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認爲就在身旁的豫王妃被莫名其妙地找到了, 劉煜的俊臉直接癱到面無表情。
曹沫多心地拿手在他面前晃了一下, 好歹給個驚訝的表情他也會覺得自己第一個跑出來稟報很有成就感啊。現在癱成這樣算怎麼回事?
劉煜一把打開他大爪子, “你說找到了?誰找到的?在哪裡?”
依然沒有驚訝,反而有點像審問犯人。
曹沫趕緊躬身而立,秉道:“殿下可還記得在湯泉行宮時,派人給屬下傳話, 盯住盧君陌和趙筠等人的事?”
劉煜點頭。
“屬下明裡暗裡晝夜監視,發現他們最近頻繁出入曾經王司馬和義國公府名下產業,前兩日他們突然就不去, 屬下便派人潛入他們府邸探聽了一下, 盧君陌這邊戒備森嚴,無法靠近, 但趙筠那邊正在修葺新買的一座府邸,有小徒隸聽得趙筠昨日裡買酒與其母慶祝,便聽得他說, 豫王妃還活着, 他已經找到她的安身地,但具體在那裡, 他卻隱晦不提。”
劉煜聽完,轉身又上了馬車, 衝喬三道:“進宮!”
寒煙湖畔,臧皇后坐到宋軼面前,道:“宋先生若有空,給本宮畫一幅可好?”
宋軼用了近兩個時辰爲她畫了一副一國之母該有的端莊威嚴畫像。
臧皇后看到最終畫像笑了, “論容貌,本宮確確實實輸得太多!”與容貴妃第一次入畫,在同一幅畫卷中平分秋色,臧皇后便想着如果單獨給自己畫一張會是怎樣的。
那日在琉璃閣看到的畫像實在太過驚豔,至今她還時常能想起慕容玖墜落的畫面。午夜夢迴時,她都分不清那個女人是不是還活着。但昨夜看到那幅萬里江山圖中的她倆的畫像,臧皇后一宿無夢,頭一次睡得這般神清氣爽。
一早聽心腹說,皇上將昭陽殿裡那幅畫骨先生曾經爲他與容貴妃畫的畫像取了下來,如今掛上的便是宋軼的萬里江山圖。
心腹說這些大概是想逗她高興吧,但她卻平靜得連自己都很意外。彷彿那是意料之中的事,但也是無關緊要的事,就像曾經她從沒有介意過昭陽殿掛着慕容玖的畫像一樣。
一時間,她都感覺到自己的心態豁達得不可思議。今日突然便想來見見這位畫師。
“娘娘母儀天下,您的姿容豈是尋常人可以比的。”
宋軼很少對人用敬語,但在這個女人面前,卻會不由自主地用敬語。
“本宮姑且當你這是讚揚吧。”明明是一樣恭維的話,其他人刻意用崇敬的口吻說出來的真誠度卻不及宋軼這樣平平淡淡說出口的萬一。
宋軼說罷,起身,躬身一揖,臧皇后懵,“宋先生這是爲何?”
“宋軼覥爲畫骨先生弟子,纔能有限,但還是想爲娘娘寫一篇傳記,還望娘娘成全。”人物傳記,這是《驚華錄》特有的形勢,記載重要人物生平事蹟,和重大變革等等。
臧皇后正在猶豫,雖然身居深宮也知道《驚華錄》的影響,前朝官員無不以入《驚華錄》爲榮,還被史官諸多詬病,但也擋不住朝臣想入《驚華錄》的熱情,但是,宋軼貿然說要爲她寫傳記,臧皇后還真有點不適應。
“這是好事,皇后爲何不答應?”
兩人循聲望去,便見開元帝踏着清風而來。臉上颳得很乾淨,相比之前容貴妃“死”時,那種頹敗萎靡,現在整個人精神抖擻,容光煥發,人彷彿一下年輕了十歲。
臧皇后方要起身見禮,開元帝遠遠便制止了,臧皇后自然就不動了,只是連宋軼也跟着不動這讓他有些意外。
開元帝以前並沒有刻意觀察過這個民間畫師,但印象中宋軼雖然是女子,卻不氏大氣灑脫,禮儀也算周全,可不爲何今日細看,卻會莫名覺得有些不一樣。
“之前阿煜便入了《驚華錄》,如今是皇后入《驚華錄》,下一個總該輪到朕了吧?說說,你打算怎麼寫?”
