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美男是宋軼的嗜好,甚至她不介意看美男沐浴, 但是, 很介意被兩個美男圍觀她洗澡。儘管戴着面具, 她也會覺得丟臉的。
大概越是覺得丟臉,她的臉便癱得越發標準,就在此時, 一件衣服當頭罩下,宋軼被蒙得徹底沒了眉眼。
那廂, 劉煜道:“吐谷渾應該沒有圍觀女子洗澡的傳統吧?”
慕眭的眼終於後知後覺地從宋軼身上移開,意味不明地哼了一聲, 帶頭往外走。
劉煜狠狠戳了宋軼一眼,好像她出現在這裡被人看了去是她罪大惡極。
聽見腳步聲遠去,宋軼這才扯開頭上的衣服, 四周看了看,確定連鬼影都沒一個, 這才從溫泉池爬出來, 穿好衣服, 屁顛顛走了出去。
兩個男人, 各自抱胸, 站立在她必經之路的兩側,怒目相向,電火花噼裡啪啦在空氣中炸裂,宋軼只覺汗毛倒豎,儘量縮小身形, 想從兩人的視線下溜走。
事實上她也成功地做到了這一點。兩個高出她一頭的男子,“深情”對望,氣勢凜然,的確沒有一點多餘的精力分給她。
換句話說,咱們英明神武的宋大畫師再次被人給徹底忽視了。
宋軼那點小賤性蒸騰起來,脖子也不縮,昂首挺胸,試圖彰顯自己的存在感,來回走了兩圈,兩美男正眼都沒給她一個,於是她乾脆站在他們中間,伸出了小爪子……
四道膠着在一起的目光被她硬生生扯斷,沿着她的嫩爪子一路掃到她臉上。
宋軼笑容可掬,道:“兩位這是有多大的仇怨啊?兩國邦交,以和爲貴,不是嗎?”
這話像是給了劉煜啓發,他率先開口,“客隨主便,隴西王,本王愛妃之事,還請你不要插手爲好。”
他孃的,他好不容易看上個女子,怎麼就要“客隨主便”了,你便宜了,勞資豈不是虧大發了?
慕眭不甘示弱,“豫王,如今王姑娘早與你斬斷塵緣,自然不會再是你的豫王妃,我們的起點是一致的!”
劉煜的臉色再次山雨欲來風滿樓。
第三次被徹底無視的宋大畫師揚了揚嫩脖子,清新的女兒香溢出,輕輕拂過兩個雄性生物鼻端,兩人再次不約而同地看向她。
“那個,沒聽錯的話,兩位方纔在談論豫王妃?”
這樣子怎麼像是人人都知道她還活着,只是掩蓋了身份一般。她只是偷偷泡了一個澡,怎麼感覺像是錯過了幾個朝代一般?
到底發生了什麼?
顯然兩個男人都沒興趣跟這個無關緊要的傢伙廢話,相反,在強龍對峙時,有這麼一個傢伙擋在中間,讓他們釋放煞氣都覺得受到了阻礙。
“這不關你的事!”兩個男人再次在排斥宋軼的這件事上達成了空前默契。
宋軼無可奈何地嘆了口氣,提着小酒壺,晃回了自己的屋子。沒曾想,甫一進門便嗅到了美人香,隨着香氣望去,只見容貴妃正在她屋子裡烹茶。
“豫王妃麼?”
容貴妃頭也未擡,幽幽哼出這句話。
宋軼的腳被釘在當場,容貴妃擡眼,饒有興味地看她,輕輕在她頭上劈了道霹靂,“你,暴露了。”
原本以爲這該是一句十分具有殺傷力的話,不曾想,宋軼不但沒被嚇到,反而鎮定下來。
宋軼優哉遊哉地在容貴妃面前坐下,劉煜和慕眭沒認出她,自然算不得暴露,既然容貴妃知道她的身份,說不定關鍵消息就是從她這裡泄露出去的。
宋軼拿虔誠的小眼神看着容貴妃,不說話。
容貴妃堅持不到十息,終於在這種注視下,煮茶的動作開始僵硬,“好吧,我告訴你。翠荷看到過你的臉,於是我請韓延平畫出了你的容貌,畫像現在在我這兒,至於那一幅,多半是從韓延平那邊流出的。如今知曉你真正身份的只有我和翠荷。”
宋軼大鬆一口氣,還好還好。
“如何?宋先生不想說點什麼?”
