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林湛盧已經走馬上任多日。林善信和林湛盧總是能在院子外的遊廊遇見,無尤每日送善信到故明園的院口,就看見林湛盧的書童跟在他身後,見面也是微微一笑。荷花種子,到現在都沒有給拿來,無尤對善信每次說一定記得開始失去了信心。每日都不再詢問他關於種子的事兒。

春分過去十五天就該清明瞭。頭清明前三日開始,府裡便不許動火了。連着兩日無尤和善信都在吃冷物,善信還打趣說清明嘛就是要吃冷的,寒食、寒食纔算過節。只有屋檐下的小煤爐還可以燒水,廚房是封起不讓人進了,怕就怕有人動明火,驚擾了祖先的靈緹。水紅怕無尤無聊,就把青團做成這種動物樣子,似乎這樣吃下去也會有些樂頭。只是無尤吃不上熱的東西,總是覺得胃很不舒服,隱隱的酸。

本朝休沐爲每月初一、十五、三十,若趕上節日加放一至兩日。清明正巧是三月十五,本朝規定加放一日。闔府的一幫子官們就都放了假。十四晚上,善信就開始算計着明日要去如何踏青。因爲林家家墳在京城外西面羽山腳下,元氏早就吩咐過各院子明兒一早就要出發去上墳的。

“明兒你穿漂亮點吧?”善信突然丟過來一句。

“爲何?”無尤繼續抄着《往生咒》。

“難得一起踏青,你也和二嫂一般每次出門都精心打扮一番的好。”善信道。

“可是明兒是清明,掃墓上墳哪有花枝招展的理兒。”無尤擡頭瞥了他一眼,也不曉得他是哪根筋兒不對了。

“羽山每年這個時候,已經青草遍地,早春的小花差不多就開了。”善信看無尤沒有應她的話,就扯去別的地方。

“爲何那山叫羽山?”無尤將抄好的一張放在一側,繼續抄另一張。

“傳說那地兒曾有過一個羽化成仙的道人,便叫羽山了。”善信也是小時聽元氏提起的。

“應該是風水寶地吧,必然是有化羽的仙氣。”無尤很少往城外去,這次去林家家墳,倒是有幾分興趣的。

“那山中倒是有不少新鮮花樣子,三年前和二哥大哥在端午時曾揹着家裡爬過一次,去了山內腹地,那裡有成片的金蓮花,狀似蓮花樣子卻更小巧,生在山地裡,通體金色,讓我覺得真是如了桃花源境呢。”善信想起金蓮花,覺得無尤必然喜歡。

“可是書中記載的旱蓮花?”無尤問。

“應是吧。”善信鮮少讀那些。

“那花,風物誌記載應該是在北邊草地,或是寒冷的密林中,花開之時如林中繁星一般,耀眼奪目。”無尤想起爹爹的藏書中關於旱金蓮的記載多少都是北方苦寒之地的草原中才有。

“那會兒我也是頭次看見,只是覺得此花別緻,便印刻下了念頭。”善信看無尤真是起了興趣,連筆都停在半空中,又道:“不如等五月,我帶着你去看一次?”

無尤動了動鼻子,斜眼看他,道:“我不信你!”

“爲何?”善信怪了,這幾日每次他說要做啥,無尤都是一副姑且看看的樣子。

“因爲我的荷花種子,你現在都沒有給我尋來,我怎得信你呀,”無尤低頭繼續抄,“青若說的對呀,你們這些人的話聽聽就罷了。”

“得,不就是種子嗎?”善信剛要繼續說什麼,卻突然閉上嘴,想了下才道:“下次休沐前必然找給你。”

“若是食言呢?”無尤問。

“那就把你種的酸葡萄都吃了。”善信道。

“啪。”無尤砸過去的筆穩穩地被善信接住,但是墨卻甩在了他的衣裳上,“你憑什麼說我種的葡萄就一定是酸的呢?”

“你頭次種呀,頭次大多不成功!”善信老神在在的仰着脖子。

“若有甜的呢?”無尤最不喜歡善信這幅自以爲什麼都萬事把握的樣兒,犟了起來。

“若是酸的呢?”善信繼續和她鬥嘴。

“那我就釀酒……”無尤衝他努了下鼻子,“葡萄美酒!”

“你釀的出來,我必然奉上一對美玉杯!”善信應下。

“好呀,不許食言!”無尤伸出小手指頭。

“決不食言!”善信走過去把筆放在硯臺邊,勾上了無尤的小指。

清明當日,天剛微亮。無尤坐在大櫃前,翻看着自己的衣裳。昨夜善信的話還是讓她動了心,畢竟難得這麼名正言順的去踏青,是要好好裝扮一下。選中了那件淺丁香色彩回紋袖短襖和水綠雲母紋裙。特意讓水紅梳了一個結實的髮髻,插了一支翠蘭小簪子,簪子的邊下垂三股水晶珠流蘇,走起來一步三搖的,煞是奪目。善信進來叫無尤的時候,她剛裝扮好,淡淡的胭脂在臉頰暈開。善信竟愣在了門前,半晌才低下頭笑了笑,上前拉着無尤就往外走去了。

善信愈發的覺得自己的無尤是蕙質蘭心,這一身裝扮淡雅且恰到好處。而且他幾次都發現無尤總是在家中女眷的裝扮中不凸顯卻能讓人注意到她的恬靜,不張揚卻總是讓人不能忘懷。就連一向大氣的二哥都說無尤雖不驚豔卻讓人總是記得。