這本是九五之尊自以爲平易近人的玩笑話,甚至在他看來,他這個皇帝入《驚華錄》是理所當然的,跟一個民間畫師說這個,算是對她的恩寵和看重,誰知道宋軼不但沒一點感激,反而坐在那裡不說話,只是含笑看他。
面具下的眼神有一種理所當然。偏偏這個理所當然的情緒他還沒看懂。開元帝皺了眉,剛想問宋軼是幾個意思,那廂劉煜便也來了,跟開元帝前後腳不過片刻時間。
“皇兄何必在意這個,《驚華錄》還未記載過帝王,你這是爲難她了。”
宋軼看着劉煜,笑而不語。
臧皇后終於嗅出些怪味來,她是聽聞畫骨先生有些怪脾氣的,當年開元帝下旨請他都不入宮,若不是容貴妃攔着,怕是當時他的腦袋就要落地。
師父爲了自己堅持的東西不計生死,恐怕這個徒弟也是如此。爲何不願開元帝入《驚華錄》總該有他們的道理,但顯然這種道理不適合當着開元帝的面說。
“宋軼要給我寫傳記,你們來參合什麼,該幹嘛幹嘛去吧。”臧皇后直接將兩人轟走了。轉頭看,宋軼還是那個宋軼,晾着兩顆小門牙,笑得十分恬淡沉靜。
但第二天,一大早,《驚華錄》共推出三篇傳記,一篇是美人譜,記的是容貴妃,兩篇是風雲錄,其中一篇是皇后本紀,另一篇是帝王本紀。而且,這次不是以畫骨先生名義出的書,而是以宋軼,這個傳說畫骨先生的徒弟,爲司隸臺破解懸案,能刻骨畫像,在上林苑技驚四座,連國手韓昭都十分推崇,更在湯泉行宮與吐谷渾惠王慕眭比試,大獲全勝,爲國爭光的宋先生,宋大畫師。
李宓原本還擔心她名號不夠響亮,誰知道出現萬人空巷的地步,購書的,傳抄的,如星星之火燎原開去。
開元帝一下朝自然也看到了那三篇文章,自己的皇后和愛妃都在,理所當然地,那皇帝本紀就該是自己的,結果……
“慕眭?怎麼是他?”
開元帝震驚了。之前說不寫皇帝本紀,那就不寫好了,現在寫了卻不寫他的!這是幾個意思?
“朕是不是什麼地方得罪了宋軼?”他捋着下巴問劉煜。
劉煜故作淡定,“也許,只是皇兄不及慕眭年輕好看。”
“啊?”
“宋軼好美色。”
想到自己弟弟連等兩個榜單榜首,開元帝瞬間了悟。
但劉煜走出昭陽殿時,卻面色沉凝地看着寒煙湖。他相信自己的判斷不會錯,但是,盧君陌和趙筠與靜姝也是青梅竹馬長大,說了解程度他們自然在他這個沒見幾面的人之人,他們又怎麼會錯認靜姝?
遠遠看執金吾盧君陌過來,劉煜便故意在此等候了一會兒。
盧君陌一臉□□,心情十分明朗,難得看到他還會笑着招呼一聲,只是那笑含了多少冷漠和嘲諷就不知道了。
見人要擦身而過,劉煜阻止道:“阿姝的事,盧將軍可有進展?”
都被正面問上了,盧君陌也不逃避,回身嘆氣,“哪裡會有什麼進展?阿姝若真活着,難道不是應該先來找你嗎?明明你纔是她最重視的人!”
劉煜怎麼覺得這話諷刺意味更濃烈了呢,而且還頗有點小人得志的味道,能讓盧君陌變成這幅德行的,只能是“靜姝”了。
劉煜在寒煙湖“碰到”宋軼,宋軼已經畫完廣涵宮的圖,正收拾東西準備出宮,看見劉煜過來,便晾出兩顆小門牙,笑眯眯地問道:“豫王可看過今日《驚華錄》出的傳記了?”
“看了。”
“如何?”
“湊合。”
宋軼收起小門牙,斂起笑容,道:“本以爲會得到你一句誇獎呢?”
“本王問你,爲何我皇兄不能入《驚華錄》?”
嘴角露出一個驚訝的小漩渦,宋軼道:“我以爲豫王殿下知道。”
“知道什麼?”