“如今我的把柄在娘娘手裡,還不是任娘娘捏扁搓圓?”
容貴妃笑:“這話本宮愛聽。”
宋軼終於沒忍住送了她一個大白眼。
“說吧,娘娘如今知曉了我的真實身份,應該是有吩咐吧?”
“聰明人,果然省事。本宮要你爲本宮畫一幅等身畫像。”
“這個好辦。”
“別急着高興,本宮要的畫像可不簡單。”
“娘娘有何要求?”
“本宮要的是能夠以假亂真的畫像,光是畫得逼真已經不管用了。一丈之內,無論從哪個角度看,都是本宮!”
宋軼懵,這是幾個意思?該不會是正面、側面、背面都展示出本尊的原貌吧?
一幅畫如何能做到這個?
“這種要求,宋軼建議娘娘做等身彩俑更容易實現。”
容貴妃搖頭,“本宮要這畫有特別用途,即便有人有能力做出以假亂真的等身彩俑,也是不行的。宋先生好好斟酌斟酌,本宮相信你,憑你的能力,一定能畫出這種畫來。當然,若你想要點動力或者刺激,本宮也是很樂意配合的。”
“好吧,你贏了,給我點時間!”
“吐谷渾使團會在這裡待半個月,你可以慢慢來。”
說罷,容貴妃離開,少頃,翠荷進來,宋軼瞥了她一眼,“呵呵”了一聲,翠荷只覺小腿發軟,捧着的食盒差點掉在地上。
翌日一早,宋軼還在賴牀,那廂翠荷小心翼翼地在門外稟報說吐谷渾使團請她過去爲十八佳麗畫像。這是獻給開元帝的美人圖,自是不能怠慢。但是論身份地位,韓延平在,哪裡輪得到她這個庶民畫師?
不甘不願地拿了褡褳出門,只來得及喝了一碗粥,便去了約定地點,乍一看,頓時嚇得一個激靈。
“不是畫美人圖嗎?怎麼會來這麼多人?”
翠荷暗自抹汗,“這個,奴婢也不清楚啊。”
宋軼左右一掃,好傢伙,不但有吐谷渾來看熱鬧的使臣,還有劉宋這邊的朝臣宮女太監,晃眼望去,烏泱泱一片。直覺告訴她,沒好事。
“韓先生可知道這是怎麼一回事?”宋軼理所當然地詢問韓延平。
韓延平臉色非常不好,像是一宿未睡,腦子似乎有些糊塗,但再糊塗也知道在大庭廣衆之下,絕對不該跟宋軼表現得太親近,於是他道:“吐谷渾欲與大宋比試畫技,容貴妃舉薦了你。”說罷,後退幾步,沒入人羣,對宋軼避之猶恐不及。宋軼想再追問一二也只得知趣地作罷。
宋軼掃了使團衆人一眼,其中倒是有幾個文人模樣的漢人,落落大方地上前拱手,道:“請問是誰要與在下切磋畫技?”
使團衆人送給她一個你死定來的表情,再一起朝另一側看去,“喏,來了。”口氣帶着幾分幸災樂禍,宋軼道是哪位大家,竟然令這邦野虜有如此雄心壯志。隨着他們的視線看過去,看到走來的幾人,其中唯一一個吐谷渾人,赫然正是隴西王慕眭。
與慕眭比試?嘖嘖。
慕眭自然也看到了她,昨夜匆匆一瞥只覺得這傢伙有些特別,今日在陽光下一看,高矮適宜,身材窈窕,自己一隻手正好可以抱起來不影響行進,這種身材最是趁手。只是那張臉?
這算怎麼回事?
沐浴時戴着面具也就罷了,在如此重要的場合,如此多的高門貴第,她竟然也堂而皇之地頂着一張面具前來,這是對吐谷渾的藐視嗎?
與慕眭同行的還有開元帝、豫王以及三位嬪妃。
開元帝等人在上位坐好,慕眭徑直走到早已爲他備好的案几前,路過宋軼這邊時還道了一句,“即便你是女子,本王也不會手下留情!”
宋軼拱手:“即便身爲女子,未必就不如男!宋軼也不會手軟!”