一大家子人出門必然是浩浩蕩蕩的,各色級別的車馬、嗚泱嗚泱的隨行家僕……到了羽山腳下。每個人都下了車馬,接下來的路就要大家步行爬上去了。善信給無尤說並不遠,都是緩坡。無尤便要自己拎着這幾日抄寫的《往生咒》,一共一百零八張。水紅擰不過她,就遞了過去,好在盒子並不重。今日阮姨娘並不在的,聽說病已經好了。無尤掃了一下人,心中有數,今日只有正房女眷纔可來的。不過卻看見了林湛盧和其書童封言,既然是本家來拜祭下也沒有錯。

走了一會兒就看見一個三間四柱的石牌坊,本該書寫大字的地方卻空空如也,無尤有些不明白了,按着正常這樣的石牌坊必然是要寫上,某某宮保或皇帝賜字等。以三代安國公這般殊榮,掛什麼字都不爲過的。善信拉着無尤往裡走,過石板甬道,就看見一大片的空地,正中是三座規格相對高的墓。安國公已經讓小廝們一個個拎着祭品過來了,安國公親自把供品放在中間的大墓前,接着林元會、林元機把祭品擺上左右兩座墓前。

無尤站的靠後,看不太清楚正中那座上的文字,只是看見了兩邊兩座墓爲前兩代安國公。最後一道祭品是一描金瓷盤盛的紫珍珠米八寶飯。無尤晃了晃善信的胳膊,善信看着那盤八寶飯點了頭,看來是御賜之物。紫珍珠米是皇室特供,只有聖上才能進食,若是其他家用皆爲逾制。

林元會接過安國公林吉瑜手中的長卷,開始誦讀祭文。“維……”衆人皆跪下,“林門鼻祖元翁於周初年間……支脈繁榮而愈盛……追念先祖……忠厚爲本……誠心祭祀……尚饗。”(節選自祭先祖文)衆人起。一篇長長的祭祀文唸完,無尤的腿也被地面格的生疼。起身時都有些不穩,若不是善信扶住必然是要鬧笑話的。

元氏示意綺晴去把拎着紙錢和金箔元寶的小廝們叫上來。每個墓前都放上了嶄新的銅盆,按着元氏的要求,分派了紙錢和元寶,燒了起來。無尤上前把抄寫的《往生咒》遞給了元氏,元氏看了下給了安國公林吉瑜,安國公聽說是無尤寫的,便回頭望看了下無尤,含笑。接着將這些咒文燒了去。留下的少量紙錢,按着元氏的要求放到了牌坊外燒掉,說是給無主之魂的。

祭祀完畢了,大家下山的時候,有說有笑。善信不知道從哪弄了兩枝柳枝,插在無尤頭上一枝,自己也插了一枝。引的那邊楊靈之直問:“小叔叔,你這是從哪得來的呀,怎也不多掰幾枝,給我們也分分呀。”楊靈之一說,大家都看見,都說善信就想着自己媳婦兒。正說着,有容就氣喘噓噓的從後面趕了上來,手中一大捧的楊柳枝,遞給善信。善信被楊靈之說的有些尷尬了,忙把柳枝塞到二哥林善仁手中。

林善仁笑善信,然後挨個的給分柳枝。分到林湛盧手中,林湛盧正轉身看一側笑着的無尤,無尤擡眼見正和他看了一個對,笑了下,錯過目光。林湛盧口中吟出一句:“馬穿楊柳嘶,人倚鞦韆笑。正是好時節。”旁邊只有柳香瑜聽見順着林湛盧的目光看見了無尤,又回來打量了下林湛盧,心裡多了分顧慮。

大家都到了山下空地,安國公說就在這裡歇歇,許着小輩們玩鬧去吧。林善信來了興致,從車上拽下一個包袱,鬆鬆的綁着,打開一看,是一個百蝠駢臻紙鳶,上面畫着鮮豔的桃花和黑色的蝙蝠,拖着長長的喜鵲尾巴,真是討春的好頭,紙鳶的線輪是牙雕喜鵲報春樣式,無尤拿了過來放在手中,比一般的木質要略重一些,手柄部圓潤很多,顯然善信常常用。林善淵、林善仁也取出珍藏的紙鳶。丫頭小廝們也帶了紙鳶來。安國公看着林湛盧只是靜靜立在一側,便叫人取了自己的紙鳶給了他,讓他隨着那些孩子們一起玩去。

四個人湊在一起不知說了什麼,然後就分開開始放。無尤坐在草地上,半晌纔看明白原來是比誰放的最高。善信是好手,輕輕鬆鬆就順着風向把紙鳶飄上了空中,接着林湛盧的紙鳶也升空了,然後纔是林善仁,而林善淵折騰了半天,紙鳶也不過低空掠過小樹。楊靈之在一側偷偷的笑,柳香瑜看了下,沒有理會只是繼續盯着她滿頭是汗的相公善淵,臉上有着少有的甜,時不時衝着自己的相公笑。

善信和湛盧的紙鳶靠的太近,在高空忽得纏繞在一起,善信看了下林湛盧,那意思並沒有要放棄。善信抽着線想分開,越繞越緊,不得用隨身的小刀割斷了自己紙鳶線。最後兩個紙鳶一起落到了遠處,善信看了看有點遠,便沒有過去,徑直走到無尤跟前。彎下腰,無尤拿起手帕拭去他額頭和鼻尖的汗。

回到故明園,已經黃昏了。無尤先看了一圈自己的種下的嫩芽,才進了屋子。善信已經倒在炕上了,顯然今兒累的不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