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煦玉亦是闔府大擺筵席,宴請堂上同僚並遠近親友之類。此番林府內外皆置席,又請了戲班在府中唱戲。內堂中自有黛玉出面接待衆誥命媳婦, 又請來杜世銘的夫人從旁相助;外間自有煦玉賈珠招待衆官客並親戚。此番若說那鮮少往來的生客, 便惟有孫家鼐一家罷了。此番因慮及黛玉親事, 煦玉方專程將孫氏一家人俱邀請前來。而陳夫人還特意將出嫁的女兒孫玉淑喚回孃家, 一道攜了前來。此番煦玉特意吩咐黛玉盛裝打扮了, 於內堂招待陳夫人並孫玉淑。
卻說自上回孫玉淑於柳府見過黛玉後,待回到孃家之時,便將黛玉的品貌舉止皆大讚了一回。只道是自己見了, 很是滿意,此女容貌自不必說, 酷肖其母, 可謂是秋水爲神, 瓊花作骨,更兼氣質神態皆肖其兄, 生得風流嫋娜,婉轉嬌柔,加之慧心獨造,纔可比仙。
彼時陳夫人聞言尚且笑曰:“說得竟較煙丫頭更好了。”
孫玉淑則道:“說來亦是奇了,據聞這林姑娘與煙丫頭竟是盟姊妹, 與煙丫頭竟是另一派路子, 若說煙丫頭是豔若海棠, 豔冠羣芳;這林丫頭便是清如芙蓉, 臨水照花了。”
陳夫人聽罷說道:“說得這般好, 我也忍不住想見見她了。你老爺心下對了林哥兒喜歡得緊,倒很是滿意這樁婚事。我只道是丈人挑女婿, 婆婆挑兒媳,你老爺只拿眼瞧着弟兄家的,也不大理論這姑娘。此番我亦不與他計較,我雖只祖兒這一個兒子,只要這林姐兒是個好的,我也不反對這樁親事。只我憐憫了這林家老爺太太去的早,留下三個弱子弱女,孤苦伶仃的。”
孫玉淑則道:“雖說如此,然這林氏兄妹倒並非孤苦無依,據聞他兄妹三人待林家老爺太太南下外任後便長居親戚家中,正是賈夫人的孃家,榮國府賈家。”
陳夫人又道:“我記得彼時姐兒哥兒亦是跟隨其父母南下的。”
孫玉淑則道:“待其母去後,便由兄長將姐弟倆接來京城投靠了親戚賈家。”
陳夫人聞言笑道:“若是這樣,這兄妹三人倒也算是得人教導,想必這姑娘亦不缺那大家風範。”
而正因了有這等緣故,雖未曾謀面,然陳夫人心裡,對了黛玉倒很是期待。此番陳夫人因有了那溢美之辭在先,腦中自是留下好的印象,心裡對黛玉便多了幾許親近之情。待見罷在二門處迎接的黛玉並了杜夫人,一眼便識出其間容貌酷肖賈敏之人。一旁的孫玉淑爲黛玉介紹,黛玉聞罷,忙不迭上前見禮,這陳夫人便就勢持了黛玉雙手,將黛玉扶其來,上下打量一回,嘴裡一面誇道:“好個俊俏的姑娘,跟了你母親年輕之時一模一樣。”
彼時黛玉尚不知這孫家與自己聯姻之事,不過將其當做一句尋常的誇讚,遂只是垂首自謙幾句罷了。
隨後這陳夫人便就此挽着黛玉,一道入了廳中,期間陳夫人瞧黛玉面龐清庾,身材略顯怯弱,估摸着黛玉大抵與其兄一般,體質欠佳,遂婉言試探道:“這府裡缺了太太,素昔可是姑娘代爲料理內宅諸事?聽我一句勸,且千萬保重自己,莫要太過操勞方是。”
黛玉則笑答:“太太想必是誤會了,我並沒有操勞,府裡諸事皆有哥哥做主,今日不過是哥哥生辰,令我代爲接待一回太太小姐們罷了。”
陳夫人又道:“府裡事忙,想必這些年你哥哥一人操勞,也不容易,是需有人相助方是……”一面說着,一面往了廳內去了。
