長生殿, 這是歷代帝王與后妃鴛鴦共浴紅帳共枕的地方。
慕容月將這裡看了有看,溫泉水滑, 水汽氤氳,稱得雕樑畫棟的漢白玉宮殿好似仙境, 再看自己這一身輕紗薄衫, 少女已經發育的身材若隱若現。
“真的行嗎?”慕容月十分忐忑。
元康再次將她打量了一翻, 肯定道:“當然,沒有人能夠抵擋住你的誘惑!”
慕容月被誇得臉上飛起一團紅雲, 俏臉微頷,“我是說, 由我代替玖兒姐, 皇上不會遷怒於我嗎?”
“你放心, 這溫泉水中, 有特製的催、情香, 皇上一旦踏進去, 便會情動, 你又與她長得那般像, 燭光昏暗, 他哪裡能辯?待生米做成熟飯,他嚐到了你的好,怕是趕也趕不走的,何況……”
元康指指那封放在梳妝檯上的信,道:“這是容貴妃親手寫的信,表明是她無力侍奉聖駕, 故讓你代替。看到這封信,再想起今晚的催\\\\情香,皇上定會以爲這是容貴妃一手策劃的陰謀,屆時,只會更心寒,那便是你真真取而代之的機會!”
慕容月聽得眼冒精光,沒曾想元康的計劃竟然如此周祥,將她所有的顧慮都打消了。
他果然願意爲她肝腦塗地在所不辭!
“你對我真好!”慕容月含情脈脈看過來,元康星目深沉,透出微微痛苦,彷彿一個癡心男子硬生生要將心中所愛推入別人懷抱時,那種無法言說的痛苦一般。
良久,他才啓口,“只要你好,便好。”
“你放心,我一定記得你的恩情!”
元康嗯了一聲,轉過身,身影有些落寞,但出門時,月光照在他臉上,卻映照出一個陰冷的獰笑,猶如地獄爬出來的惡魔。
“你覺得這樣就能殺了他?”慕容玖看着周遭這幾個黑衣人。
開元帝好歹曾經也是血戰沙場的主兒,這幾人,就算是元康訓練的高手,要殺他,也沒有必勝的把握。
“別擔心,他跑不了,只要他進了那個溫泉池,他的命,便沒了!”
“難道你……”
“你不會真信我在裡面只放了催\\\\情香吧?老實告訴你,除了催\\\\情香外,還有那是腐骨水,即便只加入很少的一點,被熱情蒸騰,浸入皮膚,就能腐蝕裡面的骨頭,若是慕容月本事,能讓他在裡面待足一刻鐘,劉乾便毀了,若是待夠半個時辰,我的人都不需要動手,他就會一命嗚呼。弟弟知道你對他狠不下這個心,只好幫你代勞了!”
慕容玖看着月光下少年,她親手養大的孩子,終究還是長歪了。
“既然是要引他下溫泉,那月兒該是要提前下去的吧?也方便隱藏她的身形。那她呢?”
“她?”元康十分不屑,“她敢頂着你的臉耍那些噁心上不得檯面的小伎倆就該有皮開肉爛的覺悟!”
慕容玖真心覺得,這孩子太惡毒了。若非她現在手腳被綁,還有黑衣人拿着劍蓄勢待發,她都想糾正一下他的三觀。
“那,你又想如何處置我?”
元康看她,“嫂子應該一生都替哥哥守靈,我不會再讓任何男人將你搶走的!”
慕容玖沒有再說話。元康吩咐完左右,親自將慕容玖抱起,他要帶她離開這個是非之地,從此從這個世界消失!從這些覬覦她的男人面前消失!
少年不過十六歲,身材已經足夠高大,抱起慕容玖不費吹灰之力。慕容玖躺在他懷裡,月光投射下,少年堅硬的下巴和側臉,不覺失笑:“你跟你哥哥還真像。”
少年身子明顯僵硬了一下,接着繼續走,步履堅定,“當然像,我是他親弟弟!”
“但你們性子卻天差地別。阿昭心裡永遠盛滿陽光,而你,卻永遠是漆黑陰冷的。”
元康抿了抿嘴角,沒有說話。
“你打算將我在哪個角落關一輩子,還是乾脆修座墳墓,讓我當個活死人?”
