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三姐妹戰火傳悲歌,沈今竹遭遇陳媽媽

章秀猛地搖頭,終於說出了沈今竹能聽得懂的語言來,“沒有,我們沒有害死章家人,章家的堡壘是被荷蘭人的火炮擊垮的,幾乎滅了全族。”

沈今竹冷笑道:“死無對證,你們說什麼就是什麼。你們對我們沈家瞭如指掌,就應該知道我大伯是如何去世的,殺親之仇不共戴天,你們居然還敢冒名頂替,欺騙我的祖母,還厚顏無恥在烏衣巷住了半年,我祖母憐惜你們是故人之後,還出面幫你們辦了戶籍,入了金陵黃冊!”

章鬆忙說道:“沈小姐,我和妹妹雖然是日本國人氏,但是從未在大明國土做那種作奸犯科之事!我們也痛恨那些在東南沿海禍害百姓的日本國流浪武士,他們除了騷擾東南,也照樣搶劫日本漁民和海商,焚燒港口,無惡不作,這種倭寇和海盜無異,在日本也是懸賞捉拿的。我和妹妹從臺灣逃到大明來的時候,也遭遇了倭寇的襲擊,我和妹妹用日本話告訴他們我們也是日本國人,他們也照殺不誤,當時若不是章家兄妹盡全力保護我和妹妹,恐怕此刻就沒有機會和沈小姐說話了。”

沈今竹拋出那些話,最主要是想拖延時間,她扶着牆壁慢慢挪動步子,終於到了窗臺邊,此刻她衣袖還藏着一樣筒狀的焰火,如果對着夜空發出去,就能急召喚金陵錦衣衛!這是曹銓送給她最後的一件秘密武器了。

一旁的章母卻誤會了沈今竹的舉動,以爲她是想和剛纔一樣從窗臺跳水逃走,連忙阻止道:“沈小姐,你千萬莫要做傻事!你被武士踢傷,恐怕傷了肺腑,走路都艱難,若再從二樓跳下去,那是雪上加霜,在水裡也遊不動的,莫要枉送了性命!我們章沈兩家多年的交情了,我不願看見你祖母又白髮人送黑髮人啊!”

沈今竹呲笑道:“都這個時候了,你們還嘴硬裝自己是是章家人,當我還是三年前不懂事的孩子嗎!”

章母雙目含淚,哽咽說道:“你不是問章家兄妹是不是都死了嗎?實話告訴你吧,我沒死,我哥哥被倭寇殺死在逃亡的海船上……”

原來章家從舉家遷到臺灣定居之後,爲了和日本國繼續貿易往來,當時的章家的當家人找了當時如日中天的豐臣秀吉做靠山,章家人幫助豐臣秀吉採購運送糧草和兵士,而豐臣秀吉則提供港口碼頭,出兵保護章家的船隻和商隊,還在稅收上給與優惠,由此達成交易,互惠互利。

章家人就這樣和豐臣家有了來往,豐臣秀吉的側室茶茶很喜歡章家兄妹,經常接他們去大阪城暫住,他們兩個和豐臣秀吉唯一的兒子豐臣秀賴從童年就認識了,所以兩人通曉日本話。

後來豐臣秀吉統一了日本國,章家人的生意就更好做了,章家兄妹幾乎是在日本國長大的,嫁娶的對象也都是日本貴族,只是章妹年輕便守寡了,茶茶和豐臣秀賴禮聘了章妹作爲豐臣國鬆、和豐臣天秀的老師,教習華夏語言和文字,章妹沒有生育過子女,她待這對兄妹非常親密,就像親生的一樣,豐臣兄妹也對章妹很是依賴。

