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邊孫家倒也打定了主意, 陳夫人將生辰這日之事告知孫家鼐,道是自己對了這樁親事未有異議,可就此將媒人喚來, 令其正式往了林府上門提親, 這孫家鼐自是應下。
只不料此事不久後, 忽聞宮中一位太妃身體欠安, 景治帝下令嬪妃減膳謝妝, 又命各誥命夫人輪班入宮侍奉。彼時榮府賈母攜了邢王二夫人並了尤氏許氏婆媳一併入宮,正逢陳夫人亦同班入職。衆誥命見罷,皆招呼應酬一番。
賈母見罷這陳夫人, 知曉此人正是孫家太太,而孫家欲與林家聯姻之事, 這陳夫人定然心知肚明。遂便以黛玉祖母之資向這陳夫人談起黛玉之事, 這陳夫人念及黛玉正是這榮府老太君的外孫女兒, 遂於賈母跟前將黛玉很是誇讚了一回,又道是林府老爺太太早離, 黛玉乃是榮府老太君一手栽培,據聞老太君膝下養有多名姑娘,皆是千嬌百媚,勝過別家的姑娘許多,可知老太君教養兒女的手段過人。
賈母聞言先是自謙幾句:“這些不過是那外人混傳的話, 令人端的好沒意思……”隨後狀似不經意地轉而說道, “若說其他姊妹, 倒皆是府裡的, 我養在身邊, 倒也圖個熱鬧;只這黛丫頭又與別個不同,雖只是我外孫女兒, 到底她爹孃去的早,她哥哥玉小子與了我府裡珠小子是最要好不過的了,也是多年的情分;兼了我早些年已寫信告知她父親,將他家黛丫頭許與我府上寶玉啦,我又何嘗能不顧惜着她些?……”
這陳夫人乍聞此言,心下大感意外,然面上卻並未表露絲毫,忙不迭不動聲色地問了句:“哎呀,我們姑娘與了林姑娘素昔倒有所來往,有這等喜事,我們怎的未曾聽過?”
賈母則道:“這不因了黛丫頭年紀尚小,她哥哥欲留她幾年,不願她這般早地嫁了……”
陳夫人聽罷,便也沉默不言,倒也聽信了這話,心下着實惱怒。只道是這林家既與榮府聯絡定親,爲何不在當初李文俊上門詢問之時便將此事說個明白,而刻意隱瞞不報,放了長線,吊着兩頭?如此一來,陳夫人心下是愈想愈氣,雖彼時不便表露,待回了府裡,便忙不迭命丫鬟將老爺請了進來,開口便沒好氣地抱怨道:“這林家當真不可理喻,我們好心與他家聯姻,聘他家姑娘與我兒做奶奶,怎的竟瞞着我們又與他人聯了親?”
孫家鼐聞言亦是大感意外,忙不迭詢問夫人此乃何故,陳夫人遂將進宮遇見賈母之後的諸事說了一遍。陳夫人對了賈母之言是毫無懷疑,然孫家鼐聞罷此言卻是半信半疑,尚且並未全信,只道是煦玉爲人一向正直守信、光明磊落,定不屑於人背後玩弄這等陰暗的手段。隨後便忙喚了媒人前來,卻說事有不巧,那最早被孫家鼐請來做媒人的禮部侍郎李文俊近日因公外任,不在京中。遂孫家鼐只得命家人另請了官媒來,這官媒姓王,人喚王媒婆。這王媒婆進了府後,自是前往夫人跟前聽差。陳夫人是認定了此事乃林家之過,心下正惱着,遂對這王媒婆吩咐之時,語氣中便頗有苛責埋怨之意。那媒婆察言觀色,知曉夫人心下頗多怨念,遂潛意識裡亦是相信此乃林家之過。
隨後這王媒婆領命前往林府詢問此事,待家人將其領入煦玉書房。一路上,那媒婆只管着打量林府之景,只覺氣象不如那孫府氣派,何況如了媒婆這等勢利之人,哪懂雅緻,是惟瞧富貴的,遂心下便未有多少敬畏之心。待那媒婆見罷煦玉,行禮畢,見煦玉生得年輕,不及尚書大人年高權重,遂心下權衡對比一回,言語中便失了詢問商討之意,兀自帶着幾許輕忽質問的口氣,將陳夫人之言向煦玉轉達了,只道是尚書府誠心與林府聯姻,何以林府竟背棄盟約,不將林姑娘已許了他人之事告知於尚書府。
煦玉聞罷那媒婆之言,先是一陣意外疑惑,隨後又覺察那媒婆話中暗示林府與孫家攀親是貪慕尚書府權勢之故,方纔故意欺瞞,吊着兩頭。而煦玉性子如何是那能受人半點冤枉委屈的?頓時大怒,登地立起身來,將手中撰扇亦猛摔在地。對那媒婆斥道:“豈有此理!你家主子不知從何處聽來這等胡言亂語,便遣了爾等前來我跟前說長道短、大放厥詞!可知彼時乃是他府上遣了人來欲結這門親事,如今卻一味聽信混言,來此質問我背棄盟約,欺人太甚!”一面說着,一面又氣得一陣陣猛咳,“這親事是我府高攀了不成?如此我等亦不敢累他委曲求全!……”隨後竟越說越氣,直喚人前來,欲將那王媒婆趕出府去。
