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髮男孩輕輕地擡起手,無邊的火焰狂涌而出,將捆住陸千羽的黑色鎖鏈吞噬成了灰燼。他有氣無力地摸着自己臉上的那個燒痕,知道這場編纂已久的鬧劇是時候收場了。
陸千羽哭着跑過來的樣子,像極了一個在叢林裡迷路已久卻又忽然望見炊煙時的小孩子,又恐懼又瘋狂,既不安也欣喜。
銀髮男孩的身上,浮現出無數朵金黃色的小花,將覆蓋在身上的那一層薄薄的寒霜融化成了一灘冰水。他的皮膚就像是一卷不斷燃燒着的紙畫,在火焰流淌過後的地方,古銅的顏色將霜白的顏色取而代之。他的頭髮,彷彿是一團燃燒着的野草,銀如蒼雪的髮絲,在不停揮舞着的小火苗裡恢復到了它原本的黑色。
“別哭,千羽,”
陸千明的喉嚨裡咯出一枚帶血的冰塊,失去了冰塊的加持,他的聲音從冰潔如玉重新回到了原本的低沉磁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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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千明挲着陸千羽的臉龐,很認真地端詳着她不知道該做什麼表情的複雜面容,“兩年前不是就已經答應過我,不在我的面前哭了嗎?”
“混蛋!你爲什麼要離開我?”陸千羽撲到陸千明的懷裡,緊緊摟住他的脖子,看起來很害怕。
陸千明揉着陸千羽的頭髮,疑惑地問道:“哥什麼時候離開過你了?”
“你他媽……就喜歡騙我!”陸千羽哭得肆無忌憚。
陸千明聲音依然溫柔,“原諒我好嗎?”
一個人負責哭,一個人負責安慰,兄妹兩個人都各自重傷,但卻彷彿對雙方流淌着鮮血的嘴角熟視無睹,溫馨而欣喜地緊緊相擁。如果不是有一把黑色的利刃從空氣裡浮現出來,陸千明會把全身的精力都放在他懷裡的妹妹身上。
“原來你是冰火雙生的信徒,但是很遺憾,今天你仍然得死在這裡!”
蒼瀾將影子凝聚而成的黑色刀鋒刺向兄妹二人,在即將穿透二人胸膛之際,無數只深紫色的蟲子從土壤裡鑽了出來,凝聚成一個堅硬的牢籠將黑色影刀擋在了外面。
陸千明垂下手臂,將掌心裡被碾成了粉末的紫色玻璃球的殘渣灑到地上。
“該死,蟲玉!”蒼瀾試圖用“斷水”破壞掉紫色牢籠的結界,但是這種濃縮了蟲族精魄的紫色玻璃球,將蟲族能夠製造隔絕之界的血統完美的繼承了下來。
“以前我獵殺蟲族的時候,得到了兩塊蟲玉。一塊給你交了學費,現在另一塊也沒了,”陸千明不在理會外面那個狂怒中的雙翼血瞳,專心致志哄着自己的妹妹,“這之間有很多事情,你可以選擇不去接觸。”
“我不,”陸千羽掐了一下陸千明,“我要知道所有的事情。”
陸千明從兜裡掏出黑色的小盒子,從裡面拿出另一枚紫色的玻璃球。
“蛛無,蛛族精魄的提取濃縮物。能夠製造夢境,你是知道的。”