之後日本國侵略朝鮮,幾乎不到一個月就佔領了朝鮮半壁江山,就在日本國幾乎像是要吞併朝鮮,朝鮮王派使節來大明求救時,豐臣卻在他最輝煌的時刻突然得了急病去世了(此文架空,真實的歷史是朝鮮節節敗退,連都城都丟了,朝鮮王逃跑到了大明境內,幾乎亡國,後來大明和朝鮮的聯軍打敗了日本人,當然,也有豐臣秀吉手下爭權奪利起了內訌,無心再戰的關係,其實從那時開始,豐臣秀吉就顯示出了他能打天下,但是坐不穩天下、爲人做嫁衣的男二號命運來,再強調一遍,此文架空,從建文帝把燕王朱棣搞死,不僅僅是大明,整個世界大局都架空哦)。

豐臣秀吉去世,獨子豐臣秀賴主少國疑,無力彈壓野心勃勃的羣臣,加上生母茶茶和嫡母寧寧的內部矛盾激化,無子的寧寧被趕出大阪城,豐臣家族的武士們追隨寧寧到了京都,豐臣家四分五裂,德川家康乘機聯合寧寧起兵攻打大阪城,茶茶和豐臣秀賴刨腹自盡,章家兄妹和忠心豐臣家的死士們用兩具孩童的屍體代替了豐臣兄妹,一把火燒了宮城,日本國以爲豐臣家的血脈已經斷絕了(真實歷史請看作者有話說),殊不知是章家人秘密用商船把國鬆和天秀帶到了臺灣藏起來。

隨着豐臣家的覆滅,樹倒猢猻散,豐臣家五七桐的旗幟倒下,許多依附於豐臣家的貴族也在德川家的鐵蹄之下灰飛煙滅,這其中就包括章兄的岳家和章妹的婆家,沒有了靠山,又不能得到日本新主德川家康的信任,章家的海商生意便從日本國全面撤退,家族生意大受挫折。

那時遭遇重創的章家當家人以爲這對兄妹“奇貨可居”,也是充滿野心的想要當日本國的呂不韋。命章家兄妹悉心教養這兩個孩子,將來長大了重回日本國,說不定豐臣家還可以東山再起呢,可惜這個美夢並沒有做幾年,荷蘭人攻佔臺灣,覆巢之下安有安卵乎?

章家人幾乎被滅了全族,只有章家兄妹在豐臣家死士們的保護下,帶着豐臣兄妹登船往大陸方向而去,一路遭遇風暴、海盜,死士們死的差不多了,好容易快到福建沿海,卻遭遇更加兇殘的倭寇,章兄和死士們都戰死了,章妹帶着豐臣兄妹爬上小船逃走,也是這三人福大命大,在大海漂泊暴曬了三天四夜,幾乎飢渴而死的時候,被福建漁民救起,章妹謊稱豐臣兄妹是她的一雙兒女,她是章家的兒媳婦,一路輾轉到了金陵城,求沈家收留幫忙。

說道心酸往事,章母伏地痛哭說道:“沈小姐,我當然知道你的大伯是抗擊倭寇而亡的,我大哥也是被倭寇所殺,殺兄之仇不共戴天!我痛恨倭寇,鬆兒和秀兒也是如此,我們怎麼可能與這些畜生同流合污!沈家對我們有救命之恩,我們是知恩圖報的,方纔那些武士要殺你,鬆兒冒險和竹千代大人比劍救了你,你放心,我們不會傷害你,更不會害你們沈家任何人。”

“竹千代大人?”沈今竹半信半疑,說道:“那個穿着淺紅道袍的人手裡的帕子是三葉葵,分明是德川家的人!你們怎麼叫他竹千代?他難道姓竹。哼,定又是在哄我!德川家滅了你們豐臣家滿門!還奪去了日本國的權柄,爲何你們兄妹還能和他的後代把酒言歡吃河豚?”

“——這個”章鬆和章秀面面相覷,章秀解釋說道:“沈小姐,我們日本國取名字和大明是不同的,一般成人或者婚嫁等大事的時候才取大名,竹千代是乳名,表示第一個兒子的意思,那位和我哥哥比劍的人,正是德川家康的嫡長孫啊。竹千代也是德川家康的乳名,意思就是說舅舅他會繼承德川家的權勢和榮光——竹千代大人和我們兄妹是血親關係,竹千代大人的親妹妹,是我們的嫡母。而我們的親祖母茶茶,和竹千代大人的母親阿江是同胞親姐妹啊!”

