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那個還未來得及感受人間溫暖孩子的真相,闌珊算是瞞了下去了,最起碼趙父趙母沒再追問她到底是如何錯腳掉下樓梯的。但礙於子銘的病,闌珊最終沒有回到孃家,不過她準備從舊舍遷移到一個嶄新的地方,無論是傢俱還是人,新得齊刷刷地發出錚亮的光。對於闌珊這一舉動,早徵得秦少毅的默認。闌珊大張旗鼓地找房子,無論是舊舍的茶几上,還是房間的牀頭櫃上,直到闌珊敲定哪家之前還隨時隨地疊着幾份地產信息報紙。
秦少毅怎會不明白她的舉措呢?她不願意與他生活在同一屋檐下,甚至要走得遠遠的。既然她一心地走,挽留也失去意義,至於他由始至終地不表態,是爲在適當時候爭取最上風的位置。
直到闌珊搬遷的那天,秦少毅並沒有上班。秦少毅悠閒地喝着咖啡看着報紙,電視臺裡還播着九點鐘新聞,從頭到尾沒留意趙闌珊。而闌珊呢,一早起來就在收拾中奮鬥幾千回。在闌珊收拾得七七八八的時候,秦少毅踏入房間挑眉地問:“你幹什麼? ”
“搬家。”闌珊回答得言簡意賅。而且這也是秦少毅預料的範圍,也無必要與他拐彎抹角。
“好,我跟你一起搬。”
闌珊停下手中的工作,警備地看向他:“你又想幹什麼。”每一個字擲地有聲,彷彿那力量可以把他砸死幾千幾萬回。
“你幹什麼我就幹什麼。”
闌珊皺眉,繞開他徑自去了子銘的房間。見媽媽進來,子銘趕緊閉上雙眼,小孩子的心思雖然不成熟但還是十分靈敏的,似乎他能預兆到即將發生的事情。秦少毅也緊跟着步伐走進來:“你不能帶走他。”
闌珊置若罔聞,低頭幫子銘穿衣服,認真地一件件套進去、穿鞋子,鉅細無遺,彷彿在進行一項十分隆重的祭祀。而子銘一臉的不安與無辜。歷經太多的闌珊性格變得剛烈,秦少毅也不甘落後,夾在他們倆中間的子銘註定是趙闌珊與秦少毅戰爭的犧牲品。
秦少毅擋着門口,闌珊礙於懷着還抱着子銘,不敢用強的。
“讓開。”
“放下子銘。”
“讓開。”闌珊加重了語氣,顯然她不希望也不願意在這時候與他浪費人力物力腦力。
但秦少毅紋絲不動,如磐石般立在房門中間,兩邊只餘狹窄的空間,闌珊根本過不去。闌珊用側身撞了撞他,因爲力的相互作用兩人同時往後退了小步,可秦少毅毫無走開的跡象。
這場無聲的抗爭裡,受最多罪的便是秦子銘。他看看闌珊,看看秦少毅,在即將崩潰的氣氛中先發制人—嚎啕大哭。
闌珊邊哄着秦子銘,邊對秦少毅咆哮:“還不讓開! ”這話一出,子銘哭得更撕心裂肺,揪得兩人不知多心痛。人的心當然不是鐵造的,“鐵人”秦少毅更不是,有先見之明的闌珊自然先不低下頭,等子銘的哭聲轟炸掉那堵“圍牆”,她悠然自得地抱着子銘到客廳上。一歲多大的子銘比同齡孩子長得矮且輕,可抱着一會兒手還是會麻的。
闌珊把哭鬧的子銘放在沙發上,神奇地,子銘一下子就停止了哭鬧,並掙着要闌珊抱。
“你過來抱下。”闌珊吩咐秦少毅。
秦少毅不明所以但依然按足吩咐,可一抱起子銘,子銘又不停地哭鬧。直到闌珊從他手中接過孩子,秦子銘再次收住了哭聲。
“事實證明,你照顧不了孩子。”闌珊眼皮也不擡地闡述,在秦少毅眼裡倒有了輕視之意。也是第一次,闌珊輕視他。
“就憑孩子哭與不哭就否定我的能力,你太強詞奪理了。”說着,伸手接過一臉疑惑的子銘,不過非常不幸地,子銘這同學並未配合—繼續之前的聲勢。
闌珊挑眉,一副顯而易見的樣子。可秦少毅並沒有讓步:“要就你一個人走,要不沒有走,自己想。”
“秦少毅,你又要挾我?”
秦少毅沉默,瞳孔深不見底,時而散時而縮,無法猜測他的想法。僵持了十多分鐘,秦少毅先敗下陣來:“好,我走,你不走。”連他也忘記了,他到底從何時開始耐性不足,抑或是她的緘默、她的神態、她的無所謂讓他格外不能自持呢?