陸千羽捏碎了它,一道幻光破繭而出,將她眼前陸千明的臉龐埋沒。
在幻光消散之後,陸千羽發現自己正蹲在自己家的臥室角落裡。屋子裡伸手不見五指,陸千羽想打開燈,卻發現原本應該在木門旁邊的電燈開關現在轉移到了窗戶的旁邊。
屋子裡的擺設很奇怪,雖然能夠看出來這是自己的屋子,但似乎一切的東西都是相反的。牀是反的,衣櫃是反的,窗戶外面的天空和大地的位置也是相反的。車水馬龍的城市懸掛在窗戶的上緣,星空就像一灘堆滿光亮寶石的湖泊,在陸千羽的腳下析射出晶瑩的微光。
牆上的日曆還停留在兩年前的那個紅色圓圈上,陸千羽拿起桌子上的那個卡紙王冠,輕輕地戴在了自己的頭上。
大概只有在夢境裡,重回十六歲這種讓人着迷的願望才能得以實現。
“敬畏吾主,必得永生……”
突如其來的吟唱聲讓沉迷於夢境中的陸千羽打了個冷顫。她生物本能般的轉身回頭,卻發現一個渾身漆黑的怪物正坐在她的牀上。
“敬畏吾主,必得永生……”黑色的怪物像是美夢被人打擾,揮舞着它身上無數條黑色的觸手,一邊歌唱,一邊慢慢挪向縮在角落裡的陸千羽。
“從我的牀上滾下去!”陸千羽吼道。
但是那個黑色的怪物卻彷彿聽不到陸千羽的聲音,徑直爬到了陸千羽的身旁。它蹲在窗臺上,低頭望着那一灘寶石湖泊中游蕩着的衆多黑影。它像是極度不安地撓着玻璃,漆黑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那一具具游來又遊走的黑影。
陸千羽慶幸這個佔領了自己臥室的怪物沒有發現自己,想要找機會溜走,可是那個趴在窗戶上的怪物卻突然伸出一隻手,緊緊地掐住她的脖子。
“爲什麼要背叛我?”
黑色怪物的背後,鑽出來一對黑色的羽翼,緊接着,更多的黑色羽毛從它光溜溜的身體上鑽了出來。它的臉被黑色羽毛遮擋住,能看到的只有那兩粒漆黑無比的巨大眼珠。
陸千羽攥住怪物的手,想要將它甩開,但是一種窒息的感覺卻逐漸奪走了她的力量。
就在陸千羽以爲自己就要在夢裡被殺死的時候,桌子上那個一直沉默着的蜘蛛布偶此時睜開了它的眼睛。灰色的蜘蛛布偶伸展開它那長滿堅硬鬃毛的八根蛛腿,身體像是打了氣的氣球,變得龐大到佔據了半間屋子。
“區區魔物,”黑色怪物將觸手伸向巨蛛。
蜘蛛揚起鑲滿紅色眼睛的頭顱,吐出一口雪崩般的蛛絲,將黑色怪物的觸手擋了回去。它揚起兩根鋒利如刀刃的前腿,將黑色怪物蒙在臉上的那些黑色羽毛斬斷。
一個年輕女孩的臉龐露了出來。
陸千羽驚訝到說不出話來,因爲那個雙眼漆黑的年輕女孩正是兩年前的自己!
“你這個叛徒!”
年輕女孩爬回牀上,蓋上被子,惡狠狠地瞪着陸千羽。陸千羽剛想拽住她的手問問這是怎麼回事,年輕女孩就仰面躺下,繼續陷入了沉睡。
巨蛛趴在陸千羽的身後,就像一隻被馴化了的寵物,安靜得陪着欲言又止的陸千羽。
“千羽!”
樓下,一個男人瘋狂的喊道。
陸千羽跑下樓,看見陸千明正從藤椅上坐起來,眼神猙獰地掐着自己的脖子。
“哥!”