“啥?舅舅?親姐妹?”沈今竹剛弄清楚了竹千代和德川家嫡長孫是同一個人,轉眼又被章秀最後一句話弄糊塗了,“你是說,德川家和豐臣家是親戚?剛纔章鬆是在和他的親舅舅比劍?你們的舅舅竹千代不是德川家族的繼承人嗎?怎麼會包庇你們兩個豐臣後裔呢?他就不怕被祖父德川家康懷疑通敵,砍掉他的繼承權嗎?”

不知道是受傷還是日本國的風土人情和規則與衆不同太複雜了,沈今竹頓時覺得自己的腦子不夠用,這一團亂麻簡直比話本小說還要離奇。

章鬆嘆道:“舅舅他雖是嫡長孫,也是德川家康親自取名竹千代的人,但是德川家康已經將徵夷大將軍的位置傳給了舅舅的父親德川秀忠,成爲了大御所,大御所雖然對政局還有影響,而且依舊支持舅舅,但是再強悍的人,也贏不了時間,大御所終究還是去世了。舅舅卻從出生起就失寵於大將軍夫婦,甚至一度被驅除出了江戶被逼自殺,舅舅的位置恐怕要被親弟弟國千代取而代之了……”

其實這一切恩怨源於一個叫做織田信長的男人。這個男人有個號稱是戰國第一美人的妹妹,叫做阿市,織田信長將阿市嫁給了盟友,生了三個貌美如花的女兒,分別是茶茶、阿初和阿江。然後——織田信長殺了盟友,讓妹子阿市成了寡婦,還殺了阿市的兩個兒子,三個外甥女成了孤兒。將阿市改嫁,然後又要殺阿市第二任丈夫,阿市和後夫*而死(織田信長:對,我就是這麼變態)。

日本戰國羣雄並起,織田信長在最輝煌的時刻隕滅,三個外甥女開始她們傳奇的一生。茶茶最後嫁給相貌猥瑣、外號叫做猴子的養父兼殺父仇人、五十老幾了的豐臣秀吉做了側室(豐臣秀吉:對,我就是這麼無恥),生下唯一的繼承人豐臣秀賴,成爲豐臣家的無冕之後;而三妹阿江被迫結了三次婚,生過八個孩子,最後一次是嫁給德川家康的第三子德川秀忠,生下了德川家族的嫡長孫竹千代,也就是今晚的貴客落第秀才,女兒德川千姬嫁給了表哥、大姐茶茶的兒子、豐臣家唯一的繼承人豐臣秀賴。千姬沒有生育,章鬆和章秀都是側室所出,但是因茶茶和阿江是親姐妹,章鬆和章秀和竹千代當然也是血親了,叫竹千代爲舅舅也是應該的。

也就是說,這三個人身上都流淌着織田家的血脈,這個像是受到詛咒的血液,從織田信長那一代就開始親人互相殘殺,直到德川家滅了豐臣家,再次一統天下,可這個悲劇依然在重複:

竹千代從一出生便被爺爺德川家康帶到身邊撫養,很少與母親阿江和父親德川秀忠相處,各種原因交織在一起,使得竹千代和父母關係一直很冷淡,而阿江生的次子國千代備受父母寵愛,阿江親自撫養國千代長大,感情深厚,而且國千代身材高挑姿容俊朗,顏值上秒殺矮小平凡的親哥哥竹千代,漸漸支持國千代爲下一代幕府大將軍的呼聲越來越高,尤其是大御所德川家康去世之後,竹千代的處境更爲艱難,一度要被逼自殺,卻換不來父母的憐憫,反而斥責他毫無擔當,竹千代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便乾脆自我流放,混在日本使節團裡來到大明,蒙大明皇帝的恩賜,在南京國子監讀書,成爲一名監生。

