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什麼意思？”鹿丙軒晃了晃雙手，驚疑不定地看着宋錚。他的兩條胳膊早在出宜春城時就已經被宋錚重新接好，儘管如此，兩天的捆綁還是讓他的雙臂麻木不堪，手腕上被繩索勒住的地方几乎已經潰爛，又痛又癢。儘管如此，他還是摸不透宋錚爲何會把他放開。
宋錚嘿嘿一笑，拿起魚腸劍來，挑住鹿丙軒的下頜。鹿丙軒不得不隨着魚腸劍的移動慢慢坐了起來。冰涼的劍鋒上寒意逼人，讓鹿丙軒幾乎痙攣，卻不敢違逆半分。
“你敢殺了我？”鹿丙軒說話都帶着顫音。這也難怪，面前的這位少年所做所爲也太匪夷所思了。帶着區區三十人闖到袁州，用計將一個知州擒獲，足見其智。三言兩語嚇退宜春守備軍士，可見其勇。身爲右司監正獨自一人看管囚犯，可見其狂。
如果這些都能解釋，但割開繩索，剛纔又粗言粗語，實在讓鹿丙軒摸不着頭腦了。
宋錚沒有說話，而是將魚腸劍一翻，從鹿丙軒臉側劃過，刷刷幾下，堂堂的鹿知州的下頜已經變得光禿禿的。
魚腸劍上下翻飛，緊貼着鹿丙軒的臉側，不時映出一道寒光，鹿丙軒一動也不敢動，生怕這位監正大人會一下子毀容。
給鹿丙軒剃完鬍子，宋錚在他的身上抹了抹，又上下打量了一下，滿意地點了點頭。
鹿丙軒哭笑不得，摸不準宋錚爲何忽然給他剃鬍子，顫微微地問道，“你……你到底想要幹嘛？”
宋錚仍然呵呵一笑，“鹿大人，繼續剛纔的話題，你是不是可以告訴我一點什麼？”
鹿丙軒這才恍然記起，宋錚剛纔的問話，迅速冷靜下來，“我沒什麼可說的？”
“沒有嗎？”宋錚笑了笑，“我可以給你一點提示，比如宣風鎮什麼的。”
鹿丙軒身子一震，吃驚地瞪着宋錚，旋即冷笑道，“宣風鎮？宋大人果然博聞強記，連宣風鎮也知道。”
宋錚輕輕點了點頭，“不錯，我現在想知道的是，關於宣風鎮，鹿大人有沒有什麼東西要告訴我啊？”
鹿丙軒裝糊塗，“宣風鎮與廬溪鎮相臨，與宜春一樣，都位於渝水之畔。民風淳樸，景色優美。”
“景色優美？有鹿大人美嘛？”宋錚眼裡滿是玩味之色。
鹿丙軒爲之一愕，可以用美女來比喻美景，比如“欲把西湖比西子”之類的，卻哪有拿美景比男人的？何況是他這麼一位四十多歲的中年男人。鹿丙軒雖然自認長得不差，也很有官威，卻和美景一點也不搭邊，實在摸不清宋錚是什麼意思。
宋錚拍了拍他的肩膀頭，“轉過身去，面對窗戶坐着！”
“要殺就殺！背後下刀子，算什麼英雄好漢？”
“別廢話了，我的鹿大人。我要是殺你，剛纔就不會給你把繩子割開了。”宋錚笑道，“乖，聽話，轉個身！”
這一聲“乖”，讓鹿丙軒寒毛倒豎，整個後背都涼颼颼的。不過，在魚腸劍的威脅下，鹿丙軒還是轉過了身子，背向了宋錚。
“關於宣風鎮，鹿大人有什麼要說的，還可以接着說。”宋錚說着話，一刀挑開了鹿丙軒的髮髻，頭髮披散下來，嚇得鹿丙軒急忙去捂。
“把手拿到身前去，雙手合什，別動！如果再有別的動作，可就不是胳膊脫臼這麼簡單了，我挑斷你的手筋！”宋錚的聲音如同手中的魚腸劍，冰寒刺骨，鹿丙軒儘管不情願，還是乖乖地把手拿到了身前，做出了唸佛的動作。
宋錚一手抓起鹿丙軒的頭髮，用劍身撥了撥，理出了一箇中分頭型的樣子。接着，他將左邊的頭髮等分成了三縷，來回交織，片刻之後，一個大辮子在鹿丙軒頭上成型。
鹿丙軒背對宋錚，看不清宋錚在忙活什麼，卻敢沒有多說話，只是嘴脣翻動，不知在默唸什麼經書。
宋錚沒給別人扎過辮子，卻也不妨礙他的技術。他一劍從牀單上劃下一個布條，在辮尾紮了扎。隨即，又過了半盞茶的時間，另一邊的辮子也已經紮好。
“轉過身來！雙手繼續合什！”隨着宋錚一聲吩咐，鹿丙軒費力轉過了身子，兩隻手卻絲毫不敢動。
上下打量了一眼鹿丙軒，宋錚滿意地摸了摸下巴，笑道，“你現在可以摸一摸頭上的東西了。”
鹿丙軒往腦後一摸，張開嘴剛要尖叫，魚腸劍的劍尖已經探進了他的口中。宋錚衝着鹿丙軒搖了搖頭，緩緩將魚腸劍抽了出來。
“豎子，你敢如此辱我！”鹿丙軒眼角欲裂，向着宋錚怒吼。一個四十多歲的大男人，頭上紮了兩個小姑娘纔有的麻花大辮子，那種屈辱，比起被人打一頓還過甚！
