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事後不久, 正逢陳夫人做壽。因煦玉生辰孫家闔家前來,遂此番黛玉亦需代爲還禮,前往孫家祝壽。而在赴宴前日, 煦玉與賈珠亦入內尋黛玉詳說這孫家之事。彼時黛玉方知孫家與自家有了結親之意, 煦玉生辰之時, 孫家闔家前來, 大半是出於探視這未來媳婦的目的。黛玉聞罷大感意外, 又不禁羞得滿面通紅。
隨後黛玉又強自按捺下羞怯之情,詢問那孫少爺品貌才智如何。
此番未及煦玉作答,賈珠便率先打趣道:“妹妹有所不知, 你哥哥私下裡尚還抱怨來着,對了那孫少爺的學問不大滿意, 全當了對熙兒那般要求呢~”
黛玉聞言不解, 遂道:“珠大哥哥此話怎講?”
賈珠遂將當日行令之事告知與黛玉, 黛玉聞罷方了悟,心下倒也不以爲意, 只兀自尋思一回,情不自禁於心下將那孫念祖與寶玉比較一番,不知他二人是孰優孰劣。
只聽賈珠說道:“若依了我看,那孫少爺的學問倒也差強人意,行令亦並非出甚大錯, 又是本省優貢, 他爹乃是禮部大員, 日後登第不在話下。何況我倒覺學識才智並非最要緊之事, 我看重的倒是那少爺舉止貴而不驕、尊而不傲, 絕非紈絝惡少之類;兼了爲人彬彬有禮,安分隨常, 可知是個內斂安靜之人呢,適合過日子……”
黛玉聽罷又轉向煦玉問道:“如此哥哥又是作何之想?”
煦玉只搖首答句:“珠兒之言雖亦在理,然到底與我之前料想,有所不一。”
黛玉還待細問,便聞賈珠笑曰:“在你哥哥心裡,只怕學問需與他自己一樣,方能合他之意呢;然能與他一樣之人,卻不知需往何處去尋~”
黛玉聽罷這話,便也不問了,又徑自尋思一回,隨後便是一副欲言又止之態,似是欲問又問不出口。還是賈珠從旁見狀,方猜中黛玉心思,問了句:“妹妹可是尋思,那孫少爺與了寶玉相較如何?”
黛玉乍聽此言,倒是駭了一大跳,未料賈珠竟猜中自己心事,登時紅了臉,攪緊手中絲帕,遲疑着頷首。
賈珠笑着打趣:“這讓我這寶玉的嫡親哥哥如何作答呢?我總需口下留德。這般說罷,在你哥哥眼裡,寶玉是定然及不上這孫少爺的。”
煦玉見賈珠直言不諱,倒也始料未及,轉頭說道:“珠兒?”
賈珠則道:“這話你不欲道出口,我替你說罷。總歸了你心下所想,亦需告知妹妹,令她做個明白之人。”說着又轉向黛玉接着道,“這總歸是妹妹的終身大事,我實言告知妹妹罷,於妹妹而言,我府裡除卻諸姊妹,最爲熟識之人莫過於寶玉,難得的寶玉是個會體貼人的,又專在女孩兒身上下工夫……”
說到此處,煦玉打斷賈珠之言道:“此言若不論對象,我是斷然不依的。寶玉對了除卻女孩兒的旁人,哪及你這長兄體貼細膩?”