趙闌珊總算轟轟烈烈地贏了一仗,可是這一仗不贏也罷了。秦少毅從家裡出來,自然是找老相好,這幾乎不用思考也能想到唯一的去處。對於此,闌珊早麻木了,從那裡以後,闌珊獨自一個人守着這麼空曠的房子以及病懨懨的孩子。
子銘兩歲時才學會說話,醫生曾經與她談過,這個病對孩子的智力是有影響的。所以,闌珊只能盡最大的努力照顧他呵護他,有些時候,闌珊又覺得子銘是與所不同的。他永遠是病友裡最容易讓人注目的孩子,沒有可以從他明亮的雙眼中看出這個可怕的病,甚至連闌珊有錯覺,其實當初那份報告出了錯。可當她認真地聽醫生解釋子銘目前的狀況時,報告又把她拉回現實中。原來子銘的與衆不同,是因爲他的病比誰都重,這個道理就像迴光返照的病人般,去世前的幾天精神格外的好,神智也清醒。所以,子銘越顯得正常,狀況更讓醫生與闌珊擔擾。
有好幾個晚上,闌珊輾轉反側,躺在身側的子銘卻睡得死死的。種種不安以及心情頻繁起落,讓闌珊足足瘦了一圈,臉上變得青黃,鎖骨也突了出來。
秦少毅偶然會過來看望子銘,買些零食和玩具。秦少毅是子銘的父親,闌珊不會阻止父子團聚,只是向他做了適當的限制。有些時候秦少毅會呆上一個下午,而闌珊穿着睡意在他眼前晃來晃去,就感覺她是嗖地一聲飄過去的。有幾次他試圖提醒她多注意身體,但每次一開口,闌珊避之不及逃得遠遠的。
待子銘到了適合上幼稚園的年齡,闌珊側猶豫着到底該不該上他上學。她固然懂得病人像正常人般生活的道理,可她又擔心,以子銘現在的狀況,上學可能對於他來說是一項負擔,不只是身體,還有心理。兩歲多的子銘的外貌越長越像地中貧血症的特殊面容,頭大、鼻樑塌、身材矮小,往正常人中一站準顯出這孩子的不同。小孩子的心態簡單,對於與自己不同的人會產生排斥心理,正如中國人排外般。這對子銘的生長十分不利。
有天,輸完血之後,子銘問她:“媽媽,什麼是幼兒園啊?”
“幼兒園就是有許多小朋友的地方。”闌珊解釋。儘管她清楚這一解釋很站不住腳。
“我也想去有許多小朋友的地方,剛纔曉蘭說她在幼兒園被欺負,我要去保護她!”子銘激昂地陳述並眨着無知的雙眼。曉蘭是子銘的病友,比他大幾個月,同是患上了重型地中海貧血,平時每逢輸血之際,就他們倆黏得最近。
闌珊陷入一片沉默,也無心留意周圍的狀況,直到腳步聲邁進同時沉穩的聲音響起,闌珊才驚覺已經回到家樓下。
“想什麼想得如此入神。”是秦少毅的聲音。
子銘掙着回答:“媽媽在思考爲什麼我不去有許多小朋友的地方。”
秦少毅一臉怪異,抱起子銘悄悄地問他:“什麼是有許多小朋友的地方?”
“幼兒園啊!”
秦少毅無奈地笑笑,用腳趾頭想也知道是誰下的定義:“子銘想去幼兒園?”
子銘點頭如搗蒜:“我要去保護曉蘭!”
“好啊,過幾天咱們家的子銘要上幼兒園了!”秦少毅愉悅地說。
而跟在兩人身後的闌珊,面目表情。
因爲剛開學的緣故,幼兒園的事情安排得相當快,在闌珊的默許下,子銘背上書包,穿好園服,在期待中踏上一片陌生的領土。秦少毅一早過來接子銘上學,子銘的臉色好似塗了顏料般,比以往都光彩鮮明。大概是起得早緣故,秦少毅依然睡眼蒙鬆,闌珊坐在副駕上,好幾次驚呼:“你小心點開車。”
秦少毅的嘴角只是一勾,巧妙地避過擋在車前的貨車:“我的技術,你放心。”
見過校長見過班主任,闌珊的心頭大石才懸了下來,班主任是十分和善,體貼且耐心,交給她,闌珊也比較放心。千叮萬囑之後,子銘跟着班主任走向課室,而闌珊和秦少毅立在走廊盡頭,一直看着他消失。
“回去吧。”秦少毅提醒。闌珊才發現自己走神。
一路上,闌珊與秦少毅毫無交談,直到到達目的地,闌珊猶豫再三決定向秦少毅坦白:“子銘的情況,沒有我們想象中輕。”
“前幾天我和主治醫生聊過,他跟我講過這事兒。骨髓移植是唯一的希望,主治醫生會密切幫我們留意合適的骨髓。”秦少毅說,聲音裡添了幾分的落寞。
闌珊輕閉雙眼,如果不是秦少毅提起,她也以爲自己忘了曾經有個希望活生生地從肚子裡流掉。她能感覺到自己的喉嚨在顫抖,說出來的每個字近乎飄起來,不知道是爲那條生命在嘆息,還是對子銘的未來不確定:“如果手術失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