元康又僵硬了一下,嘴角扯動,“我會陪着你的。”
深秋的夜晚很是陰冷,遠處傳來蟲鳴聲,慕容玖下意識地往少年懷裡縮了縮,少年也下意識地將她抱得更緊些。
“阿康……”
“嗯?”少年像是被她脣間吐露的芬芳吸引,下意識地低了頭,就在那一剎那,他的下頜被制,有什麼東西竄進了他的喉嚨,他知道那是一粒藥,那粒藥速度快得他幾乎沒嚐到苦味。
但即便如此,他的手卻條件反射地將懷裡人抱得更緊,不知道是怕她乘機跑了,還是怕她摔到地上摔疼了,直到感覺渾身的力氣被抽乾,他再也承擔不起這個女人的重量。
“你的手……”
慕容玖丟開綁縛的白綾,看着癱軟在地的少年,道:“當年跟你兄長東征西討時,這些不過的基本的保命技巧,而且還是你兄長教我的。”
“你——”少年氣得說不出話來。
“娘娘!”黑暗中,走出來一個女子,正是翠荷。這深秋哪裡來什麼蟲鳴,那些蟲鳴聲不過告訴慕容玖她的人追蹤過來了,她可以動手了。
元康也後知後覺意識到這一點。
“把他帶回他的住處,這軟筋散,只有一個時辰的藥效。你看住了!”
翠荷領命。
見她要走,元康軟弱無力的手抓住了她的腳踝,憤恨問道:“你要去救他?救你的仇人?”
慕容玖回身,道:“你殺不了他的。”
元康很是不甘心,果然,慕容玖還是站在狗皇帝一邊的,果然,她心裡早沒了哥哥,沒了元家。
翠荷扛起元康走出很遠,少年的眼還死死盯住慕容玖消失的方向。
“你一定以爲自己的計劃□□無縫完美無缺是吧?”翠荷的聲音幽幽傳來。
元康很不服氣地哼了一聲。
“娘娘曾經的計劃比你高明百倍,卻沒動得了皇上一分。”
元康身子一震,竟一時沒回過神來,像是沒聽懂翠荷說的話。
“你借慕容月之手,以你兄長靈位替代皇上壽禮,你知道娘娘是如何評價的嗎?”
元康立馬豎起耳朵。
“這孩子心狠,下手也準,可惜還是嫩了點。”
元康有一股不好的預感。
“她不是因爲無路可走纔在你的逼迫下寫下給皇上的紙條,寫下那封書信的……”
“放我下去!”元康突然暴躁起來,頭一回他覺得心好慌!
翠荷卻沒有理會他的請求,而是直接用布塞了他的嘴,惡狠狠地說:“你還是老實點吧,本姑娘的耐心也是很有限的!”
那廂開元帝推開了長生殿的門,漢白玉宮殿裡只點着一支蠟燭,給他指明道路,燭光搖曳下,薄紗之中透出一個人影。
那人影美好令人眷戀,在溫泉水中嬉戲,令他胸膛鼓動,喉嚨乾澀。
他想衝過去,腳下卻慎重得如墜了千斤,一步一步走過去,挑開簾幔,微光下,少女露在水外的肌膚瑩白如玉,開元帝欲踏入溫泉的那一步便滯了一下。
自開元帝踏入宮殿,慕容月就聽見了聲響,並按元康交代的,將催、情香及時灑進水裡。被濃郁的花瓣香味遮掩,那香味竟然一點也嗅不出來。
感覺到開元帝已經到了近處,她卻不敢轉身,怕還沒開始便被他發現端倪,功虧一簣。雖然燭光十分昏暗,但若到了近處,看到臉,即便這張臉跟慕容玖的一模一樣,可缺少了歲月沉澱出的風、韻,還是會被人看出端倪的。
“玖兒?”開元帝在她身後啓口,她也感覺到他正從溫泉池的邊沿朝他走過來。明明下水的臺階在進門那頭,他不下水,如何讓他中這催、情香?在沒有催、情香作用下,她是萬萬不敢跟他正面相對的。
“皇上怎麼不下來與臣妾共浴?”她用有些含糊低沉的聲音試圖模仿慕容玖說話的腔調,故意裝出來的沙啞,像是情動時的緊張不安,對男人而言無疑是最好的春、藥。
若此刻慕容玖自己在這裡,大概都會對慕容月的本事佩服三分——不愧是慕容家精心調\\\\教出來的!
只可惜,最大的漏洞便在她只敢露出來的肩頭。
“朕記得,玖兒的肩頭有箭傷,那箭頭還是當年朕給你□□的,怎麼現在變得如此乾淨?”
慕容月有點慌,開元帝竟然疑心病如此重?