陸千羽想要跑過去,卻發現就像是有一道透明的帷幕落在她與哥哥之間,讓她始終接近不了近乎癲狂的哥哥。
陸千明推翻桌子,砸碎花瓶,像是毒癮發作般的瘋狂壓抑着自己的內心的恐懼。他抓起地上的碎陶瓷片,狠狠地割向了自己的手腕。陸千羽來不及去阻止,一道從天而降的幻光就重新將她眼前的景色席捲淹沒。
“看到你的過去了嗎?”陸千明晃醒了睡眼朦朧的陸千羽。
“那個黑色的怪物是我?”陸千羽拽住哥哥的袖子,難以置信地問道。
“我騙你說我不喜歡你,我騙你說我討厭你,我騙你說我是霍涼,我騙你說我與霍涼水火不共戴天。可是在血統這件事上,我真地沒有騙你。你的確不是我的親妹妹,你甚至都不能算做一個人類。你的真實身份是……”陸千明將陸千羽趴在自己懷裡的身體扶正,“死神。”
陸千羽腦海裡,那隻飛翔在雪山之上的黑色身影此時伸展開它漆黑而龐大的羽翼,飄落在雪山深處的那堆屍體附近。它抓起那些蹲在角落裡哭泣的亡魂,帶領它們飛向了天空盡頭的那盞死國之門。
“十六年前,我的火系血統還未覺醒,只是一個勉強能使用冰元素的小孩。那年我七歲,跟隨身居宗主之位的父母去獵殺梟老的時候,遇到了暴走的風魔。風魔殺死了母親,用翡翠色的長矛刺穿了我與父親的身軀。在臨死之際,父親釋放出最後的火浪,試圖與風魔同歸於盡。但是沒想到,火浪沒有殺死風魔,反而是擊落了前來收割靈魂的死神。我仍然記得那一幕,黑色的烏鴉垂下雙翼,墜落在我的眼前。黑色的羽毛褪去後,是一個哭泣的嬰兒。”
“荒唐……荒唐!”
陸千羽竄起身子,緊緊靠在蟲玉堅硬的結界上。如果說,上一秒,她還擁有着足以接受一切的勇氣與毅力,那麼現在,她就已經淪落成了失落的奴僕。原來,這世間最痛苦的事情並不是你生活的有多麼卑微,而是你在卑微之際,卻發現自己連作爲一個人類的資格都沒有。
“不用擔心孤獨,因爲我也不是人類,”陸千明平靜地望着她,“十六年前,我就已經死了。現在跟你說話的,只是一個因爲復仇而選擇苟延殘喘的死國亡靈。”
“怎麼可能!”陸千羽喊道,“你又不是不能長大,你又不是沒有體溫,你又不是不能吃飯睡覺呼吸,你還想騙我?”
“我並不是普通的亡靈,我是活死人,”陸千明起身,左手凝聚出一柄滾燙的火刀,“我只有半截魂鎖,雖然能夠像正常人一樣生長,但我卻沒有體溫。你肯定不信,但我告訴你,我是火系信徒,可以通過讓火焰在身體裡流淌的方式僞裝出體溫。只有霍涼那副冰冷的身軀纔是我真實的樣子。很多亡靈都可以僞裝出體溫,金珏的妹妹,那個三歲的亡靈,就是身披一張蛛網,所以你撫摸她的時候纔不會感覺到冰冷。”
“從我有記憶以來,一直陪在我身邊的人,居然是……死人?”陸千羽抱頭哭了起來。
“不完全是死人,我仍然有一半活人的身份。魂鎖就是生命,我持有半根魂鎖,就依然擁有拒絕皈依死國的資格。”
“收你魂鎖的時候,死神,還是說我,腦子抽抽了?”陸千羽自嘲道。
“別的死神將我的魂鎖收走了,可是,我卻搶了你的半截魂鎖,”陸千明捂着自己的胸口,“這半截魂鎖是你的。”
“照你說,我也是死人了?”
“如果我不歸還你魂鎖的話,你的確會是。”陸千明一字一字地頓道。
“什麼?你……還我?”