而章鬆今年春考中了秀才,花錢在金陵國子監捐了例監的名額,這舅甥倆居然在他國的最高學府相遇,百感交集,如今竹千代被父母猜忌,被親弟弟壓制,對本該屬於他的幕府大將軍之位幾乎已經死心了,章鬆章秀二人活着或許對他還有有所助益呢——即便是不成,給將來繼承大將軍的弟弟國千代填一些麻煩又何樂而不爲呢?在權力和利益的誘惑下,自相殘殺的基因永遠不會斷絕。

出於互相利用的關係,纔會有今夜清風閣的河豚盛宴,誰知宴會剛到一半,章鬆章秀正欲和舅舅竹千代聊到正題時,天上掉下個沈今竹,恰似一根定海神針將剛剛平靜下來的水又攪混了。

原來是日本國最頂級貴族權力的角逐博弈,和倭寇沒有多大關係,沈今竹強撐着弄清楚了真相,被踢傷的胸口悶的厲害,大口呼吸時還有些痛,沈今竹擔心自己的傷勢,趕緊離開這裡,去長公主府找吳太醫看看吧——她這個樣子,肯定不能回烏衣巷嚇着祖母沈老太太的。

沈今竹扶着牆坐在炕几上歇歇,對着章母說道:“你們章家對我們沈家是有恩的,可是你不該如此欺瞞我的祖母,將兩個身份如此敏感的豐臣家遺孤認作親兒女,要我們沈家收留。如今倭寇愈演愈烈,我家裡是做官的,萬一有什麼事情,被人構陷通倭,我們很難洗清嫌棄,到時是抄家滅族之罪。我們沈家收留你們半年,爲你們辦了戶籍,也算是報恩了,從此以後,我們兩家兩清,互不相欠。”

“你們身份暴露,要走要留,我無法干涉。可是從今以後,我們章沈兩家就不要來往了,一應走禮人情都免了吧,再見面當做不認識。祖母那裡,麻煩你們去信一封,就說回福建了,以後逢年過節不能去瞧她老人家,要她保住身體云云,我祖母年紀大了,經不起刺激,你們不要打擾她。”沈老太太記性一年不如一年,說不定過幾年就把章家徹底忘記了。

沈今竹掏出章秀遺失在沈家的手帕,“你們兄妹雖然逃亡到了大明,對權柄其實還有期盼的吧,就像你們的舅舅竹千代一樣,要不然怎麼會在荷包和帕子上有意無意的繡你們豐臣家族的五七桐呢?把你們的東西收好,金陵城有許多能人,你們若再如此張揚而不自知,遲早有一天會被人知曉的。你們不想惹麻煩,我們沈家更不想。”

看到繡着五七桐的帕子出現,章家母子三人臉色大變,居然是這個東西引起了懷疑!章秀接過自己的帕子,囁喏的說道:“真的要一刀兩斷,老死不相往來了嗎?”畢竟已經相處三年了,彼此相處也是愉快的,沈今竹和祖母甚至作爲座上賓來章家玩耍,章家母子三人也在這清風閣設宴款待過,她和沈今竹几乎是無話不談,這金陵城,她也只有沈今竹這麼一個朋友。

沈今竹也並非鐵石心腸,此刻章秀如此惆悵,她心裡也有一絲動容,可是——沈今竹長嘆一聲,說道:“這對我們兩家都好。”

清風閣上,地板已經擦洗乾淨,可是那股血腥味卻依舊在空氣中漂浮着,提醒着人們現實的殘酷。沈今竹心有餘悸,暗想今夜單獨行動實在太莽撞了,她也是一時熱血上頭,知道章家人有異後,深感祖母被欺騙,因大伯父之死,而對倭人有深切的敵意,所以昨晚曹銓點破了五七桐的來歷,她就安奈不住好奇和怒火,擅自夜探章家。真是想不到啊,表面上看起來是金陵普通百姓的章家,背後居然藏着日本國偌大的秘密!