幸好元康早有防備,慕容月微微側了側身子,“皇上說的可是這個傷口?”她沒有擡頭,只是將左邊的肩膀轉向開元帝這一頭。
開元帝伸出手,撫上她的肩膀,猛地一捏,慕容月只聽得擦咔一聲,她的上臂骨支了出來,痛得她大叫出聲,豆大的汗珠和淚水撲簌簌往下砸。
開元帝卻毫無憐香惜玉之心,還就着她脫臼的肩頭一把將人提出來,扔在冰冷的地板上,怒喝道:“她斷不會這般低劣的手段勾引朕,慕容月,你好大膽子!”
即便是慕容玖要在水中引誘他,以她的性子,自然是會正面直視他雙眼,絕對讓他手足無措,舉止失常,這種氣勢,天下沒有哪個女人能做到!
偏偏這個慕容月不知死活竟然敢以這樣齷蹉的形象侮辱她。
開元帝的火氣是真的被引爆了!
慕容月感覺到那股強烈的怒火,知道凶多吉少,連手臂的疼痛都顧不上了。她趕緊跪在地上,□□的身子讓她覺得此刻的自己分外難堪,更是咬牙切齒地恨上了慕容玖。
“這、這都是貴妃娘娘的主意,皇上若不信,可以看她留下的書信!”她義無反顧地將這條後路給用了。
開元帝拳頭捏得咕咕作響,即便心中猜測十有八、九這是真的,但還是忍不住想驗證她的話。
找到梳妝檯上的信箋,開元帝迅速掃了一眼,神色大變,快速出了長生殿。殿外藏着的人還沒找準動手時機,人已經出來了,他們正思索着要不要強取劉乾人頭,卻聽得那邊有了腳步聲,似乎來的人還不少,只得趕緊撤離。
臧皇后和豫王還是晚了一步,進殿沒看到開元帝,卻毫無意外看到了那封慕容玖親手寫的書信。
這是一首藏頭書信,上面一行字,正是:琉璃閣,救我!
這彷彿昭示着容貴妃被脅迫綁架的書信,立時讓臧皇后動容了。
臧皇后一句話沒說,舉步便走,劉煜擔心有詐,緊隨其後。
這些人來也匆匆,去也匆匆,彷彿沒有一個人看見慕容月。慕容月已經用布將自己裹起來,剛裹好,身體就開始發癢,癢得鑽進骨髓一般,臉上也癢得厲害,她忍不住撓了一下,明明沒使多大的力道,卻皮開肉綻,滿手鮮血,看起來異常可怖。
脫臼的肩頭還支着一截骨頭,她又驚又怕,嚎啕大哭,一邊哭一邊呼喊,“有誰,來救救我?”
宋軼覺得自己當真是個心軟的人,看到這種小婊砸受罪,竟然有點可憐她。
她蹲下來,用隨身帶的筆桿子撥了撥她的傷口,“嘖嘖,我勸你,不要亂動,你該是中了腐蝕性的毒。”轉頭看向溫泉水,又道:“你在這水裡泡了多久?”
慕容月嚇得哆嗦起來,眼中更是充滿不可置信,難、難道元康早就在裡面下了毒,他信誓旦旦爲她,結果只是將她當成了一個魚餌?
“看你這樣子,沒有一個時辰也該有兩刻鐘了。小濤濤,帶瓶子了嗎?裝點這水回去,好好研究研究,說不定以後有大用處。”
薛濤突然就明白爲啥宋軼會有那麼多詭異的伎倆了,這位可真是刻苦上進呢。
取出隨身跌打用的傷藥,倒掉,裝了一瓶子水,妥善存好。
眼見兩人擡腿就要走,慕容月再顧不了什麼身份廉恥,一把抱住了她曾經最鄙視的“賤民”的腿,“宋先生,救我!我知道,你一定有辦法救我!”
“慕容姑娘,你真的高看我了,這藥不知道是什麼東西,找到解藥怕也是來不及救你的!”
“不!”慕容月撕心裂肺地吼道:“你一定能救我!求求你了!我不該瞧不起你的出身,不該毀了你的畫!你要怎麼處罰我都可以,但求你救我一命!”
這聲嘶力竭模樣,薛濤都有點不忍心看了,直接撇開了頭。
宋軼沉默良久,慕容月緊張地看着她,等待她最後宣判。
“你,似乎還少說了一樣。”
“什、什麼?”
“你砍小濤濤那一劍……”
薛濤愣了一下,爲了活命慕容月也是豁出去了,艱難地爬起身,拔出薛濤的劍,給自己來了一刀。也不知道是她驚慌之際手下失了分寸,還是皮肉被腐蝕太嚴重,這一刀下去,深可見骨,血噴了出去,薛濤拉過帷幔一擋,將宋軼護了個周全。
“這樣,行了嗎?”