“自從十六年前我將你從火焰中抱出來的時候,我就發誓想永遠地和你呆在一起。可是兩年前,我將你送入伊維斯的時候,鬼麪人給了我一份文件。那是鈴木山神秘部落留下的文明遺蹟的翻譯,記載着死神化成人形後的事蹟”陸千明回憶着那份文件曾經帶給自己的絕望,“覺醒之後,挫骨揚灰。”
“很巧的是,兩年前你過生日的晚上,我感受到了死亡之國的寒冷,”陸千明繼續說道,“如你在夢中所見的一樣,夜行的衆多同類使你的死神血統覺醒了。本來半截魂鎖足以支撐你的人類身份,但是一旦上升至神明的身軀,你就會因爲承受不住而元神俱滅。”
在陸千羽剛想說什麼的時候,陸千明提起了左手上的火刀。像是古代那些死士在任務失敗時候的自裁,陸千明將火刀深深刺入了自己的胸口。
“從兩年前我就知道,我與你,只能活一個,”陸千明吐着血,聲音沙啞的說道。
炙熱的火刀灼燒着陸千明胸口的血肉,在劇烈的痛苦聲裡,半截散發着淡黃色微黃的鎖鏈從黑洞裡被拽了出來。非常迅速的,陸千明瞬身至陸千羽的身旁,將手中緊緊握住的半截魂鎖塞進陸千羽胸前的那枚黑洞裡。
“別怨我殘忍,因爲我終將離開,”陸千明笑了笑,“我必須在死之前,教你學會如何自己生活。”
蟲玉的紫色結界碎裂開來,陸千明揮了揮手:“風魔族人,帶着陸千羽離開這裡。”
琉川靈極其迅速地抱起因爲看見哥哥自裁而陷入呆滯的陸千羽,臨走之前,有些猶豫地看着胸口不停流出鮮血的陸千明:“你打算怎麼辦?”
“本來我是打算用這招來殺掉你的,可你卻救了我的妹妹。”
陸千明擦了擦嘴角的鮮血,邁出正在不斷破碎着的結界,仰頭望着雙翼血瞳的森然陰影。
無數條藍色和紅色的小蛇鑽出陸千明的脖子,爭先恐後般地爬上他古銅色的臉龐。象徵着信徒憤怒與實力的骨脈元素,此時正以小蛇的數量來昭示着他的力量。
雙翼血瞳不自主地靠後,風魔皇帝轉身離開。
冰與火的神明現在舉起了他的劍,十段獵人“寒炎”。
* * *
“放開我,你這個殺人兇手!”陸千羽在琉川靈的懷裡掙扎着,“我要回去救我的哥哥!”
“我答應過他帶你離開危險,我說到做到。”琉川靈緊閉着流血的左眼,胸前的傷痕正迅速地癒合。
琉川靈此時渾身縈繞着碧綠色的浮塵,即使操縱黑暗與血瞳的力量都被奪走,但是母親留給他的普渡淨塵依然能夠讓他維持強大。蹬碎岩石,踩穿古樹,與生俱來的力量使他僅僅依靠跳躍便能翻過山嶺,甚至能夠徒手捉住飛在他腳下的鳥。
“我哥哥會死的!”
“恐怕你的哥哥……已經超越冥王了。”
琉川靈回想起那個以一己之力擊殺風魔九世與四個皇子而差點斷送風魔皇室的闖門人,不禁覺得後背有些發涼。雖然已經過去了幾百年,可是那個男人的身影,就像是烙在了風魔族人的骨頭裡,讓他們遲遲不敢露出統治人類的慾望。
“你不是魔族的皇帝嗎,爲什麼要逃?”陸千羽罵道,“快回去救我哥哥,沒有魂鎖,他會粉身碎骨!”
“這是他的選擇,你我都無權干涉,”琉川靈沒有絲毫的退讓,“不過真令我驚訝,原來你是死神。”
“狗屁,我是人!”
“不會錯的,有個死神一直在找你。兩年前我本以爲那隻死神只是走錯了地方,可是前幾個月,那隻死神甚至不惜越界戮神臺,彷彿它要找的那個東西非常重要。”
“就算我是又怎麼樣?你就不怕我收走你的靈魂!”
