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穀雨怕是要趕在月頭裡,元氏派來嬤嬤和丫頭讓每個院子裡薰熬開的老陳醋,還把一些驅蟲的藥草磨沫在整個府裡的撒。無尤問元香何故,她也是一問三不知,既然老太太吩咐下來了照着做即可。這幾日院子裡總是瀰漫着一股酸兮兮的味道,薰醋流失加之新味讓故明園上下覺得衣服髮絲都被沾染了酸氣。
廚房裡的老嬤嬤說老話講這個穀雨節氣若趕在了月頭,全年都不安生的,傳說會出現大肆虐的疾患。無尤才明白元氏爲何着急至此,也是怕府中生變故,本來阮姨娘就莫名生了一場病,雖說好了,但是多防範總是有理的。老嬤嬤隨後又講了句,但凡穀雨時節在初一都不是好年景。無尤看着小園子地裡正茁壯的芽苗,笑笑便沒再聽下去,不過是一些虛無的詭話。
明兒要乾門聽政和廷議,在京七品以上官員皆要到乾門。林善信一進門就撲去書房一直到晚間纔回屋,隨便和無尤說了下明兒的事兒,大體上是要說桃花汛,只是誰也不知道會不會突然多點啥出來,這是善信第一次參加聽政,自然有點緊張。
天還未亮,無尤拍了一下身邊手到之處只有軟綿綿的被子,竟然是空的,支起身子看見善信披着衣裳站在窗戶前,不知道在想什麼。無尤輕聲下牀,走到他身側。
善信聽見動靜,側目,歉意的笑笑:“吵到你了?”
“爲今日聽政憂心?”無尤問。
“說是主要議桃花汛,可是這桃花汛……”善信沒有說下去。
“桃花汛年年爲患,怕是要涉及到戶部、工部、六科、都察院,對吧”無尤知他爲何憂心,這御史們不會僅僅就這些論道,必然要涉及其他。
“有了戶部、工部,很難不牽扯到兵部。”善信對兵部尚書大人歷來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那些心思行爲已生了怨。
“應是六部皆不可倖免,所謂一榮俱榮,一損俱損。”自來六部、六科及都察院都是如此,無尤這些年生在御史家,看朝堂也比一般女兒清晰。
“那林湛盧果不是吃素的主兒,任上已經動手走了圈部裡,若我沒預計錯,估計也就是這次必然會有大奏。”朝堂上的事兒,善信是少給無尤說起的,但是今日實在是煩心,且無尤自來嘴嚴,說給她也無妨。
“他本也是御史之家,這次又在六科必然會這般,就如哥哥雖爲編修,心卻系在都察院。”無尤不是安慰,只是說一個常理兒。
善信點頭,這個理兒不用無尤說他也曉得,只是這府中文官皆在六部……
無尤看着天,是時候出門了,把官服幫善信穿上,整理了下看看,挺平整。伸手摁開善信額頭的紋路。水紅已經把準備的吃食給了有容,無尤送善信出了院門,又看見林湛盧和書童匆匆往外趕。水紅本說廚房還有一些吃食,自想讓給那邊帶上,但是終還是作罷,避嫌總不是嘴上說說就可的。
水紅把大繡桌放好,無尤坐了過去,看着自己這副春水鴛鴦,構圖已經描畫好。無尤用手比了下,還是決定先從右上角的柳葉、桃花開始。水紅把各色的綠線,選了出來放在矮桌的小竹筐裡。
“水紅,你把桃花和粉紅還有水紅三色也整理出來吧。”無尤看了下,道。
“恩呢,”水紅把大籃裡的絲線搬到腿上,“蠶絲線,還是棉絲線?”
“兩種混着。”無尤針已下布。
“哦。”水紅分着絲線,過了一會兒,道:“小姐,有沒有覺得西院的林公子和咱姑爺似乎有點對着勁兒。”
無尤聽見,自己其實已經看在心裡,“怎麼看出的?”