賈珠倒也不答此言,對黛玉接着道:“對妹妹而言,最要緊之事無非是尋一真心待自己之人,加之與寶玉又是自小相識之人,性子爲人皆是熟悉的,好過嫁與那面皆未見過之人。然……”
黛玉是何等聰慧之人,賈珠言已至此,她又如何猜不透這言下之意。自知因寶玉不喜讀書,厭惡官場,遂向來不入自家長兄青目。而自己幼年之時倒也和寶玉一般,作爲內宅女眷,亦不理那外間男人的仕途經濟。然待近些年她協助長兄料理內宅家務之後,方漸漸了悟,作爲世家貴胄,如何能脫離了朝堂官場而活?一味執拗地擺脫仕途官場,不過是年幼無知的任性罷了。
只聽賈珠又道:“……再說這孫家。這回是孫家遣了禮部侍郎李大人前來你哥哥跟前,道了孫大人慾與林家聯姻之意。這孫家在府里老爺太太尚在京任職之時,便與這府裡往來,與林家又是世交。兼了這孫大人乃是禮部尚書,與你哥哥同職一部,又是同僚,遂這樁親事不若別的,你哥哥倒不可輕易回絕了。由此方欲尋一兩全其美之法,你哥哥對這孫家家世倒也滿意,又希欲替妹妹尋得合意之人;之前生辰將孫少爺請來,便是爲考量一番這少爺的爲人,再做決定……”
此番賈珠之言可謂點到而止,黛玉徑自尋思了一回。卻說黛玉若果真乃一獨女,上無父母可依,下無弟兄可靠,她當可惟念自己一人之幸福;然如今她並非孤女一人,她有兄弟,背後更有林氏家族,家族於個人而言,既是依靠亦是羈絆,如今她當不可再惟念自己一人之情。何況如今榮府於她,並非相依爲命之地,她與寶玉的情感維繫,自非那般密不可分。
念及於此,黛玉方說道:“珠大哥哥之言妹妹皆明白,哥哥爲妹妹親事的考量妹妹又如何不曉。妹妹知曉這樁親事對了林家至關重要,妹妹但憑哥哥做主。何況方纔聞罷珠大哥哥之言,這孫少爺爲人似是不壞,這孫家又是大家,想必家教較了別家亦是隻好不差……”
煦玉則道:“老爺太太臨終之時,皆曾囑咐我,千萬替你尋一合意之婿。此事爲兄自是責無旁貸,你且安心罷。此番孫家太太請你前往,想必亦是欲審視一回,你自去便可。告知你此事,便是欲你前往之時,心裡有底。”
黛玉聞罷,心下對了前往未來的夫家之事雖臊個不住,然亦是頷首應下。之後三人又說了幾句閒話,煦玉賈珠便從黛玉房中辭了出來。
此番珠玉二人一道出來,賈珠將二門外自己的小子喚來命其備車,方迴轉身來對煦玉說道:“我回府了,明日再來。你好生歇了。”
煦玉一把將賈珠摟着說道:“這般聚少離多、孤枕難眠的日子,何時是個盡頭?真不欲就此放你回去……”
賈珠回抱住煦玉,將臉埋在煦玉肩上對曰:“我又何嘗願意……”說着又覺此言太過傷感,不欲繼續,遂轉而強笑打趣一句道,“大抵近日裡月老不得閒,遂亦是顧不上我二人之事罷,否則他親手牽的紅線,如何會就此放任不管……”
煦玉聞言欲笑,又覺心下着實難過:“如此說來,大抵是我有些日子未嘗前往趣園祭拜之故,此番我定尋了空閒,前往祝禱一回,令他且勿撂下我二人之事方是。”
賈珠聽罷此話笑了一聲,之後見馬車已備好,只得忍痛與煦玉分開,告辭登車去了。煦玉立於原處注視賈珠的馬車駛出視線,終於按捺不住,口中一陣腥甜,隨即一口血從口中嘔出,之後又忙不迭從袖中掏出絲帕抹了。執扇等人從旁見狀忙不迭扶住煦玉身子,執扇亟亟說道:“少爺,回屋罷,此處風大!”
煦玉聞言頷首,遂轉身回房,只聽執扇又道:“少爺這些日子已吐了幾回血了,大夫雖說是因了少爺思慮過甚之故,只是不將此事告知大爺,當真無妨?……”
煦玉打斷執扇之言對曰:“何必告知他,令他添了這無謂的煩惱,又有何用……”
執扇急道:“可是少爺……”
煦玉道:“不必說了,我自知曉,你們都下去。”
隨後煦玉則入了臥雪聽鬆室,令丫鬟伺候着歇下。
卻說不日後便是陳夫人的生辰,此番黛玉倒也精心打扮了,然因了之前被告知此乃欲與自己結親之家,心下難免害臊。亦不肯獨自前往,聞知孫家亦邀請了芷煙,便先行前往侯府,與芷煙一道前往。