“人間的死神,只能收割人間的生命,”琉川靈表示無所謂,“你以爲你呆在你哥哥的身邊是好事?你也看到了,你哥哥是已死的亡靈,而對於亡靈來講,最令他們坐立不安極其痛苦的就是死神。和你呆在一起,你的哥哥已經經受了巨大的痛苦和恐懼,這種感覺並不只是侷限於他的肉體,甚至已經侵蝕了他的靈魂。”
陸千羽想起夢境裡哥哥瘋狂自殘的樣子,小蘿蔔和周夢林觸碰到自己而害怕到哭泣的樣子,心越來越涼。
“你見過死神嗎?”陸千羽問道。
琉川靈冷冷地說,“從神明到惡鬼,從天堂至地獄,我什麼沒見過?”
“那……”
陸千羽剛想開口繼續問,一柄熾熱的火矛就從古樹羣裡飛了出來,狠狠地刺向跳在半空中的琉川靈。琉川靈幻化出光矛擋住火矛,但是火矛的極度高溫仍然燙傷了他的手臂。
紅色的巨人將琉川靈即將下落到達的古樹羣燃燒成了沸騰的地獄,他舉起由烈焰凝聚而成的三叉戟,等待着那個渺小皇帝的自投羅網。
“赤焰君主,你也打算殺了我?”
琉川靈將光塵附着在腳底,藉助紅色巨人的肩膀,再次騰空。預料之中,另外一個元素的形體也向空中發動了進攻。銀色的寒霜席捲着森林,將空氣中的水蒸氣都凝聚成了鋒銳的冰刃。
“這個女孩值得你背叛蒼瀾?”銀色狼王憤怒地說道。
“擋我者死,”琉川靈對赤焰君主和冰霜怒靈下達了他的詔書。
銀色狼王的跳躍能力顯然要比琉川靈要強大的多,不僅無視了皇帝的命令,反而是以一種更爲強勁的力量撞向了毫無立足之地的琉川靈。
“你不配做皇帝,你辜負了蒼瀾的心!”銀色狼王撕下了琉川靈的長袍,“沒有血瞳的你就是個殘廢,還敢大言不慚宣稱擋你者死?”
無盡的碧綠色光塵鋪天蓋地地從天空上傾斜而下,瞬間熄滅了腳下那片燃燒的古樹羣。
琉川靈將光矛刺入冰霜怒靈的喉嚨:“我從來就沒有忘記我的使命,只是現在還不是時候。”
“沒機會了,你已經完了。”
黑色的漿液從琉川靈的背後探出觸手,從監管者的身份變成了處決者。它化成一柄匕首,割開了琉川靈裸露着的肩膀。
陸千羽從琉川靈失去力量的懷裡得到了解脫,像是一枚隕石,墜落到了鈴木山峰間的無盡深淵中。
* * *
成羣的古樹開始向着一個方向傾斜,龐大的軀幹像是被什麼東西吸引着,圍成了層層疊疊的圓形。天空上的雲,此時逐漸聚攏在一起,從最中間向下伸出尖角,如白色颶風一般地與大地連接在一起。岸邊青草自發地燃燒起來,樹上的猴子忍受不住空氣的灼熱而爭先恐後地奔向那表面凝結了一層銀色細霜的溪流。
在白色颶風與大地連接着的地方,舉劍人的背上舒展開銀色與紅色交相輝映着的雙翼。他的頭髮,變成了一種凝聚着紅色寒霜的銀色長絲。他輕輕地揮了揮劍,那些臣服於他的千年古樹便整齊地齊根斷裂。斬痕扭曲着空氣,飛向山峰,使巍峨的山體發出震顫而悠長的迴響聲。
黑色的巨人們圍成了一堵絕望的黑色城牆,鋪天蓋地地涌向舉劍人。白色颶風的中央,烈焰與寒霜輪迴不止。前一秒鐘,黑色巨人的身體還在被高溫焚燬,後一秒種,他們即將跌落的頭顱就變成了冰塊中的藝術品。它們就像是撲火的飛蛾,明知死亡接近,卻依然前赴後繼得那麼認真。
舉劍人只是單純地站在颶風中間,甚至不用動動手指,從他身上散發出來的氣浪便收割了一批又一批的黑色巨人。
“冥王……不,你比他還要強大!”雙翼血瞳興奮地喊道。在她的眼裡,這些送死的黑色巨人就如同自己圈養的螻蟻,它們唯一的使命,就是用毀滅來迎接神明的祭品。
舉劍人的眼睛裡,流淌着純淨的金色液體,這象徵着他體內的元素之力已然覺醒。他化爲一道聖光,用手中的緋色女皇刺穿了始料未及的雙翼血瞳。後者則像一個泄了氣的氣球,軟綿綿地倒在了地上,變成了一灘粘稠的黑色液體。
另一個雙翼血瞳從已死巨人的身體裡鑽了出來,用酥軟而挑逗的語氣說道:“霍涼,你就這麼對待你的老師?”
