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似乎一轉眼就到了草長鶯飛,青草遍地的春天了。安國公府內的花園裡有幾株碧桃,無尤記得抽芽也不過幾日,這會兒都能看見鼓出的小花苞了。春日真是萬物生髮,有的時候似乎就在不知道的夜裡那些生命的種子就已經破土了。無尤種在院子裡的種子幾乎都發出嫩芽,毛茸茸的蔥綠一片。

今兒已經是三月五日了,就在三天前林善信讓小廝扛進兩口能裝下兩個孩子那麼大的青花大缸,給無尤種荷花用。到了今日了,善信那個傢伙都沒有把種子拿來。無尤對着那兩個大缸唉聲嘆氣了半晌。水紅看着也不勸,只是悄悄地笑。這邊正這樣呢,那邊綺晴姑娘就進了院門。

“三少夫人,您是這是怎麼了?”綺晴一看無尤滿臉的愁雲,再看看一旁的水紅,好奇了起來。

“姐姐別管着,隨着小姐發發就好了。”水紅走了過去,“姑爺一直沒把荷花的種子給拿來,這不,日日對着大缸前呼後嘆的。”

綺晴一聽也樂了,知道這近來無尤種東西的興致大,卻不曉得大成了這般,“少夫人,拾掇一下吧,來客了。”

無尤扭頭看綺晴,“來客了?”

“禮親王府的小郡主到了,說是來看夫人的,這會兒正在老太太那兒呢,瞅着坐會兒就得過來,我便先知會來了。”綺晴說明來意。

無尤一聽是青若來了,便要隨着一起去迎迎。

綺晴攔住,“不急,不急,少夫人先換換衣裳。”

無尤一看自己這一身舊夾襖,先是尷尬的笑笑,就忙拽着水紅進了屋子。水紅早就把那身果綠寧綢繡花蝶紋夾襖遞給了無尤,無尤看着好就換了上。之後便隨着綺晴往元氏那邊去。剛走到北院後的廊子,就看見一身粉藍裝束的青若隨着一個嬤嬤往這邊走呢。嬤嬤看見綺晴,青若衝着無尤眨眼睛。嬤嬤和綺晴碰了下說了兩句,就先退下去了。

青若看着人都退下了,才抓住無尤的手道:“那老太太一看就不是個省油的,難熬吧?”

無尤撇了她一下,“你現在可是在人家的地界兒呢。”

青若吐了吐舌頭,無尤就拉着她往故明園去了。進了院子,無尤先帶着青若給她看最近自己的‘功績’,指着一個個的小芽告訴她是自己什麼時候,怎麼種下的,是些什麼。青若跟着無尤轉了一圈,突然覺得其實無尤倒還是過的挺悠然自得,很能打發那些長長的光景。

青若看見立在院子裡的兩個大缸,指着問,“這是做什麼的?”

無尤拉下臉,道:“甭提了,本是善信拿回來給我種荷花的,這兩日也不知道他怎麼又忙了起來,到現在種子都沒有給我帶來。”

青若聽見無尤說起林善信,就多了句嘴:“那個傢伙其實是個什麼樣子?”

無尤擺擺手,讓青若跟自己進屋,隨口說了句:“人樣唄。”

青若進了無尤的屋子,先是挨個角落的看了一圈,才仰頭道:“這林家沒有虧待我家無尤嘛。”負手在身後一副審視的樣子。

“你說說看如何算沒虧待呢?”無尤難得有了混鬧的心情。

青若先是走到牀邊道:“雕花拔步牀,櫸木爲架子,紅木爲刻。垂花牙子還雕葡萄和海棠,人家是想要多子多孫哦,你看至少心意到了。”

無尤笑了,“還有呢?”

青若指了下那對座燈道:“紅木三足座燈,倒掛花牙透雕卷草紋,典雅,人家必然是知道咱無尤是書香門第的女兒,喜歡那些典雅的物什。”

青若繞了下,“哈,就連巾架子都是黃花梨的蓮池鴛鴦紋,林家到底多缺孩子,怎麼就指着你和林善信生了?”

無尤啪的把一個東西丟了過去,青若眼明手快的接住了,一看是個錢袋,直接掛在了身上,道:“你讓我說的哦。”

“讓你說這些,你卻說那些,還不是該打。”無尤嗔笑道。

“你再看看,樟木大櫃哦,每個間裡都有,銅片鎖還嶄新的亮眼睛呢。”青若又指了指那兩個樟木大櫃道,“就連着坐墩都是側刻如意紋的,渾圓可愛似個冬瓜。”

“好了,過來吧,我燙好了杏仁茶給你吃。”無尤打斷她繼續嬉笑的點說這屋裡的東西,招呼她過來坐下。

“去年底裡分下來的。我看着個大飽滿就和水紅用手搖小磨給磨成了粉,陰乾存着。”無尤打開小罐子,手握白瓷勺攪動了下,用草色青瓷小碗盛了出來,撒上一側的碎瓣,放在青若面前,“你試試看。”

青若端起來,嚐了一口爽滑卻不甜膩,微微有點苦味卻恰到好處,連連點頭,“你手藝倒是見長呀。”

“以前在家裡,種什麼做什麼也只是多看少動,這會兒辰光富裕了,就想着要找點事兒做,便什麼都試着來。”無尤還是那樣恬淡。

“我本想着你該對我有一肚子的苦訴,這會兒看來倒是我多想了。”青若盤腿坐了上來,又填了一碗,正好潤自己的春燥。

“過日子,兩個人總會有磕磕碰碰,各退一步,互相體諒沒什麼過不去的。”無尤想了下,道:“聽是太后娘娘有意給你選一門夫家呀。”

“哎,”青若嘆氣,“我要學學你了,學着怎麼接受這般事兒了。”

無尤輕推了下青若的額頭,“你從生就知曉必然是這般,這會兒子卻發難了。”

“事兒沒到跟前,總覺得還遠,出發前父王特意和我提起,我就一個頭兩個大了。”青若臉也塌了下來。

“是呀,沒到身前都不想,到了才發現竟然這麼快。”無尤便是這樣過來的。“可有了打算?”

