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上回珠玉二人一併前往北靜王府聚會半日,致使一日下來二人亦沒能溫書,遂第二日一早便忙忙地趕去了林府面見應麟。況且經過了昨日之事,見到了傳言中的同門師兄,賈珠心中便有了許多疑惑,渴望向應麟詢問個明白。
此番見了應麟,賈珠開門見山地便直言昨日之事:“先生,昨日我與玉哥在北靜王府赴宴,見到了一位貴客,先生能掐會算,可猜着此人是誰了嗎?”
應麟聞言面上露出略帶興味的神情問道:“爲師不知,可是爲師認識之人?”
聽罷應麟這話一旁煦玉忙道:“正是侯府二公子。”
應麟聽罷笑了:“原來你二人見過華兒了……”
賈珠則佯裝嗔怪道:“先生真不夠意思呢,在這之前都未對我二人透露過半句,我們都不知先生竟有這般來歷非凡、光耀門楣的弟子,若非別人告知,我們都不知侯二公子乃是我們同門師兄……若是早些知曉,珠兒我還能逢人便說自己乃前科狀元的同門師弟,亦能長些臉……”
應麟聞言大笑對曰:“爲師怎不知珠兒是那般喜好仰仗他人名聲之人呢?”
賈珠則道:“他人的便也罷了,若是能仰仗先生的名聲,珠兒還是樂意的……先生爲何在之前未對我二人提起侯二公子呢?”
應麟則答:“俱是過往之事了,有甚好提的?當初來京之時,爲師行囊羞澀,迫不得已只得於世族大家之中坐館爲生。彼時修國公尚在,因了曾與之乃舊識,便於修國公府坐館。那時華兒尚幼,此子頗具奇氣,乃文星照命、魁鬥高懸之相,遂便暫且做了侯府西席,教授華兒經史之學。又因修國公爺亦算開明脫俗之輩,並非惟取試爲能,故而爲師願意教授。在候府亦不過數載,爲師便又再度離京。好在之後華兒果不負衆望,獨步杏林、高居鰲頭,知曉此後他能入了翰林做一清貴,加之家世顯赫,又有權貴庇佑,爲師便也暫且安下心來……”
賈珠聞罷遂好奇問道:“那依先生看來,與玉哥相較,這侯公子之纔是高還是低?先生有所不知,當時玉哥見二公子名聲在他之上,又是狀元與宏詞科雙冠首,心裡可不是滋味了呢~”
應麟搖頭笑答:“他二人俱乃文星照命,才華是難分高下。卻又皆是自命不凡、恃才傲物之人,不同之處便是玉兒乃輕狂一路,性子率直任性;而華兒是冷傲一路,到底因了眼高於頂、目無下塵,性子疏離淡薄了一些,尋常之物均不入眼。若論行文,玉兒乃是才華橫溢,華兒是當行本色。若論殿試工夫,華兒怕不及玉兒,若論宏詞科,只怕華兒便要佔優了。”
賈珠聞罷深以爲然:“不愧是先生,閱人無數、定人清濁,絕無錯看。”隨後又轉向一旁的煦玉說道,“你看吧,這下有目標了,玉哥才華不在別人之下,若不能取得和別人一樣的佳績,豈非爲人比下去了?”
煦玉聽罷不言,滿臉肅然的神色,可知是將此言擱在了心裡。賈珠見狀心下暗道不妙,這怎麼看都是認真了的表情,不會是不奪魁首誓不罷休吧。而煦玉自此之後自是晝夜不息、苦讀不輟,此番則按下不表。
待今年寒冬一過,來年開春過後,便也是會試的時間了。此番會試難度自是不同於之前的考試,乃是全國各地鄉試最爲拔尖之人匯聚京城一道比拼。考場設在京城順天府貢院,由禮部主持,共試三場,二月初九一場,十二一場,十五一場,連考九日。
此番因了順天府貢院靠近林府,於是初八那晚賈珠便前往林府過夜,在當日下午便將各類考試用品收拾妥當,畢竟此番已不是第一次下場,賈珠亦算是成竹在胸了。隨後又前往榮府各處辭行,此番前往應試又是數日不得歸家。先前往賈母處,賈母又是摟着心肝肉地一陣嚷着,一面道曰此番前往應試必然高中,一面又是淌眼抹淚地捨不得放了賈珠前往,多日不得歸家又心疼擔憂不已,賈珠不得不又好言好語地勸了一陣,心道這人便是老了還小,哄個老人便如哄小孩一般。
隨後便又前往賈政的夢坡齋,此番也算是賈珠科考取試征程所進行的最後兩場戰役了,過了這最後兩步,賈政多年盼着兒子取試中舉的心願便也算達成。由此賈珠此番前來,只覺賈政滿面堆笑,注視着他的眼神格外殷切熱忱。又細細吩咐了許久,命潤筆與鄭文將賈珠需攜帶的物品取來在他跟前再度檢視一番,直到確定無誤方纔作罷。賈珠見狀,心下只道是總要說些什麼讓他們安心方是,遂道句“老爺此番儘管放心,珠兒雖不敢斷言有十分把握,然□□分的成算是定然有的”。言畢,只見賈政聞言已是樂不可支,不住地對曰“你有把握便好”。又唸叨了幾句,便放了他前往王夫人處。