沈今竹暗歎,以後莫要如此莽撞行事了,今日是運氣太好,以後萬一運氣不再垂青自己,恐怕沈家真要再次白髮人送黑髮人。

不過今夜的冒險也是有收穫的,其一是和章家斷絕的來往,以絕後患,其二是瞭解了日本國的權力爭奪——然而並沒有什麼卵用,日本國和我一個小女子有什麼相干?

當然了,此時的沈今竹還並不知道,某一天當金陵城兵臨城下,幾乎面臨生靈塗炭的威脅時,正是她利用了這個秘密,挽救了這座六朝金粉的古城。

禍福相依,就像工部山寨的短筒燧發槍一樣,看起來全身都是缺點,可是炸膛這個致命的缺點卻正好救了她,避免了一槍爆頭的悲劇。

由於應天府尹突然宣佈提前宵禁,街道租車的騾馬店早就關門歇業了,沈今竹只得坐着章家的馬車回大倉園的臨安長公主府,她手上有曹銓給的錦衣衛令牌,一路倒也暢通無阻。

沈今竹是被軟轎擡回客房的,臨安長公主見她面色慘白,疼的額頭直冒冷汗的模樣,以爲她昨夜跌下畫舫被撞的頭疼又犯了呢,趕緊命人請了吳太醫來瞧病。

吳太醫匆匆趕來,沈今竹解開衣襟,胸口已是一片淤青,謊稱自己下午去爬山,結果狠狠摔了一跤,胸口直撞在一個樹樁上,此刻覺得胸悶氣短,深呼吸都覺得疼。吳太醫趕緊給沈今竹檢查傷口,摸着骨頭沒斷,五臟六腑似乎沒大問題,應該只是皮肉之傷才鬆了一口氣,施針敷上膏藥,開了藥方,要沈今竹多多臥牀休息,這幾日最好不要外出了,這小身子骨也經不起連續第三次的折騰了。

臨安長公主也是大吃一驚,忙命人好好照顧沈今竹,還忿忿然說道:“皇上和曹銓也太大意了,他們也放心一個姑娘家單獨出去玩,這不就摔傷了吧,幸虧你遇到好心人送你回來,若是荒郊野外遇到歹人,我如何向你們沈家交代。”

其實和這兩人沒關係的,沈今竹有些心虛,問道:“皇上和曹大人還沒回來嗎?這會子豬肉鋪應該關門了吧。”

“你也知道那豬肉西施?”臨安長公主露出一個古怪的表情,“皇上買下了對面的包子鋪,今晚居然就睡在那裡,說明日一早親自和麪蒸包子賣包子,曹大人當然要在包子鋪陪着,唉,我瞧這樣下去,恐怕這包子要吃膩味才能走。”

臨安長公主並不擔心會出什麼意外,覺得只是一段露水情緣而已,像皇上這種在三宮六院裡打滾的男人,見一個愛一個,圖個新鮮罷了,到手幾日就丟開了,無人能絆住皇上獵豔的腳步,在京城的時候,她就知曉這位弟弟的各種秘聞,也是各種相中了人家民間女子,要死要活的不顧太后的阻擾,將姑娘接進宮,真的不到半月就把人忘到九霄雲外。

宮中屹立不倒的只有兩個女人,第一是母儀天下的皇后,第二就是生下大公主,現在又懷孕了的淑妃娘娘,而那個一巴掌把蚊子拍死在皇上臉上而春風一度的宮女,也是過夜就忘,即使生下了大皇子,皇上也沒再寵幸過她,大皇子一下生就抱到皇后娘娘的坤寧宮裡養着,所以皇上連這個宮女長什麼模樣都忘記了。

沈今竹鬆了一口氣,躺在引枕上說道:“居然去開包子鋪了?宰牛巷的食客們有福了,能吃到皇上親手做的包子呢!也好也好,我正好可以休息幾日,不用陪着表姐夫到處遊玩了,再玩下去,恐怕我要被擡着走了。”

臨安長公主嘆道:“皇上自己胡鬧也就罷了,還把曹核徐楓都叫過去,謊稱是他的兩個侄兒,要他們兩個在包子鋪裡跑堂,晚上叫兩個孩子在鋪子裡拼上幾張髒兮兮油膩膩的桌子睡覺!敢情不是自己生的不心疼啊,那桌子是人睡的地嘛!”