“和父王合計過,有兵權在手的這個公那個侯的是絕不選,若選了豈不是讓皇帝伯伯覺得我父王心野嘛。”青若說着父王和母妃的意思,“若是選,便只能在沒有多少實權官位的這科進士裡選那麼幾個人。”

“這樣雖也是對,畢竟先要自保。”無尤一聽,和自己之前想的一模樣,“就是委屈了你。”

“說不定,被選上的那些個還覺得自己委屈了呢,憑白無故的就失去了好前程,人家寒窗十年誰不是雄心壯志呀。”青若自嘲的撇了撇嘴。

“這事兒大概什麼時候開始籌備呢?”無尤想過既然禮親王都提了必然不會慢。

“昨兒又進宮陪太后,估計今日父王已經去提了。”青若對着無尤,又道:“終還是要走這一步,誰讓咱們生成了女兒身呢。”

無尤拍拍青若的胳膊,“放寬心,你父王畢竟也不想委屈着你,必然是選一方好人品的。”

“哪種好,難道和爲用哥哥一般?”青若昨日見到了爲用,兩個人寒暄了幾句,人多口雜的地兒也不好多說什麼。半年不見紀爲用變的更挺拔了,站在東門外就如山中的蒼柏一般,讓人無故平添了一份踏實。

“他忙的都見不到人影兒,我幾次回去都是匆忙的打個照面。”無尤初始還不知青若的心,這一年卻漸漸明白了青若是喜歡自己兄長的,只是兩個人有在一起的可能嗎?無尤自己都不確定。

“我給爲用哥哥討了個新琴幾,他之前的不是被你當了嫁妝嗎?”青若每次說到爲用就會眉開眼笑,那眼中的歡喜想忽視都不成“我這次回去就把父王不用的那些翻了個遍,選了一個出來。得空去紀家時,一起帶過去。”

“好呀,最好趕上哥哥在,讓他好好欠在心裡。”無尤本想勸勸青若了,可是話到嘴邊卻不知道要說什麼了,哎,不如隨緣吧。

兩個人隨便閒話了一會兒無尤近日的生活,無尤把話題拐到自己和林善信身上,“我們兩個一開始好彆扭的,他也堵着心,我也堵着心。漸漸處着,慢慢說開,現在就好多了呢,其實誰都是這樣的。”

“嗯,”青若點頭,無尤也不知道她又沒聽懂話中意思,還是刻意裝傻。

青若悶頭喝了杯泡好的菊花枸杞茶,突然道:“那夜你們怎麼過的?”

“哪夜?”無尤被她突然的問話弄的有點暈。

“就是那夜了啦。”青若心中好奇又有點急,卻不好直接開口問,倒是憋的滿臉通紅。

無尤看着青若紅彤彤的臉,一下子就明白了過來,“最近才那樣的。”無尤小聲湊在青若耳邊說了下情況。

“竟然這麼晚,這也可嗎?”青若有點疑惑,但是心中卻對林善信多了份好感,至少還是疼惜無尤的。

“反正都是他去說的,他說成,便也成了呢。”無尤也不好細說。

“對了,”青若抓住無尤的胳膊問,“疼吧?”

話一出,無尤耳根子噌的就紅了,推搡開,“你以後就知曉了,現在不好問的。”

青若看她臉紅了,嬉笑了起來,便也不問了。

“聽說林小夫子,住進了這裡,你們打照面了嗎?”臨走前,青若纔想起之前家裡聽的這個事兒。

無尤一邊給青若盛那些杏仁粉,一邊應承道:“兩次,初是入府,再有就是驚蟄那日。”

“無尤,你還好吧?”青若看見無尤把粉撒到了外面,問。

“恩,還好,都是過去的事兒了。”無尤晃了下小罐子,已經裝滿了。便拿出給了青若,“反正你在京城待着,沒事兒時不如就過來和我打理菜地吧。”

青若看無尤不想多談,便也不問,心想反正時候多呢,下次再問就好。應了下來。無尤一直把青若送到外廳和內堂的道口,纔看着她被候着多時的家僕接了出去。

晚上林善信知道青若郡主來過,便和無尤說起了那個郡主名冊的事兒。善信聽來的信兒,前兩日安國公讓元氏把林湛盧的身世告訴了太后,安國公竟也在打青若婚事的主意。這林湛盧也算無背景的官員,官位也低,倒符合禮親王選女婿的要求。善信那樣子似乎是樂見其成,但無尤總覺得林湛盧可不是能踏實地和青若過日子,不想前程的人。無尤自己也不知爲何,對現在林湛盧充滿了戒備。

善信並沒有告訴無尤自己今日被林湛盧參了一把,藉口就是他沒理好火器庫的目錄。林湛盧回來的路上與善信同乘,就這個還和善信說道了一把,明面上說地頗有歉意,因公事不得不這麼做,私下裡到底什麼個路數誰也不是林湛盧,也不知他做的什麼打算。不過這一頂大義滅親的帽子必然會給林湛盧帶來不少的好話,諸如爲人正直、不偏袒本家之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