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這靜王府花園本便也不小,峻宇雕牆、崇輪巍峨,此番賈珠隨意逛着,亦不敢逛得遠了,生恐屆時尋不到原路返回,便也不好交待了。此番不過沿着懸掛着斗方玻璃燈的長廊一路逛過去。心下暗道這王府花園如此之大,又能往何處去尋煦玉呢?煦玉這小子畏寒不說,還略爲路癡,若是在這園中迷了路,又如何尋得回來?不過好在他不會靠近水域,自從幼年那回落了水,這旱鴨便被水嚇出心理陰影,見了水池便繞道走。若是坐船得和他人一道,否則便死活不肯上船。
如此慢慢地將這長廊走盡了,賈珠便沿廊階而下,在附近花園處轉了片晌,結果卻是除了王府的家人外並未瞧見其他人。賈珠見狀無奈,只得放棄找尋返回花廳。而正待賈珠繞過身前的太湖石轉從另一條長廊返回時,卻忽地在被長廊的燈光映出一片朦朧光亮的地面之上目見了一把摺扇。賈珠見了忙俯身拾起,只見此扇甚是貴重,扇柄爲碧玉所制,扇柄之下還垂掛着一個柳葉形的玉質扇墜,其下垂着手工精細的鵝黃絡子。隨後賈珠又將摺扇扇面撐開打量一番,只見素絹扇面之上點綴着幾片飛花、幾縷柳藤,空白處則題了一首七絕,正是:
“花隨月形透疏香,
藤繞竹廊沁綠涼。
永晝春愁立孤影,
恆宵夢短恨無垠。”
賈珠讀罷嘆道真乃一方文人雅士,如此珍貴的玉摺扇之上題着詩文,亦不知是誰失落於此的。周遭之人賈珠認識的也就煦玉有這等愛在摺扇上題詩拽文的喜好了,便是賈珠自己攜帶的摺扇俱是經由煦玉塗寫的。家裡摺扇一大箱,少說也被他塗畫了數十把了吧。若非識得這一手秀麗雋雅的行楷不是煦玉的字,他還真以爲這是煦玉落下的呢。而看這詩,宛然是一深閨思婦抒寫閨怨的口吻,對着春花秋月思慕懷人之作。未料此番在這王府之中還有這等人,不會是王府哪位女人的吧?念及於此賈珠心道還是莫要將此事聲張出去纔好,屆時尋個時機暗地裡與了水溶便是,以免引來他人的閒言碎語。如此念着賈珠便將摺扇收進袖中。
正待轉出太湖石轉上石階,未想卻忽聞從另一條小徑傳來腳步聲並交談之聲。賈珠忙閃身藏進了一旁山石的陰影中,不欲與二人打個照面。不料此二人卻在賈珠身旁停了下來,只聽其中一個似是中年男子的聲音在道:“我的小祖宗我的月藺兒,你這般任性,卻是令作師父的我如何是好啊?……”
另一年輕男子的聲音隨之響起,賈珠只覺一陣熟稔之感,似是曾在何處聽過,細細尋思一番,恍悟這不是上回馬車差點被北靜王府的戲子撞上那次,車裡的那人的聲音嗎?正是那名喚顏慕梅的小旦。只聽那聲音在道:“唱與不唱是我的事,也不少您老幾文錢,師父你別管!”
中年男子的師父說道:“月藺,不要任性,怎可由着自己性子呢?你亦知如今世子心上最是屬意你,你若不趁此機會站牢了位置,不是白白便宜了隔壁的蓉官嗎?今後若是大了唱不了戲了,又當如何是好?”
慕梅冷哼一聲道:“唱不了戲便好了,正好從此不做這相公,大不了一死了之,您老又不缺我一個賺錢的,不還有聯錦班那麼多人嗎?”
之後傳來來回踱步的聲音,中年男子氣急敗壞地說道:“月藺,你怎的就不知道師父這是爲你好呢?!你這般三天兩頭的鬧一陣,若有一天世子倦了,你便惟有被逐出王府的下場,你怎的就不明白!……”
“被攆出去了乾淨,省得再登臺賣笑,受這府里人的冷眼。”
隨後只聽踱步之聲更爲沉重,可知那人此番已是氣急了,踱了片晌後忽地停下,勉力平息了己我氣息道句:“月藺,即便此番你不爲他人着想,倒也念上幾分世子爺待你的情意啊,你便忍心令他爲難啊?”
聞罷這話慕梅總算默不作聲了,待沉默了半晌,那師父便也拉上慕梅一道走了。
待聞見這二人的足音遠去了,賈珠方纔從山石背後轉出來。心下冷笑,只道是這北靜王府裡也是不太平,戲子間都是勾心鬥角的。而水溶寵愛戲子一事原來亦是由來已久,也無怪乎後來他會與忠順王爭奪蔣玉菡,結果還殃及賈府,看來這事需提前注意一番。如此一面走一面思索,之後返回花廳不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