宋軼沒再跟她廢話,對薛濤說:“先關司隸臺,這毒能不能解不好說,但是有她個白白贈送的試藥的小白鼠,可以努力嘗試一下研製解藥。”
薛濤明白過來,扯了簾幔,將慕容月裹起來,交給外面的小徒隸,吩咐了幾句,先讓太醫給她接骨止血,這纔跟着宋軼往琉璃閣而去。
琉璃閣中,開元帝先到,臧皇后和劉煜隨後趕到,前後差了不到一刻鐘,但是到時,開元帝已經倒在底層大殿之上。
他的手上有箭傷,劉煜只是看了一眼便知道,有毒。
臧皇后替開元帝把了脈,還好,脈搏並沒有預想中紊亂,應該是一種慢性□□。
“帶皇上出去!”
劉煜愣。
臧皇后看着樓梯方向,“這是女人的戰場,容不得你們男人插手!”說罷,已經拿起樓梯旁像是刻意留給她的弓箭上樓去了。
一位勇士的戰鬥,即便你知道她可能有危險,也不能輕易插手,這是對勇士的基本尊重。
而如今的臧皇后就是這名勇士,要爲自己的夫君性命而戰。
朱富貴膽戰心驚,“豫王殿下,真的不管嗎?上面也不知道多少人,也不知道有沒有埋伏,就讓皇后娘娘一人去嗎?”
劉煜已經明白了,上面只有一個人,一個慕容玖……
“帶皇上出去吧。”
“可是解藥?”
“皇嫂一定會把解藥取回來的。”
琉璃閣總共三層,是一座樓臺,最上面的地方只有廊柱十分空曠。若慕容玖要伏擊,自然不會選擇最上面一層,所以臧皇后理所當然地將注意力集中在第二層。
剛從樓梯間出來,便聽得鋒刃劃破空氣的聲音,一支帶着火星的箭撲面而來,臧皇后只將身形往旁邊一閃,險險躲過,同時彎弓撘箭朝着火箭飛來的方向射去。
也不知道這箭頭是什麼做的,箭矢離弦很快便燃燒起來,帶出一道火光,照亮了它飛馳過的地方。臧皇后只見火光盡頭處,一道身影一閃,避開了她的攻擊。
“你的身手似乎挺敏捷。”空氣中傳來慕容玖的聲音,戲謔的,玩世不恭的,跟以前一樣惹人厭。
“解藥在哪裡?”
“殺了我,你自然能得到解藥!”
“你以爲我不敢?”
“呵呵,你若殺了我,他會原諒你?”
“那又有什麼關係?我只做自己該做的!”
一翻對話,聽聲辯位,又是數支火箭來去。蹭蹭的腳步聲竟然是踏着樓梯向上的,臧皇后跟了上去。
開元帝並沒用多久便醒過來,第一眼便見自己此生最在意的兩個女子在樓臺上互射火箭。他聽見了臧皇后痛呼的聲音,還沒緩過氣來,又聽見了慕容玖一聲悶哼。
下面的人大氣不敢出,開元帝更是面色鐵青,他當然知道發生了什麼,這種事情不是頭一回了。黑着臉往樓上衝,劉煜和一干侍衛徒隸只能跟上去。
“慕容玖,把解藥叫出來!”臧皇后手中只剩下一支箭,而慕容玖手裡卻空了。
她直接扔掉了弓,笑看臧皇后,“殺了我,他的毒自然就解了!”
“阿卿,住手!”劉乾的嘶吼伴隨着粗重的喘息聲,臧皇后聽在耳裡,卻沒有回頭,捏着弓弦的右手突然一鬆,箭頭呲呲被空氣點燃,呼嘯着朝慕容玖飛馳而去。
“玖兒!”
一箭中的,直穿心臟。火勢在慕容玖身上燎原,她的身形不穩,後退幾步,化作一個火人朝閣樓下載去。
而那邊,正是臨山懸崖。
宋軼趕來時,看到的正是這最後一幕,不遠處,元康坐在地上,整個人像是被抽離了魂魄,口裡不知道在喃喃念着什麼。
慕容玖墜落的位置離開元帝等人足有十餘丈遠,開元帝踉蹌奔過去,什麼都沒抓住,只看到一點火星朝深淵墜去。
“玖兒!”撕心裂肺的嘶吼聲,響徹了整個琉璃閣。
臧皇后看了他一眼,收起弓箭,一句話沒說,轉身離去。誰都沒看到,因爲射箭,太過用力,受傷的地方傷口崩裂,血水沿着指尖滴落地上。
作者有話要說: 沒死哈,下一章結局。
有個寶寶說這一章中二,真的很中二嗎?
快來罵死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