“殿下應該還記得在南園小築,你與皇上的對話,我聽到了吧?”
劉煜一驚,陡然想起他們那日的對話。
“故意延遲爲王家洗清冤屈的證據上報,這一條,難道還不夠?凡入《驚華錄》的人,必須德才兼備,這一點,衆所周知。”
劉煜突然有些慌,“當年,即便證據及時上報,也是救不了王家的。只要司馬榮光還坐在龍椅上,他就不可能放過那次剷除王家的大好機會。”
“哦?是嗎?所以,待王家覆滅,率先拿出證據爲王家平反,而得到王虞舊部,乃至邊地將士擁護,並不在意料之中,也並非有人想故意利用?”
對於此,劉煜竟然無言以對。即便王家被滅族,跟劉氏一族沒關係,但乘火打劫,奪得帝位,卻是人人都看到的結果。
“其實還有一種可能,不知道豫王殿下有沒有想過,比如有人勾結佞臣慫恿開元帝滅王家?”
劉煜感覺自己的心跳已經有些不正常了。
“當□□宮,司馬榮光和所有近臣被殺,如今的確有點死無對證,但是做過的事,總會留下痕跡的,若真是如此……”
“如何?”他竟然緊張得下意識地吞了吞口水。
“他,大概不適合做皇帝。”
若是換做以前,換做他剛認識宋軼那會兒,劉煜定然當她在滑天下之大稽,說什麼天方夜譚,可在經歷過這些事情之後,他相信,即便這個傢伙勢單力薄,她卻是真有這個本事做到這一點的。劉氏皇族有很多敵人,她要借力打力不難。
劉煜突然渾身冰涼。
宋軼笑,有恃無恐:“豫王要不要考慮現在殺了我,永絕後患?”
那笑容純粹又無邪,卻讓人覺得意外的冰冷無情。
換做任何一個人這般挑釁,劉煜都會殺了她,但是,這個是宋軼,即便不知道她是靜姝,他也知道她有有恃無恐的資本。她之所以不泄露身份,不但是因爲她在怨他,還因爲她早已做好與他爲敵的準備。所以她不退不讓,徑直找上他,並在他眼皮子底下完成一個又一個的計劃。
宋軼很喜歡欣賞劉煜掩藏在眼底的掙扎,她甚至做好準備被這個傢伙捏着脖子再來一通蹂、躪,結果,那張俊臉突然綻放出一朵笑容,“本王不會給你機會去找慕眭還人情的,你若真找到證據是那樣,大可以放馬過來,看看,你是不是真的有本事在本王眼皮子底下扳倒他!”
宋軼露出一個不無遺憾的表情,“若是與豫王殿下爲敵,我怕自己真會心軟下不了手呢。”
這等調、戲的話成功地將劉煜臉上剛綻放的笑容給擊潰了,他癱着一張俊臉,明明知道她只是無心之言,卻真的相信她面對自己會手軟,這個結果竟然讓他悲哀中摻雜着興奮和喜悅,與自己的愛人爲敵,這到底是怎樣一種體念呢?
出宮時,又是小濤濤和他駕着的馬車,宋軼道:“我記得皇上已經讓我將功抵過了,不再追究刺殺姚惠妃的罪過,你還跟着我作甚?”
小濤濤那邊都已經下馬放凳子了,突然聽得這話,遙望了一下上方,只看到城牆門,並沒有誰給他答案。
低下頭,他道:“豫王殿下叫我跟着你,到目前爲止並沒有收回成命。”
“那你便送我回漱玉齋吧。”
漱玉齋前,人山人海,宋軼慶幸幸好有人送她回來,否則,她連那門都可能擠不進去。
不曾想進得大門,人更是擁擠,人手一本冊子,還有濃重的墨香,顯然是新鮮出爐的。宋軼就納悶了,難道李宓那廝又挖了什麼高人,在舉辦籤售會?
抓了跑堂的小廝一問,小廝滿眼同情地看着她道:“聽說先生此番在宮裡賺了不少銀子。”
“那又如何?”
“那就好,否則賠完了還得喝西北風豈不可憐。”小廝嘆息着走了。
什、什麼意思?