“貴姓?”舉劍人擦去劍刃上的黑色液體,“我失手放你進入末世,也必將親手殺死你。”
“你的血統美得就像一件藝術品,在我的印象裡,擁有如此完美雙生血統的人類,你是第二個!”雙翼血瞳飛到舉劍人的身旁,撫摸着他時而灼熱時而冰冷的肩膀,“第一個已經是六百年前的事了。”
“沒能剿滅風魔,大概是破滅先生最遺憾的事,”舉劍人再次用緋色女皇貫穿了雙翼血瞳的身體。
屍體裡爬出來第三個分身,像是不計前嫌似的再次飛到舉劍人的身旁。
“如果不是他爲龍族鑄造了青銅之城,那麼焚瓦早就是風魔一家獨大了。風魔擔當不起這杆大旗,邪靈一族將代替它完成屠龍的偉業。”
舉劍人用貫穿胸膛的烈焰迴應着她的狂妄。越來越多的黑色屍體上爬出背生漆黑雙翼的血瞳惡魔,她們就像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複製品,面露微笑,頻率整齊地扇動着雙翼。
第四個,第五個,第六個……舉劍人不厭其煩地殺死一個又一個的挑逗者。像是玩夠了一樣,第十三個雙翼血瞳終於舉起了她的黑劍。黑色的虛影在空中一閃而過,雷霆萬鈞的力量驅使着砍向它的敵人。
“女皇”與“斷水”碰撞在一起,激起的氣浪掀翻了周圍燃燒着的古樹。
“你真是不長記性,還敢來觸碰我的劍!”雙翼血瞳陰謀得逞般的狂笑不止,然而,那柄紅色的長劍卻在她的眼前徑直穿過了“斷水”的劍身,用熾烈的火焰融化掉了黑劍上的狐族骨節。
“不可能……”雙翼血瞳閃躲的速度極快,但仍然被砍下了一截手臂。她還未來得及重生手臂,舉劍人就用一種更加極致的速度瞬移到了自己的身後。
“死吧,”舉劍人將劍刺入雙翼血瞳的胸膛,“雖然你的力量已然無敵。”
和以真身試險的琉川靈一樣,這個自詡聰明的陰謀家也變成了失敗的賭徒。她垂下雙翼,就像一隻死在枝頭上的鳥兒,頭朝下摔向大地。
處決結束,舉劍人有些疲倦地靠在樹上。他眯着眼,貪婪而懷念地享受着甘甜的空氣。他的身上逐漸散發出淡黃色的微光,光線越來越明亮,越來越清晰。他的雙腳開始變得半透明,然後是腿部,腰部,胳膊……
終於能夠休息了,舉劍人放下了手中的劍,仰面感受着自己的身體正一點一點地消失。從十六年前的那一天起,他無時無刻不想親手刺穿仇人的胸膛,而現在他做到了,即使代價是靈魂被永久抹除。其實一想,當一個魂魄也挺好的,不用擔心衰老,也不用擔心無家可歸,最起碼,還能夠相互擁抱,在死亡的國度裡享受永眠。
或許死國的門裡,父母還在等着自己。但是很遺憾,自己已經沒有被死國收留的資格了。
在等待靈魂終結的最後一刻,黑色的陰影忽然蓋住了他的身體。他在沉睡之際清醒了過來,強制自己半透明的身體停止清除。
他睜開眼睛,看到的是高大的祭祀之臺拔地而起,像一座黑色山,佇立在他的身前。