“現在是不是可以說了？”宋錚吹了吹魚腸劍。
鹿丙軒哪堪受辱，怒罵了一句，兩手就要去解辮子上的布條。宋錚將魚腸劍在手中一顛，劍柄朝外，砰砰兩聲悶響，擊在了鹿丙軒的肩窩處。鹿丙軒的雙膀吃痛，不由得向內一縮，雙臂也垂了下來。
“鹿大人，我再提醒你一句，半月谷！”
鹿丙軒身子連連顫動着，聽到錚的話後，猛地一抽，又僵了下來，低下頭，一聲不吭。
宋錚也不着急，重新又用劍尖挑起他的下巴，目光灼灼，“不要以爲在谷口擺兩個鹿砦就可以掩蓋谷裡的一切，也別告訴我你對山谷毫不知情，我統統不信！”
鹿丙軒眼光閃爍，始終不敢迎上宋錚，“半月谷是原宜春守備營的一個駐地，王爺整頓軍力，消減冗兵，一些冗兵無處可去，便在那裡紮下根來。”
宋錚冷哼道，“還給我打馬虎眼！半月谷內的軍士少說上千，區區二三百畝土地，如何供得起這些軍士耕種。再說，半月谷成爲駐軍之地，已經達十年之久。與什麼狗屁冗兵，根本沒什麼關係。”
“那裡本來就是駐兵之所，不久才改爲收納冗兵之地。”
“是嗎？那發生在十四年前的桑漁村慘案是怎麼回事？爲何谷內村落接連遭到清洗？”
“那是一羣強盜所爲，官府欲保護百姓，才決定駐軍，鎮壓裡面的煞氣。”
宋錚拍了拍鹿丙軒的臉，“你啊，還真會編！那麼那夥強盜可是抓住了？”
“我不知道。我上任袁州知州，僅有八年，十年之前的事，我怎麼會清楚。”鹿丙軒猶自嘴硬。
宋錚笑道，“八年，呵呵，八年時間不短了。聽說你前後有兩次升遷機會，都被你拒絕了。我想知道，是什麼原因使得你不願意離開老巢？可千萬別說你愛民如子，百姓捨不得你離開。”
“哼，兩次所謂升遷，一次是調到山高水遠的廣南西路，一次是調到江寧當御史臺言官。如果是你，你會選哪裡？”
“那倒也是，一個地方窮山惡水，一個是屁權也沒有的言官，哪如你在袁州當土皇帝自在。”宋錚點頭道，“看不出，你還挺實在。”
“右司大人兵鋒一指，我便成了你的階下囚。此種境地，我還會說瞎話嗎？”
宋錚重重地在鹿丙軒鼻子上敲了一下，使得對方眼淚直流，連番羞辱，讓他氣喘如牛，滿臉怒紅，卻不敢扭動身子。宋錚的手扼在對方咽喉上，魚劍臉也貼在對方耳側。
“你這些話，騙騙小孩子還行。我給你講個故事吧。我在江寧無意中聽到兩個人談話，一箇中年男子，一個年輕女孩。十四年前，桑漁村突遭大變，那個中年男子從村子裡把小女孩救走。現在，那個女孩在對方手下效力，遵從命令，挖空心思害我。”
說到這裡，宋錚把臉湊到鹿丙軒面前，“你可知道，那個女孩叫什麼？”
“我……我不知道。”
“呵呵，你也許真不知道。那個女孩叫連水兒，秦淮河上的一個歌伎，就是她，差點用一船炸藥，要了我的命！也是她，挑動相府的那個笨蛋國舅對付我。我這麼說，你夠明白了吧？”
宋錚緩緩鬆開手，看着喘粗氣的鹿丙軒，“現在，你有什麼要告訴我的麼？”
鹿丙軒擡起頭，眼睛瞪圓，滿是驚駭之意。宋錚一毫不讓地瞪着她，嘴角上翹着。
半晌之後，鹿丙軒的眼睛變成了絕決之色，嘶吼了一聲，張開雙手撲了過來，脖子正對着宋錚手中的魚腸劍。宋錚怎會讓他如願。手掌一翻，扼住對方的喉嚨，接着一個膝撞頂在了對方的小腹上。
鹿丙軒的雙手剛攀上宋錚的肩膀，巨大的疼痛，使得他不由自主地捂住了下腹，又因喘不動氣，抓住了宋錚的手腕，想要扯開宋錚的手。
人就是這麼奇怪。鹿丙軒用脖子撞劍，存了死志，卻在疼痛來臨、呼吸被扼的情況下，本能地做出了反應。
宋錚上前一步，一下子將鹿丙軒按倒在牀上，手上稍稍鬆了鬆，“落到我手中，你想死，也沒那麼容易！”
“你……你殺了我啊，殺啊！”鹿丙軒嘶吼着，發出的聲音卻沙啞着，十分低沉。
“你可是個寶貝，我纔不會殺你呢。”宋錚心裡有了數，獰笑道，“不但如此，我還要保護你，不然的話，我相信你連江寧也到不了，就會被你的主子殺了。”
鹿丙軒瞪着宋錚，滿是恨意。
盞茶過後，看到鹿丙軒眼光漸漸平靜下來，宋錚又拍了拍他的臉頰，“別以爲有那人的關係，那人就會救你，或者說我就不敢殺你。生不如死的辦法，我有的是！比如，你今天這個女人造型，就給了我一種提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