“清明那日,放紙鳶,兩人的紙鳶前後追堵的,硬是斷了線。”水紅道。
那日無尤一直看在眼中,善信的紙鳶本是自飛,可是林湛盧的卻緊緊相逼,善信的紙鳶不得不一直往遠放,最後還是纏在了一起,善信先割斷了線。無尤初覺得只是幾個人之間的比試,回來的路上越想越覺得匪夷。
“聽有容說,這些日子安國公見林公子的時日比見姑爺多了,那邊還時常有物什送過去,都是些如上次榆木座燈類的。”水紅道。
“元香倒是看過幾次,回來抱怨過。”無尤並不想惹是非,尤其在這種時候,誰多一點寵愛誰少一些,只要不礙着她過日子,就可暫時不想。
“水紅本不該多嘴的,可是總覺得那小西院裡的人都不是善茬兒,那個書童話雖不多,但看人時總是讓人後脖頸子涼颼颼的。”水紅又多句嘴。
“有些事兒當做不知道會更好。”無尤繼續繡,伸手把水色的絲線拽了出來,“不可妄動,切記。”
“小姐總是這樣,什麼都看的清楚卻當什麼都不知一般。”水紅嘆氣,那邊紫杉都去和綺晴姑娘訴苦了,好在姑娘打發了回來。
“這給青若的,要快點繡出來,許是我這繡好,那邊就已經有信兒了。”無尤知道名冊都已經遞到了禮親王手中。
晌午已過,府裡的男人是一個都沒回來,劉希之前打發了人回來說還在聽政。無尤站在大太陽下一會兒了,覺得暈。以藍扶着她進屋,說就在炕上隨意歪兒一會兒就好。人還沒踏實,外面就開始噼裡啪啦的下起了雨。無尤便再也歇不下了,這會兒自家的男人和爹爹都在大雨中站在乾門外廣場上呢,自己又怎麼能安生的午歇。
無尤伸手去關窗,看見外面的天黑壓壓的,烏雲似在翻滾,比人心還壓抑,似乎有什麼要從天掉下來一般。雖然知道每次廷議似乎都不容易早早結束,但是在大雨中人會被淋病的。爹爹、安國公這樣的許有宮人撐傘,善信這般的小官怕是會一直站在雨中。
雨漸漸的小了,無尤問了下時辰已是黃昏時分,劉希派來的小廝知會說都還沒出來……水紅開始去小廚房忙活,無尤去阮姨娘那邊走了一圈,隨意的說了話,送了幾株芽苗,很快就回來了。回到故明園的時候,以藍站在屋檐下等着無尤。一直到了酉時,林善信才進了院子,滿臉的黑雲,連有容都是遠遠跟在後面。一身的衣服已經溼透了,外罩感覺粘糊糊的沾在他身上。
洗澡水早就開始溫着,終於等到他回來。元香看見林善信那臉,也不敢靠太近過去。無尤只得走到善信跟前,拉住他的手。“隨我來。”說着也沒給他反駁的機會拉着就往偏廂去。無尤把守着的小丫頭們都打發了出去,幫他褪去官服輕搭在架子上,然後讓他自己脫去中衣,快點下去,好把一天的寒氣散發出來。看着他入了木桶,無尤才把溼乎乎的官服拿起,遞給一直在外的元香,拿去洗了。
善信洗好後,去用了膳食,才怏怏的走進屋子,看見無尤還在燈下繡東西。自己窩進炕上,薑茶已經弄好放在炕桌上。
“把薑茶喝了,你要發發汗的。”無尤拉開線,提了一句。
善信喝下,辣辣的直燒到胃,“你放了多少姜?”
“半塊吧,也不算多。”無尤覺得燈愈加的暗了,收了線,坐了過來。
“難道真的讓你們在雨中淋了一日?”無尤問。
“恩,”善信頭一次聽政就遇上雨,“若不是禮部一個員外郎被淋暈了,怕也放不回我們的。”
無尤看着善信已經累的不成樣子,估計也不會想細說今日聽政,也不好多問。便一個人悶悶的喝茶,思緒卻是飄到孃家那邊:爹爹是否也淋了雨了呢,本就有老寒腿,這一淋雨腿必然要疼的;哥哥那邊是不是也和善信一般淋了一日,不知編修是否也參加今日聽政。
“岳父和祖父都還沒回,還在廷議。”善信似乎看出了無尤的擔心,“不過改去大殿了,大雨時都有宮人爲其撐傘的,你放心。”
“這會兒了都。”無尤看着天已經全部黑透了。
“估計也快了,廷議本就是漫長的。”善信用手捏着鼻樑,道:“也就是汛期的事兒,就連永定河年年修年年治也被拿出來說。”
“你那邊呢?”無尤想着若都察院參應不止一本那麼簡單。
“必然也是參了,兵部下屬各司各庫也是參了個遍,無一倖免。”善信被聽政的架勢刺激到現在都沒緩過來,全然沒有理出頭緒來。
善信想起自己的岳父左都御史,真是頭一次看見如此苛刻尖銳的人,那一張嘴簡直如把尖刀刺的人想着乾脆倒地算了,永遠都不要起來。“岳父的那張嘴,我算是見識到了,我今兒才明白爲何有官員提到紀御史就打顫。”
“六科隸屬都察院吧?”無尤突然問了另一個問題,關於爹爹,她不想說太多。
“對,五城也屬於都察院。”善信疑惑,“怎了?”
“爹這次針對的還是……”無尤話沒問出,善信已經點頭了,果然還是針對安國公的。
“罷了罷了,朝堂的事兒不再說了。咱該如何還如何即可。”善信實在不想無尤因爲兩家的政見憂心。“歇了吧,乏的厲害。”善信握住無尤的手。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