哦,原來是擔心曹核受罪啊,沈今竹覺得有些奇怪,“曹核和徐楓都是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傢伙,爲什麼要他們去跑堂?不怕得罪了客人,砸自己慶豐包子鋪的招牌麼?隨便叫個錦衣衛暗探喬裝都比他們倆好使。”

“誰說不是呢。”臨安長公主一副頭疼的樣子,好像昨晚被砸到頭的是她似的,“可是皇上說,像豬肉西施劉鳳姐這種大齡未婚的女子,就是喜歡徐楓曹核這種長的帥氣的半大小子,還說他帶着號稱父母雙亡的兩個侄兒出來開店,正好顯示他的愛心胸懷和擔當呢,定能得到劉鳳姐的芳心。”

沈今竹頓時無語了,她和徐楓,包括曹核都從小就被人說是熊孩子,其實他們三個人再熊,破壞力加在一起也趕不上慶豐帝的冰山一角吧!

今日一天太累了,加上身上有傷,沈今竹和臨安長公主說着話,居然很失禮的說着說着就睡了,長公主還以爲沈今竹又犯了頭疾呢,吳太醫解釋說湯藥裡頭有幾味安神的藥材就是助眠的,所以沈今竹會那麼容易入睡。

次日沈今竹日上三竿才醒來,胸口依然有些悶,但沒有昨夜那麼疼了,可是小腹卻隱隱有些脹痛,她覺得有些不太對勁,摸索的瞧去,身體頓時僵直了:怎麼會有血?昨夜吳太醫說過,要時刻注意是否有便血等內出血的情況發生,倘若有,可能昨天的撞擊會傷到五臟六腑,治療恢復起來就很麻煩了,難道——果真那一腳傷到了內臟?

嗚嗚,我不敢了啊!我再也不敢如此莽撞了!沈今竹頓時嚇壞了,忙叫宮人去請吳太醫來瞧病,動靜鬧騰的太大了,連臨安長公主都趕過來瞧她。

可結果卻出乎意外,那吳太醫一通望聞問切,看了“病症”,支支吾吾的對臨安長公主說道:“這個——老朽畢竟是男子,此事可否請長公主幫忙解釋。”

長公主忍俊不禁的捂嘴笑道:“包在我身上。”那吳太醫逃也似的走了,沈今竹還莫名其妙,長公主吩咐宮人:“備熱水給沈小姐沐浴更衣,再拿幾塊陳媽媽過來!”

也不知是何原因,從明朝開始,婦人用來對付癸水的布巾便喚作陳媽媽,沒吃過豬肉也見過豬跑啊,沈今竹一聽“陳媽媽”三個字,便知是何原因了,簡直羞得無地自容!心想難怪那吳太醫像是見了鬼似的撒腿就跑!真是丟大人!

長公主是過來人,見向來豪爽的沈今竹變得如此扭捏,便強忍住笑安慰道:“不要害羞嘛,對於女孩子而言,這是人生大事呢,從今日起,你就真正的變成一個大姑娘啦。”

臨安長公主秘授了一些經驗之談,有些以前沈佩蘭也教過,是沈今竹自己沒往心裡去,覺得很遙遠的事情,而且此事若不是親身體會過了,根本就不明白其中的難過難堪處,覺得那些年長女性說的太誇張了。

沈今竹總結了自己連續三天遭遇的重創:中秋節被擠下水還砸暈過去、八月十六夜探七家灣章府胸口被踹一腳、然後就是今天八月十七癸水初潮,唯一的“治療方法”是一塊塊疊放整齊的陳媽媽!