正值此時,應麟則謹並了杜世銘三人亟亟地步入書房,將家人攔下,又忙不迭打那圓場。卻說今日恰逢應麟則謹從趣園歸來,彼時王媒婆來訪之時,煦玉正於聽雨軒中與了應麟等人品茗閒談。聞罷媒婆來訪,知曉是孫家遣來說親的,便隻身往了外間書房中面見。而執扇等人跟隨前往伺候,期間聞罷那媒婆之言,又見煦玉面色鐵青,執扇知曉自家少爺是惱了,需得尋人來勸。自己是不能的,首先憶起之人便是賈珠,然賈珠今日正於兵部當值,又禁不住埋怨一回這挑什麼日子上門不可,非選了這大爺不在之日,這回少爺惱了亦無人勸解;隨後又憶起應麟則謹正在府中,遂忙不迭對一旁的詠賦使了個眼色,令其將應麟則謹等人喚來。
詠賦亟亟地去了,將那媒婆之事簡要說了,領着三人趕至書房。書房裡煦玉還在喚人攆那媒婆,執扇則對衆家人擠眉弄眼、指手畫腳地暗示他們莫要從命,一面替煦玉拍着後背勸道:“少爺且千萬保重身子,莫要將自己氣病了,心裡有氣便打扇兒罷……”
待應麟等人趕到,則謹做主令衆家人皆退下,又從旁勸解煦玉一陣。應麟忙不迭取了自己的名帖交與那媒婆好言好語說道:“此番煩請媽媽往了尚書大人跟前代爲解釋一番,府裡姑娘從未字人,亦未與他人許過婚姻。想是有那專司造謠生事的小人在大人夫人跟前搬弄是非,請大人夫人勿要聽信讒言,失了兩家的交情……敢問大人是於何人處聞見那等讒言,我等願與之對峙……”說罷又替煦玉遮掩了一回道,“方纔少爺亦是因了聞知府裡被小人構陷,恐府裡姑娘名譽受損,而心下着急,情急之下難免出言無狀,還請媽媽擔待一回……”
那王媒婆之前亦爲煦玉氣勢駭得半死,未曾料想煦玉竟不顧自己是尚書府遣來的,絲毫不留自己顏面,亦是深悔自己無禮莽撞了,遂亦是忙不迭向煦玉賠禮,隨後方收了應麟名帖,答應回去尚書府代爲辯解一番。
卻說自古媒人誤事誤人者不少,若非見錢眼開,在男女之家百般虛誇,強拉硬扯;便是別有用心,於彼此跟前拿話挑唆,致使雙方交惡。此番那王媒婆受了煦玉責難,失了老臉討了沒趣,心下亦很是不甘。這邊往尚書府覆命之時,心中便沒好氣。待入了裡間面見孫氏夫婦,那媒婆行禮畢,雖將應麟的名帖交與了孫家鼐,卻只將應麟之言三言兩語地一帶而過,着重說了煦玉之言。只不說此乃孫家誤信讒言,冤枉了林府;只將煦玉的憤懣之言添油加醋地說了許多。道是這林大人架子很大,自持被人誣陷,責怪孫家誤信讒言,是孫家冤枉了他,還偏遣人來怪罪他。又道林大人心下對了與尚書府聯姻是不情不願,只覺倒是孫家怠慢了他家。
那孫氏夫婦二人聞罷這話如何受得,登時便大怒,皆怨煦玉不知好歹。陳夫人道:“我們好心好意請李大人前往說親,這林少爺如今竟是這樣態度。老爺,林少爺既如此說,我們又何必趨奉招陪了他!……”
孫家鼐亦是氣之不過,隨即令家人給了那媒婆幾兩銀子,將那媒婆打發了。亦欲給煦玉幾分顏色瞧瞧,不打算再遣人聯絡此事,就此將這樁親事撂下。
林府裡,應麟等人皆圍着煦玉從旁解勸,勸其莫要與孫家鬥氣;執扇亦暗地裡遣了家人前往兵部,候着賈珠下了衙門,便將此事告知他。
另一邊,卻說那孫念祖自那日碰巧見了黛玉一面,便也一見生情,一目難忘了,心下殷切盼望着這樁親事能成。聞知老爺遣了媒人前往林府問話,此番媒人回來覆命,便忙不迭遣了小子前往二門處尋了陳夫人的丫鬟打聽,不料卻聞那小子回來報曰方纔媒婆回來,老爺太太不知爲何大發脾氣,這親事怕是成不了了。念祖聞罷這話,登時宛如晴天霹靂一般,被怔得目瞪口呆、手足無措,呆愣片晌方纔回過神來問道:“樂兒有說,此事何以中途生變?”那小子道:“樂兒說好像是因了那林姑娘已經許了別家了,所以老爺太太知道後大怒,道是林家背信棄義……”念祖聽罷這話,惟在意那前一句道是黛玉已許了人了,至於別的倒也一句未聽進心裡。那念祖隨即只覺疑惑,只道是若林家早已與別家聯絡了親事,何以又與自家往來?隨後轉念一想,不論出於何種因由,總歸這樁親事是告了吹,念祖思及於此,不禁悲從中來,只道是那般可人的女子,與了自己竟是有緣無分,之前見了黛玉一面,只道是若能得娶該女子,真乃人生至樂之事了。不料不過數日,此事便成竹籃打水一場空,好不令人痛煞悲煞!這般尋思一回,竟是九轉回腸、痛徹心扉。
不料當日夜裡,孫念祖竟忽地添了許多病症,終日臥病在牀,心悸多夢,夢中亦連聲呼喚“林姑娘”不迭。陳夫人見狀心急如焚,請了太醫並各路大夫前來診視,卻皆不見成效。卻說這孫念祖所患之疾乃是心病,心病卻需心藥醫,豈是那草根樹皮之類的煎來吃了便好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