“呵!膽識不錯,但敢說這話,便要有絕對拿得出手的實力!空口白話可是沒意義的!”都說他們野虜野蠻,可他怎麼覺得這江南水鄉養出來的漢人也沒溫潤多少呢。
宋軼想了想,“爲了顯得更有誠意一點,不如我們來下個賭注吧。我若贏了,隴西王便答應我一個請求。”
膽子果然夠大。
“那若是你輸了呢?”
“我不會輸!”
“……”
慕眭被宋軼噎得吞了口涼氣,好半晌才端穩自己的架子,“本王若贏了,本王也有一個要求,就是看看你的真面目!”
此話一出,衆人側目,像是這才注意到宋軼臉上的面具一般。讓這位摘下面具?嘖嘖,這得嚇壞多少人啊?
隴西王,你實在太殘暴了!
宋軼很誠懇地看着慕眭,“大概,您是沒這個機會了。”
“豫王不覺得她太張狂?”容貴妃很有閒情逸致地問下手觀戰的劉煜。
劉煜面色如常,“她有張狂的資格。”聲音毫無起伏也毫無情緒,但卻是最大的肯定,連開元帝和臧皇后都忍不住一起看過來。
自從豫王妃故去,這世間女子便再沒一個入得他法眼,這可是頭一回。
“要不,我們也來賭一局吧?”容貴妃向開元帝提議。開元的視線忍不住在她身上粘了一會兒,欣然同意,“愛妃想押誰?”
“自然是宋軼。”
開元帝又轉向臧皇后,臧皇后答:“宋軼。”
姚惠妃不等人問,便道:“兩位姐姐對宋軼是不是太過看重了,隴西王師承空竹先生,試問九州天下,南北諸國,畫技有誰敢與空竹先生爭鋒?何況,妹妹早聽聞隴西王青出於藍……”
“那妹妹你便押隴西王吧。”容貴妃根本不等她說完便毅然打斷,姚惠妃被堵得氣息一滯,臉色青白。
臧皇后出來調和道:“押誰各憑喜好。無需計較。”
開元帝命人擡出一張案几,分明寫了兩人的名字,在場的想參與的,都可以用隨身之物押注。姚惠妃很多心地觀察着這些宮娥太監乃至朝臣的押注,竟然十有八.九都給了宋軼,而自己這邊少的可憐,若不是吐谷渾的加入,恐怕就剩她和貼身婢女幾個孤零零的押注。
朝臣慣會見風使舵,臧皇后的選擇他們可以無視,但是這位最得盛寵的容貴妃卻是無論如何都是要討好的。
明明都是二王三恪之女,她怎麼就能在這個人面前輸得如此難看?
聽得這邊動靜,宋軼一直用眼角餘光關注着劉煜,看他到底會押誰,結果那廝穩坐泰山,動都沒動一下。
“看來,大宋對你頗有信心。”慕眭低頭作畫,頭都未擡一下,手下更是運步如飛,絲毫沒有停頓。
“吐谷渾使團不也押了你。”
敢與我相提並論,你的膽子的確挺肥。
十八名佳麗,規定時間兩個時辰,可以挑選其中一兩名來畫,但最後打分卻是十八名佳麗也在其中的。
押注之後,所有人都將注意力放在了兩名作畫的人身上。慕眭運筆之快,很多人都感覺觸目驚心,視線從慕眭這邊轉到宋軼那邊,就感覺一匹肆意奔騰的駿馬換成了慢吞吞的蝸牛,無論怎麼努力爬行都趕不上駿馬的步伐。
已經有人暗自扶額,就算宋軼畫技再厲害,但是這一對比,真的遜斃了。
劉煜卻看得仔細,宋軼的手筆並不慢,只是她的動作幅度小,集中落筆,範圍也小,與慕眭那走馬觀花一樣的大幅度動作,自然是不能等同的。
有了談資,這兩個時辰並不難熬。慕眭甚至提前完成了畫作,很多人忍不住好奇,已經上前觀看。
一看,人人皆驚。如此緊張的時間,這位竟然將十八位佳麗盡數收入畫中。而且即便是如此倉促的執筆,筆韻卻細膩深刻,每個人的形態勾畫入微,看過的人只能用三個字來形容自己的感受:快、準、精!