已死的雙翼血瞳在祭臺之上重新站了起來。
“你真以爲你能夠殺死我嗎?”雙翼血瞳手裡握着斷劍,“我的鮮血正是血瞳覺醒的最佳祭品。”
無邊的黑暗從天空之上傾斜下來,將圍繞在舉劍人身旁白色颶風染成了黑色。在十一個雙翼血瞳死去過的地方,佇立起十二根高大的黑色巨柱。黑色巨柱之間連接起黑色的閃電,將洶涌的力量涌入圍在巨柱中間的祭祀之臺。
雙翼血瞳的身上,浮動起古老的黑色花紋。她從涌向她的黑潮裡重新拔出劍,半截的“斷水”此時恢復了完整,甚至,看起來更加漆黑。
“在你靈魂最後消失之前,我就讓你見識一下,什麼是真正的力量,”雙翼血瞳提起黑色的劍,瞬間揮滅了山峰上的龐大山火。
黑色的狂潮涌向太陽,將萬丈光輝染成了陰沉的灰色。整個世界都被籠罩在黑暗的陰影裡,舉劍人背後的雙翼就像是枯萎了的花瓣,皺縮地垂了下來。
“冥王的存在讓你們人類太自以爲是了,弱小的雜蟲狂妄自大,竟然忘記了皇帝的真實力量,”雙翼血瞳低頭欣賞自己身上的黑色紋耀,“這個感覺太爽了,這就是神的力量。”
舉劍人再次用急速的力量接近祭臺,然而,雙翼血瞳僅僅只是看了他一眼,重如山脈的威壓就無形地蓋在了他的身上。舉劍人跪倒在地,手裡的緋色長劍在灰色的日光裡被腐蝕成了粉屑。
“‘魔’這個稱號,真地侮辱希爾德這個姓氏,”雙翼血瞳飄浮在舉劍人的頭頂,俯視着這個不堪一擊的人類最強者,“希爾德是神族的名字,在遠古時期因爲觸犯神規,風魔始祖被毀滅天使昔拉奪走了右眼,貶至了寸草不生的焚瓦。但是至高無上的毀滅天使卻把放出神明的鑰匙留給了人類這羣廢物,不然,希爾德的神族力量將會在忘記神明身份的風魔族人的血脈中永久斷絕。可惜,在神死去之前,我喚醒了它。”
雙翼血瞳踩着舉劍人的頭顱,像是在擺弄她的玩具:“十段獵人已經救不了人類了,在神的面前,十個冥王也只如草芥螻蟻。”
“爲了表達敬意,我將以神的力量送你離開。”
雙翼血瞳飛昇至高空中,舉起神劍,用絕望般的陰影蓋住失去了移動能力的舉劍人。她揮出一道足以削平山脈的劍痕,想要欣賞舉劍人的身體支離破碎的樣子。
可是那道氣絕山海的斬痕卻滯留在了半空中,像是被什麼人輕輕地握住了。
“希爾德·瑪門,來,再次與我進行一場誅殺。”
舉劍人站起身來,從烈焰之中拔出金色的長劍。他的背後,懸浮着一尊背生六對羽翼的半透明的龐大虛影。而在他的額頭上,一根金色的小蛇正趴在他無神的雙眼中間。
他已經死了,可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他仍然活着。
只是此時站在這裡、舉起聖劍的人已經不是人類。
第十一段骨脈重新出現在這個世界上,昔拉在他的後裔身上醒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