最後賈珠前往王夫人院中,王夫人照例摟着疼惜一番,然對於賈珠中舉似是早已深信不疑,隨後又溫言細語地勉勵勸慰,只道是此番好生地發揮,中舉不在話下。而她自是日夜燒香拜佛,祈求老天保佑我兒便是。
而此番因了千霰需前往嚴府演習騎射,遂賈珠本打算只令鄭文並潤筆跟隨他一道前往林府便是。然千氏兄弟對於科舉之事本便有幾分上心,對於賈珠取試又懷着誠心誠意的祝福念想,遂到了那日千霰特意請假,道是欲陪同賈珠前往貢院,哪怕只是見識體悟一番士子取試的場面氛圍沾沾光也好。
之後賈珠便辭別家人,坐車前往林府。到達之後先行前往林海賈敏處請安,隨後便往應麟小院與煦玉一道聆聽考前指示。通常而言,會試取試能中舉之人便能參加殿試,且在殿試之中一般不會再被刷下。之後的殿試不過是決定進士的排名而已。遂對於整場科考而言,會試便是至關重要的一場了。由此便連應麟亦是分外重視此試,特意將珠玉二人喚至跟前吩咐教導一番。待到酉時不到林府便已擺上了晚飯,此番賈敏攜了黛玉於內院用膳,而林海則特地命家人在府中的恩慶閣中擺了素齋,邀請了應麟則謹同煦玉賈珠一道用膳,席上免不了又是家長以科考長輩與過來人之姿對珠玉二人勉勵囑咐一番,隨後便連難得開口的則謹亦對他二人饋贈了幾句祝福之言。用完了膳,便放了他二人回房裡歇下。
待他二人單獨待於一處之時,賈珠便也覺察了煦玉的異常。不同於之前的兩場考試前夜,煦玉總是躍躍欲試、興奮不已之狀,今次煦玉則顯得言語不多且異常沉默。照以往的經驗,煦玉難道不是愈是高級別的取試他便愈是躊躇滿志的嗎?如此方能顯出他才子超凡脫俗、庸人莫及之姿。然暗自尋思了片晌,賈珠便也知曉了因由。由此待雪蓮與翠蓮服侍了他二人洗漱之後,他二人遂一併躺於榻上之時,賈珠側身擁着煦玉的身子問道:
“玉哥,你怎麼了?可是心下緊張難安?”
煦玉聞言回抱住賈珠答道:“嗯。”
賈珠又道:“這可不像從前的你。”
“……”
“你此番莫要給自己太多壓力了,依你的才華與實力,還怕比不過一干目狹耳塞、骨節少文的腐儒嗎?”
“……”
“我知曉你此番是一心想將侯二公子給比下去,目標太高反倒令自己失了往日的水準,可是划算?”
“……”
“依了珠兒我之言,此番你儘管忘記侯二公子忘記二元及第與京師第一才子,只將此次下場當做是一次展示自己的戲臺罷了,盡力發揮出自己最才華橫溢的一面,屆時還怕不會蟾宮折桂、魚躍龍門嗎?”
煦玉聞言笑了,反問道:“從前不都是珠兒緊張難眠的嗎?如何今日一反常態,反倒是安慰起我來?”
賈珠則答:“珠兒我此番可是超脫得很,這會試我只求中個貢士便行,沒太高的追求,待到殿試之時再行放手一搏亦無不可。”
煦玉聽罷不答,轉而另言一事:“自進學以來你我便在一起,朝夕一道,共同跟隨先生習學,聆聽先生教誨。今次亦一道下場取試,來日必定亦是同步翰林,駐足廟堂……如此想來,你我二人竟已有那麼多年的情分……而回想一番,這些年來若非有珠兒與我一道相伴讀書,想必便也未必有如此令人難忘的時光,苦讀的歲月必定要難耐許多……”
賈珠聞言頓時感慨萬千,更觸動了心下對煦玉那不爲人知的情愫,遂問了一句:“如此說來,玉哥可願與珠兒共度一生、永遠不離不棄?”
煦玉聞罷這話未做深想便隨意答曰:“我二人從前既已朝夕爲伴、情同手足多年,來日又如何再有分離之理?”
賈珠聽罷沉默半晌方纔默默答句:“是嗎?如此甚好……”
身前煦玉不以爲意,隨後便摟進賈珠的身子徑自閉了眼。而賈珠則注視着眼前煦玉的睡顏,惟在心下黯然道句:“你真的知曉我言下之意嗎?若是真的明瞭了,你還願與我共度一生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