“真乃神筆也!”
“不愧是空竹大師弟子!”
吐谷渾各個昂首挺胸,爲他們的王驕傲不已。
韓延平只瞟了一眼便像是受到了打擊,再不敢看第二眼,深怕自己會喪失對畫畫的所有驕傲和熱情。
開元帝領着臧皇后等人下來,不住點頭感慨,這邊讚賞之情還未表達完,那廂便聽得姚惠妃道:“這麼長時間,你就只畫了這點東西?人呢?”
衆人望過去,只見宋軼嘴裡叼着一隻筆,左手拿着三支,畫畫的右手捏着兩支,兩廂交替,筆在指尖美妙地旋轉,讓人只覺得她的手指好細長好漂亮,彷彿天生爲這種作畫方式而生的。
但是,手指再細長再漂亮也不能扭轉她此時的頹勢。
圍觀的所有人都看到,宋軼面前的畫紙上,只有景沒有人。
說好的美人圖,尼瑪最後只剩下幾朵花。
“呃……該不會是以花喻人吧?這未免有點投機取巧!”
“輸得這般難看,不應該啊!”
“我的鐲子,那可是我孃親留給我的,現在能拿回來嗎?”
此話一出,所有押宋軼的人都後悔了,眼睛看向那方堆滿東西的案几,恨不得能乘人不備,去把自己的賭注偷回來。
“那個,今天誰坐莊?”
“皇上。”
“……”
所有人頓時泄了氣,皇上坐莊,他們哪裡敢偷?
就在此時,一直坐在自己位置上巋然不動的豫王,從腰間取下玉佩,面無表情地放在了宋軼的名字上。
衆人:“……”
或許,還有轉機吧?大概……
慕眭走到近前,看着宋軼不停交換畫筆,很快他便看出了端倪,宋軼右手捏着的兩支之中,由始至終都有一支未曾換過,而那支看似應該畫出最多筆墨的畫筆,所落之處竟然是空白……
對,是空白!
慕眭一下懵了。他從來不會輕視對手,即便這個對手看起來很弱,即便他認爲有信心贏過他,但也不表示他會忽視對方的能力。
面具擋住了宋軼的面容,但從她的眼神能看出她心無旁騖的專注。
他相信宋軼絕對不會隨便留白給他看,這空白一定別有用意。
正在此時,截止的鑼聲響起,宋軼的筆最後落下一個空白點,長出一口氣,直起身子。
“這,就完了?”容貴妃看着她,這個傢伙該不會是想讓她丟臉,故意這樣幹吧?可是,輸了可是要摘下面具的,她總不會想借此恢復真容吧?
宋軼收好筆,笑道,“的確完了。”
所有人面色怪異地回到自己的位置,爲了公平,那廂有人將兩幅畫卷在衆人面前展示出來,一幅美人圖,出神入化,一幅景物圖,雖然運筆有神,但是,一個美人也無,這是在嘲笑圍觀衆人的審美嗎?
連開元帝都感覺到一絲尷尬,喝了口茶,潤潤嗓子,這才道:“每人拿一根竹籤,喜歡哪一幅,便投進誰的籤筒裡。”
大宋這邊衆人面面相覷,這還有投的必要嗎?不是已經一目瞭然了嗎?
開元帝看劉煜,劉煜看宋軼的畫,而且看得極爲認真,眼中有些疑惑,大概他也沒料到宋軼會在這種重要時刻掉鏈子。
宋軼心滿意足地欣賞完這些人的表情,掏出一隻瓶子,走到畫布前,隨手噴了兩下,所有人都看見了她的舉動,一臉茫然,這位,是在幹嘛?
當拿着第一根竹籤的人,走到慕眭籤筒前,手擡起,前端已經碰到籤筒,偏偏就在此時,人羣爆發出參差不齊的驚呼聲,嚇得他手一抖,竹籤落入籤筒中。
“快看,畫變了!”
衆目睽睽之下,原本只有景物的畫面上,慢慢地,一點一點地浮現出一張張美人臉以及婀娜多姿的身段,千般韻味,萬種風情,撲面而來,十八位美人,就這樣如神仙一般在他們面前顯露身形……
“我的籤!”一聲哀嚎,那位第一個投籤的人想收回自己的籤已經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