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世者 四

黑色的大地是我用身體量過來的,

白色的雲彩是我用手指數過來的,

陡峭的山崖我像爬梯子一樣攀上,

平坦的草原我像讀經書一樣掀過……

山頂微風輕輕拂起英泰的長髮,他嘴裡正輕輕的哼着一首藏族民歌,不遠處,墨鏡男子和助手站在他的身後,沉默的佇立了很久。

英泰並不野蠻,並不兇惡.只不過眉目間彷彿總是帶着一種說不出的冷漠之意無論誰都沒法子和他親近。

他自然也不願和任何人親近隨便在什麼地方.他都是站得遠遠的,除非他想因爲達成自己的目的,平時若有人走近他七尺之內,他立刻就會走得更遠些。他都很少開口他好象只會用行動表示自己的意思。

他只要去做一件事,就全心全意做那種無法形容的真誠不但令人感動往往會令人覺得非常可怕。

身後的男子摘下了墨鏡,精亮的眸子裡包含着豐富的情感,他有一張典型的東方人的面龐,線條柔和,比例勻稱,而微微發黑的膚色和一對劍立的濃眉則給這張面龐增添了三分英武之氣。

“他們都叫我武帝。”平淡自然卻帶有驕傲的自我介紹。

英泰停止了哼着的歌兒,慢慢,慢慢的迴轉過頭,長髮從側面掃過,遮住了半邊的臉,他輕輕的擡起下巴,用那隻露出的眼睛冷冷的望過來:“我知道你。”

在很多人眼裡武帝這個名字象徵着一種親切,一種尊嚴,一種信賴。

英泰眼前浮現樹蔭密佈的廣場、逼仄的街道和隱蔽的街角,有個高大的身影在大聲而歌"人生一夢,夢醒便休.終日碌碌,所爲何由。" 消沉的歌……

是時候放下過去的包袱了。

真的能放下過去的包袱嗎?

可以。

肉身雖被禁錮,靈魂卻可飛向高處。

聖地是置於神聖世界與世俗世界之間的大門,置身於聖地,意味着融入永恆的力量之中。他們已登堂入室,超凡脫俗。

天空被灰雲所籠罩,正是他那夜夢中的天空,對着這無際的灰色,英泰長長地出了一口氣。

童年和少年的記憶,也都是灰色的。

英泰冷靜的把全身轉了過來,面對着武帝,那種冰水似的笑在他的臉上慢慢浮現。

“爲什麼你要以聖地的名義召集朝聖者?”

他目光冷靜銳利堅定,顯示出他智慧和決心,而且帶着無比的自信,使得任何人都不敢低估他的力量。

銳利的目光下,武帝感到英泰指向他的不是手指,而是一把劍。

他露出一個意味深長的微笑:“你很像你叔叔年輕的時候”

武帝發現英泰的瞳孔又在收縮,過了很久他才問道:“知道什麼纔是朝聖者麼?”

如果你去到西藏,令人心靈震撼的不是聖潔的雪山,不是莊嚴的佛殿,也不是茫茫荒野上的藏羚羊,而是那些虔誠的朝聖者。

在布達拉宮下,在大昭寺門前,許許多多的朝聖者,無論男女,都蓬頭垢面,身着長圍裙,手戴木拖板,面對佛殿,神情凝重,喃喃唸誦,俯身下去,四體伸直,額頭觸地,然後起來,再重複。一次,兩次,永無休止

他們中有七、八十歲的老年人,有三、四十歲的中年人,也有十來歲的小孩。他們有的來自幾百甚至幾千裡的地方。他們是三步一叩地翻山越嶺,歷經數月甚至數年纔到達這地方的。

這些人心地非常虔誠,三步一叩絕不少一叩。遇到涉水之地,他們會補足淌水距離該磕的頭。爲朝聖,他們會磕得四肢潰爛,面額血肉模糊而不停止;爲朝聖,他們沿途乞討爲生,即便凍餓死在山野也不後悔。

武帝望着西方清麗的夕陽他心中忽然有了種淒涼蕭條之意。

“信仰的力量是無窮的。置身於這樣的人羣中,你會慨嘆生命中的很多東西。那年的西藏之旅過後我和你叔叔爲我們當初自己的信仰創建了聖地,最初的時候,信徒稱我們‘創世者’”。

但覓神也好,朝聖也罷。“救贖”是朝聖之路永恆不變的主題。無論是渴望脫離原罪,還是解決心靈危機。那危機來自朝九晚五;來自兩點一線;來自通貨膨脹;來自房貸;來自古馳;也來自隨時都能將你的行蹤暴露無遺的智能手機……終點固定,起點隨意。

只是當幻象躍入現實,現實的生活也未必如我們所想象得那般不堪。

武帝:"你叔叔在聖地可還好?"

英泰:"好。"

武帝:"他還沒有想要出來嗎?"

英泰:"沒有。"

老伯:"他應該早點出來找我的……”

英泰:"他不信任任何人"

武帝笑笑:"太信任人固然不好,太不信任人也同樣不好 ,對自己的朋友信任可以使人安定。"

英泰:"只可惜有些朋友只會使人發瘋。"

武帝又笑了,道:"最起碼他還信任你。"

英泰道:"他只信他自己"

武帝慢慢地點了點頭,彷彿表示讚許。

英泰忽然又道:“就算是他從不信我,但我只能信他……”

說這句話的時候,他冷漠的眼睛裡纔有了一點表情,那是種帶三分譏笑,七分蕭索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