到了中午,沈今竹就被初潮打敗了,她心中有個小人兒大呼:蒼天啊!爲了遠離這些陳媽媽,我寧可再被踢一窩心腳啊!

接連三天,沈今竹像是生了一場大病似的,幾乎全天窩在臥室不出去,好在這幾日曹核徐楓兩個被慶豐帝強行“徵用”了,拉着他們去包子鋪跑堂打雜,根本就不放他們回來,這兩人便沒有機會纏着她說話玩耍,留得沈今竹偷得浮生半日閒,陳媽媽在的日子,真是度日如年啊。

因長公主說過,陳媽媽基本要用三天,這沈今竹几乎是數着沙漏過日子,盼望時間早點過去。而這三天在宰牛巷賣包子的徐楓和曹核也是叫苦連連,果真與沈今竹同甘共苦了。

慶豐帝爲了近水樓臺先得月,火速盤下豬肉西施對街的包子鋪,除了每天例行去買豬肉剁餡,還時常去和劉鳳姐套近乎討好賣乖,基本上是當甩手掌櫃,包子鋪倒成了徐楓和曹核的鋪子。

他們這對難兄難弟在包子鋪的日子裡,店裡的生意是異常的火爆!食客們大多是已婚的婦人還有春意綿綿的十四五豆蔻少女,爲何?兩人都是中山王后裔,相貌生的好看,身形威武,氣勢不凡。徐楓冷麪酷帥、曹核是笑面暖男,這個兩個半大小子激發了婦人們的母性,個個恨不得抱着兩個小帥哥叫一聲:“我的兒!包子鋪累不累啊!我來幫你吧!”

再就是十四五歲待字閨中、情竇初開的市井少女,這些女孩子差不多都大膽潑辣,個性和火辣的豬肉西施劉鳳姐有些相似,徐楓曹核相貌在市井中實在太出挑了,他們實際年齡其實不滿十二歲,比沈今竹還小些呢,但是基因和營養好,生的高挑健壯,和尋常市井十五六歲的小夥子差不多身高,所以很招少女們的青睞。

到了傍晚,家裡是西街魚行賣魚的少女小鯉已經是第四次光顧包子鋪了,她瞅見曹核進鋪子給兩位老婦人端一籠包子,並且被婦人們拉着問東問西、走不開身的時候,忙提着菜籃子跑到外頭賣包子的徐楓跟前說道:“要兩個包子,一個蘿蔔羊肉,一個白菜豬肉的。”

徐楓低垂着木然的說道:“沒有羊肉,也沒有牛肉,全都是豬肉餡的,你去其他地方買吧。”笑話,這包子鋪就是慶豐帝爲了討好豬肉西施盤下來的,慶豐帝一天五六次去劉鳳姐的豬肉鋪買肉,幾乎連豬肉都包不完了,那裡容的下牛羊肉呢!這裡是找不到任何清真的字樣的。

少女小鯉是醉翁之意不在“包子”,她連忙說道:“沒關係的,全是白菜豬肉的也行,來兩個吧。”

徐楓從蒸籠裡拿出兩個肉包子,熟練的包進荷葉遞給她,那小鯉卻遲遲不接,她的手指撫在耳朵新戴的銀點翠蝶戀花耳墜上,雙頰緋紅,很想說些什麼,可話到了嘴邊,卻說不出口。

那徐楓沒有擡頭看人,依舊低垂着眼簾說道:“四文錢,多謝。”

“啊!”小鯉忙掏出四文錢遞過去,徐楓也不接,用下巴示意說道:“扔進竹筐就行了,要找錢也是你自己來。”

還有這樣做生意的?中午來包子的時候還是親手收錢呢,這會子怎麼連錢都懶得收了?小鯉問道:“你就不怕有人少給錢,或者乾脆從裡頭多偷錢嗎?”