一聽說有人打她銀子的主意宋軼就緊張。
小廝意味深長地看了她一眼,轉身繼續忙活。
滿頭霧水回到薔薇園,大丫鬟玉珠站在門口,也遞給她一個同情的眼神,宋軼略慌,剛要跨進門,便嗅到李宓的氣息,定睛一看,果然,西面暖閣,那廝正在煮茶。宋軼邁出的前腳自動地收回,躡手躡腳準備換個時候回家,便聽得裡面那廝說道:“躲都過初一,躲不過十五!”
宋軼來氣了,“你憑什麼又要扣我銀子?”
大馬金刀往李宓對面一坐,李宓拿不好看的眼噓她,面色倒是沉着冷靜,“外面的情況你沒看到?”
“那關我什麼事?”
“怎麼不關你的事?他們退的都是你的書。”
“啊?”
“這是你第一次以宋軼的名號續《驚華錄》被質疑也正常。”
“就因爲換了個名字?”沒這麼邪門吧?
她是不是還是太心急了?
經過那三件案子,她以爲,她已經名聲大噪,能夠以畫骨先生徒弟的名義出師了,沒想到竟然換來這樣的結果。
李宓丟出一本書,上面赫然寫着《驚世錄》,書名僅一字之差。在《驚華錄》享譽九州時,也有不少渾水摸魚的無恥之徒,僞造了很多類似的故事和排名,但在《驚華錄》強大的威懾下,最後都無疾而終,這次竟然又死灰復燃了。
“看看裡面。”李宓提醒。
宋軼很謙虛地準備拜讀一翻,結果看到皇后本紀,看到帝王本紀和美人譜之後,整個人都不好了。面癱臉難得變了色。
一模一樣的人物,一模一樣的事情,就能被它添油加醋寫出不同的風格,塑造出不同的人物形象。
在《驚世錄》裡,臧皇后變成了普通貴婦人,有對丈夫的摯愛,有對寵妃的嫉恨,甚至因爲身體緣故,註定不能孕育子嗣,也讓她的性格變得有些冷庫,而對得盛寵的嬪妃便愈發嫉恨。
這根本就成了一個深宮宮鬥典型範本,只是臧皇后手段高明,用智慧和氣魄捍衛了正宮權益。這一點,引發了各個階層正妻的共鳴。
“他們覺得你寫的臧皇后太假,還與情敵寵妃心心相惜,有失正宮正統!”李宓有些幸災樂禍地說道。
再看慕眭的帝王本紀,上面竟然將他寫成了一個好色之徒,雖然有經世之才,但是好色卻容易誤國。而所謂的好色對象,正是宋軼這個畫師。
“吐谷渾本是野擄,斷不會有慕眭這樣的風度翩翩爲人正氣的王。他們覺得你是受了慕眭□□,纔會如此美化他。這應該就是你受到質疑的關鍵所在!”
再看美人譜,直接將慕容玖的忍辱負重委曲求全,寫成了狐狸精禍國殃民,除了臉好看,便是紅顏禍水,各種□□描寫簡直粉粹宋軼的三觀。
這次不用李宓說,宋軼先感慨了一句:“若是龍椅上那位看到這篇,一定會羨慕不已。”他孃的,夜夜春宵,從此君王不早朝,開元帝應該幻想過無數次吧,結果,估計摸到慕容玖那妖孽的小手的次數都屈指可數。嗚呼哀哉。
“你,打算怎麼辦?”
香茗烹好,李宓遞過來一盞,宋軼喝了口熱茶壓驚。
“雖然這三篇傳記都是胡編亂造的多,但顯然更符合凡夫俗子的心意。我們早上才印發《驚華錄》,他們能在同一天趕出《驚世錄》,文采斐然,言辭鑿鑿,而且其中有一些我在《驚華錄》中未曾提到的細節。
這說明對方不但是針對我們而來,還可能是個背景不簡單的主兒,至少,他是在湯泉行宮那些人之列的。此事,草率不得,還需要從長計議,一邊探聽他們的目的,一邊挖出幕後主使。”
這話正中李宓下懷,“那此事你好好辦,銀子當我寄放在你這裡。”
宋軼笑:“幾日不見,我發現你變漂亮了。”
李宓起身,剛跨過門檻的腳生生一頓,側目,“那就先扣一半吧。”
宋軼:“……”
作者有話要說: 開新卷,大剛整理中,先恢復單更,更新時間晚上十點左右,其他時間爲捉蟲,若有雙更會通知,麼麼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