入了廳內,陳夫人母女二人又與其餘相識的女眷招呼,外邊又聞媳婦來報曰北靜王妃、南安王妃並郡主到,黛玉又忙不迭迎將出去,總之半日裡是沒個消停。
卻說那外間,自是煦玉賈珠二人迎接男客。此番孫家鼐攜了獨子孫念祖前來,在府門處下了轎,煦玉親自前往迎接,孫家鼐便喚孫念祖上前見禮。只見這孫念祖倒也生得端正標緻,清華尊貴,雖非如煦玉那般萬里挑一,也是出於衆人之上了。孫念祖謹從父命,對煦玉見了禮,口中自稱“學生”,其舉止亦是落落謙和,並無一絲紈絝輕狂之氣,賈珠從旁見狀便添了幾分好感。
隨後入了大堂,他父子又與先到之客招呼應酬。只見北靜王水溶、南安王炎煜與孫家鼐彼此謙讓一回座次,二王讓之不過,只得就依了原坐,又各自坐下。煦玉命家人伺候着奉茶,衆人正待談論一回朝堂諸事,便見家人來報五王爺鑾轎到達。煦玉與賈珠聞言忙又一道迎出府去。見禮畢,五皇子令從旁跟隨的稌永送上厚禮。煦玉亦是彆扭地謝過,面上倒不見喜色。隨後入了正堂,堂中諸客皆起身行禮,五皇子一一招呼過。南北二王又忙不迭讓了座。此番五皇子倒也不謙,往上座坐了,衆人何人敢僭。在場諸人便又趨附,尤其是那平素與五皇子無甚交情的,更是舔臉諂媚,道是五皇子是日理萬機,見首不見尾,尋常如何能輕易得見。五皇子聞言笑曰:“此言差異,本王但逢珣玉生辰,是無有不到的,便是着實抽不開身,亦會命了稌永將壽禮送到,何來不見一說?”又有人道:“是林大人方有這等福分、面子,能得王爺光顧,若是換作下官,只怕是不能夠了。”五皇子則但笑不語。
待與閒雜人等應付過了,五皇子方轉向一干素昔相好之輩說道:“本王今日前來,亦是無法久坐,今日亦是趕在前往兵部之前,轉至林府這處,進來坐一坐罷了,留不了這許久。”
賈珠聞罷這話,心下倒很是緊張,唯恐五皇子道兵部事忙,將自己亦一併喚了去。
正兀自擔心,一旁的五皇子似是明瞭他心事一般,靠向賈珠近旁低聲道句:“念你昨日在兵部當值一日,今日便留你在這處,無需跟隨本王前往。”
賈珠聞言忙對曰:“如此多謝殿下。”
又聽另一邊炎煜打趣道:“殿下難得逢了這等時候來此一回,亦專揀了前往兵部之際,只怕是故意的罷。”
五皇子隨即微笑對曰:“本王倒不知南安王如今調任,專管海防庶務,此番倒如此清閒。”
炎煜方就勢奉承一句:“小王此職亦屬兵部之下,可知兵部有殿下從上統籌,四海昇平,並無戰事,又未逢朝賀爭勝,小王當屬冷曹了。”言畢,衆人皆大笑。
之後不過一盞茶的工夫,五皇子與衆人皆應酬罷,方起身告辭,衆人留之不迭,五皇子笑曰:“今日本王失禮,改日待閒暇之時,邀諸位賞光。”言畢,方去了。煦玉賈珠又親自將人送出府門上轎。
之後林府設宴,卻說往日林府人少,煦玉更是長期離府,遂林府廚子並不多。又因了煦玉口味,飲食菜色皆以清淡養生爲主。然此番爲籌備此宴,又額外聘請名廚,極盡炊金爨玉之能事,多少玉液金波、山珍海饈,亦是說之不盡。倒是煦玉自己,雖應酬衆人吃喝,自己不過隨意挑了席上素食吃了,對那葷腥,倒也不敢多碰。席上,又請衆人點戲,衆人則依禮點了那喜慶戲文,隨後戲班的自去籌備登臺。