此番前往,與了上回黛玉於自家府中招待孫家母女之時是大爲不同。念及□□是爲考察自己,遂心下不免添了許多侷促。待隨芷煙乘車到達尚書府,孫玉淑亦回了孃家,於二門處迎接她二人,隨後又親自引着進入內堂見了陳夫人。期間,黛玉一直低眉順目,不肯多說一句,不肯多踏一步,竟較了她頭回踏入榮府之時還要小心謹慎。此番陳夫人見罷,只覺黛玉倒也仍如上回見到那般清麗婉妍,只多了幾許羞怯。
之後又有孫家府裡的親戚至交的女眷前來,陳夫人倒也需得一一招呼了,孫玉淑見黛玉芷煙二人坐於這處是百無聊賴,遂招呼她二人一道往府內花園遊逛去了。此番孫玉淑行於中間,左邊挽着黛玉,右邊挽着芷煙,好一行光彩照人的仙姑美孌。在花園中逛了一陣,黛玉只覺這孫家花園收拾打理得倒也精緻,可謂是繁花似錦、綠樹成蔭,較了自家府裡的花園,是多了富麗錦繡而少了高妙超逸。待逛過了園中大半景緻,孫玉淑又領着二人登上府中最高的樓閣,此樓名玲瓏閣,共五層,頂樓供奉賜書,遂孫玉淑方領着芷煙黛玉登上四樓休憩。這四樓已能俯瞰全府之景,黛玉頭回來此,便止不住好奇,臨窗眺望一回。
可知這玲瓏閣亦是建成六面,而五面開窗。此番黛玉與芷煙正分別立於不同的窗前,黛玉正巧面對孫家府邸的外間,不提防彼時孫念祖正從外間書房中出來,眼光不經意間掠過自家的玲瓏閣,只見那四樓的窗前正佇立着一位如花似玉的美人,生得是清麗絕塵,令人見之忘俗;怯弱而不失嬌俏,清癯又不減靈動。那等風流婀娜的氣質,當真酷肖那京師第一的林大才子。孫念祖一見之下便知此人正是林煦玉的妹妹林黛玉,與自家聯絡有親;加之亦曉今日乃是太太生辰,府中宴請親友,賓客中亦有林家女眷,方更爲確信。卻說那孫念祖亦是自小秉承祖訓,所謂窈窕淑女,自是君子好逑。見罷黛玉那宛如出塵謫仙之致,不禁酥倒在此,彷彿陷入魔障一般,始知當日父親對自己所言這林姑娘品貌,當真非虛。
而黛玉見那外間有一青年男子正目不轉睛地注視着自己這方,亦是大感意外,忙不迭將身子閃進了牆邊。又見那男子還呆立在那處,只覺該人好生無禮,便開口詢問一旁的孫玉淑道:“孫姐姐,那男子是何人?”
孫玉淑聞言方探頭往那外間望了一眼,見罷孫念祖,笑了,指着那外間對黛玉說道:“那正是我兄弟膺泰,怎的他竟看見了妹妹?可知此事當真天意也。”
黛玉聽罷恍悟,原來那便是孫家少爺,之前心底生出的幾許怒氣倒轉爲了羞怯,只道是自己這般被那孫少爺看了去,當真臊煞人也。然又念及該人許是自己未來的夫婿,便又按捺不下好奇,不動聲色地將身子靠向窗邊,偷偷拿眼光往那外面瞅了一眼。見那孫少爺見自己姐姐瞧了他,方回過神來,亦是臊個不住,方轉身往廊下去了。
這邊黛玉見狀,便又覺好笑,見那孫少爺生得雖非如自家長兄那般瓊枝玉立,又非表兄那般骨秀神清,亦非如寶玉那般麪粉脣朱,然亦是端莊齊整,落落謙和,倒覺心底暗生一片美意。
之後孫家內堂如何大擺筵席,席上多少海錯山珍自是不消贅述,只道是這陳夫人在招待衆客之餘,又抽空專程應酬一回黛玉,只見黛玉與那日在林府相比,少了言語,多了羞怯,倒透出幾分小女兒的可人來,將陳夫人的愛女之心勾出不少。陳夫人見黛玉舉止穩重得體,期間詢問些許林府內務諸事,黛玉雖言語不多,倒也句句在理。此番陳夫人着實挑不出甚缺點,心下已然允了這樁親事,只待擇日再將媒人喚來,正式提親。
而當日夜裡,待衆親眷皆離府之後,孫念祖入內向陳夫人請安,彼時孫玉淑亦在陳夫人處,見罷自家兄弟,方念起日間之事,遂開口打趣道:“祖兒,今日得見林姑娘一眼,竟呆立那處,可是入了迷了?”
念祖聞言臊得滿面通紅,忙不迭支吾道:“不、不曾。”
一旁陳夫人聽罷便問何事,玉淑將日間之事簡述一回,隨即又問念祖道:“如此,兄弟可覺那林姑娘如何?可還滿意?”
念祖倒也如實答句:“此女當真名不虛傳。”
玉淑則道:“可知你那般盯着人姑娘家的,指不定人家便惱了。”
念祖聞言急道:“我當時只未料到她是那般貌美之人,倒也未曾慮及他事,當真失禮了。姐姐若是日後得見林姑娘,且替我分辯幾句。”
玉淑聽罷不禁掩嘴竊笑,對曰:“想必不久後她便入咱家之門,這道歉的話,還是你自己對她講罷。”
念祖聞言更是臊個不住,然心下卻暗自期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