偷就偷吧,關我屁事,趕緊被偷的倒閉了纔好,我足足有三天沒見到今竹了!徐楓這兩天憋了一肚子火呢,但對人家小姑娘也不好發作,便再次低下頭不搭理人。那模樣,似乎人家客人欠他錢似的,若不是那張“秀色可餐”的臉,包子鋪早就人可羅雀了。

小姑娘將銀子扔進竹簍,說道:“你——你和你叔叔真是個好人。”

徐楓心裡記掛着沈今竹,暗想怎麼這幾天都沒有她的消息呢,我被慶豐帝困在這裡不能回去,連晚上都要和曹核一起睡在飯桌上,忍受着他的呼嚕聲和夢話,真是度日如年啊,難道她不想我麼?她怎麼不來看看我呢?

徐楓想着心思,根本沒注意面前的小鯉尷尬的立在蒸籠前,不走不是,走又捨不得,小鯉咬咬牙,又將兩文錢扔進竹簍裡,說道:“再來一個包子。”

徐楓機械的包起一個遞過去,依舊沒有看小鯉,這姑娘的少女心頓時破碎了:人家好不容易偷了姐姐的最漂亮的新衣服換上,戴着娘妝奩裡最好的首飾——銀點翠蝶戀花耳墜,還擦了粉、描了眉毛,塗了胭脂,這位賣包子的小哥怎麼還不看我一眼!

市井的姑娘們大多像劉鳳姐那般潑辣,小鯉犟勁上來,又扔進兩文錢,說道:“再來一個包子。”我就不信這樣你都不正眼看我!

這姑娘是來找茬的?徐楓覺得不對勁,終於肯擡頭看人了,眼前是一個十四五的少女,早就留頭了,頭髮梳成雙螺髻,用紅絲帶扎束,圓臉杏眼,似乎有些緊張,雪白的牙齒咬着紅脣,那牙縫裡還有血——嗯,不對,是脣上的胭脂粘到牙齒上去了!

“姑娘,你往後站,遠離蒸鍋和蒸籠,你的臉都被蒸汽薰紅了,若是不小心燙傷了,本店概不負責的。”徐楓嘆了口氣,從蒸籠裡一氣拿出四個包子來,包在荷葉裡遞給小鯉。

人家的臉纔不是被被蒸籠薰紅的呢!分明是和你說話害羞好不好!你這木頭!雖說如此想,小鯉還是後退了一步,只是不肯接包子,“我剛纔只放進去兩文錢。”

嗖的一下,徐楓精準的將四個包子扔進小鯉腰間的菜籃子裡,說道:“你今天好像來過好多次了,算是送你的。以後不要一個一個的買啦,荷葉不太夠了,我一個個的拿也累。”

沒有蒸籠的熱氣,小鯉的臉居然更紅了,鼓足了勇氣說道:“我叫小鯉,是西街賣魚的,你——你叫什麼名字?”

徐楓一愣,他自己也是剛剛情竇初開,面前的少女如此表現,他突然明白了些什麼,頓時想起了他八月十五那天親自駕着馬車送沈今竹回家,沈今竹在馬車上欲說還羞,還不許自己說破時的情景。思戀如潮水般涌進胸膛,衝擊拍打着他的心臟,一顆心不安的躁動狂跳,他很想學那孫悟空,一個筋斗雲就能到她面前,傾訴自己這三天的思戀。

啪!徐楓拿定了主意,將肩膀上擦汗的布巾往蒸籠上一甩,決定撂挑子走人!就在這時,一輛馬車經過此地,一個美貌的少女突然從馬車上跳下來,摔在豬肉鋪門前,那少女顧不得疼痛,連滾帶爬的往劉鳳姐的豬頭攤衝過去,哭叫道:“鳳姐!鳳姐!我是那晚送你回來的七梅庵香客木萍兒啊!有壞人要害我!救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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