酒過三巡,期間賈珠又隔着席不動聲色地遠遠打量那孫念祖,只見此人舉止倒也並非那等喜好應酬、八面玲瓏之人,與周遭熟識之人招呼幾句,其餘不過隨父盡禮罷了。有人刻意前來逢迎,倒也不露那歡喜之態。待衆人吃飽喝足,煦玉方命撤去殘席,隨後便領着衆人往府中花園逛了一陣,即命家人在聽雨軒上佈置了,奉上茶果,將衆人請入聽雨軒中吃茶。期間水溶並了炎煜兩人皆推有事去了,有那衙門中不得閒抑或有他事的,便也不及終席便也告辭而去。剩下之人便皆是平素要好親近的,賈府衆親自由賈珠領着在前廳聽戲,其餘所餘賓客便惟有孝華、韓奇、蔣子寧並了孫家父子。
此番對於借壽宴以考察孫家少爺品性才智的內情,知曉之人除卻珠玉之外惟孝華一人。見此時入這聽雨軒之人不多,孫念祖又是頭回前來林府,煦玉方領着這孫家父子等上聽雨軒觀賞一陣。這聽雨軒建成六邊形,分爲三層,層層疊疊、環廊迭梯,頂層作爲府中藏書之用,其間書架寶廚林立,尋常書籍則至於書架之上,珍藏孤本則至於博古廚內。那孫家少爺亦是讀書之人,見罷這等景象,自是仰慕讚歎不已,煦玉聞言惟自謙幾句,道是此間不過集林府數代人之功罷了,非一人一日所成。
隨後一行人又下了樓來,在底層入座。期間賈珠亦從外堂進了這花園中,見軒中衆人正品茗清談,那孫家少爺若非他人問起,便也不肯輕易開口。煦玉見狀,欲試探一番這孫少爺學問深淺,又見那孫念祖手中撰扇之上題着一句“禮樂不可斯須去身”,心下方得了一計,遂開口提議道:“此番若一味清談亦無甚趣味,席間有人健談,有人寡言,便也難以周全。我見孫少爺扇上所題《禮記》一句,不若便藉此行一令,何如?”衆人一聽行令之言,心下所思各不相同。
只聽孫家鼐率先開口問道:“不知世兄打算行何令?”
煦玉答:“我們在座諸人便從《禮記》中尋那‘樂’字,從第一個說到……”說到此處心下默算一番,又接着道,“說到第十五個罷,多了亦不好計數,說差的照字數罰酒……”
此言一出,蔣子寧便率先反對道:“珣玉欲行此令,小弟倒無甚異議,只小弟《五經》不熟,行令恐鬧笑話,勿將小弟算在其間罷。”韓奇聞蔣子寧此言,亦是附和。
其餘之人尚未答話,孫家鼐知曉煦玉此舉只怕正是爲考較自家小兒學識,遂不可就此推卻了,又欲藉機向衆人展示一回,遂亦是首肯:“試行一番未爲不可,只老夫上了年紀,耳塞目渾,記憶衰遲,恐延誤爾等年輕人,便令小兒代爲陪諸位盡興一回罷。”說罷又頓了頓,方接了句,“然老夫只道是在座二位京師才子還是避讓的好,否則諸位皆不敢施展了。”
諸人聞言盡皆贊同。
那孫念祖見父親指定自己上場,自是不敢推卻了,心下雖不情願,亦只得硬着頭皮參上。此番總算開口,遲疑問道:“只單就《禮記》中,可有這般多湊數的‘樂’字?”
倒是孝華聞言答曰:“是有的,那字多的,亦不過兩三句湊一回罷了。”
隨後便分派行令之人,煦玉孝華依言避讓一旁,另行點了旁人,兼了子寧韓奇孫家鼐有言在先,欲退出,煦玉只得點了賈珠並熙玉陪同孫念祖行令。又指派孝華做了裁判,其餘未行令之人代行令之人飲酒:煦玉代賈珠、韓奇代孫念祖、子寧代熙玉。分派定,其餘兩人如何作想不得而知,然賈珠心下卻忍不住打鼓,直埋怨那孫家鼐老奸巨猾,既欲令自己兒子展才,又不欲他被京師二才子比了下去,方特意令他二人避讓,倒累及自己趕鴨子上架,做這自己平生最不擅長之事。孰不知他下場是十餘年前之事了,《五經》早已忘卻大半,還能記得多少。遂只得暗暗將煦玉拉了在身旁坐下,能適時遞那點子方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