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當日千霰領着那春秀在匯星樓吃過一頓, 花去近五十兩銀子,又另外打賞了春秀五兩銀子。自此之後,千霰便與春秀結下了交情, 千霰隔三差五地便遣了四兒五兒往城外的戲園子去尋那春秀前來。實則千霰愛這春秀的容貌, 倒不爲他會唱戲。而春秀則感激千霰大方, 賞銀頗多。
某一回, 千霰已是許久未曾命人招喚春秀, 待他再次令小子前往將人尋了來,便見春秀面上似有淤青,便問他可是出了何事。春秀支吾一陣, 不肯明言,後耐不住千霰追問再三, 方實言道乃是因了他師傅見他多日未被千霰招去作陪, 以爲他已被千霰厭棄, 遂便朝打暮罵,埋怨這春秀不會伺候。說着這春秀念起自己遭遇, 便止不住淌眼抹淚地哭訴道:“我本不會唱戲,我們師傅手下的徒弟比我能唱的多了,我素昔鮮少登臺,師傅見我惟有模樣生得俊俏些,便令我陪酒, 一日不陪便罵, 兩日不陪便打。昨日還被師傅抓住理論一通, 只怕還未及我熬到出師的一日, 便這般死了……”
千霰聞言只覺這做師傅的着實可恨, 心下亦是歉然,遂道:“亦不是我不願叫你, 實在是我平素皆需跟在我們大爺身邊當差,不得閒……”
春秀則道:“我知道千二爺待我好,適或留得晚了遇見大奶奶,待人也和氣,也常常地賞些吃的,我倒願常常來千二爺跟前伺候,較了別處更好……”言畢揚起那張彷彿賈珠的面龐,雙目盈淚地擁進千霰懷裡說道,“春秀喜歡二爺……”
千霰見狀,只如將賈珠擁在懷裡一般,哪裡把持得住,二人就在屋內的躺椅上玩了一回,千霰只覺較了那日在韓家潭的遭際,這男子的XX較了婦人的XX,竟更爲美妙,無怪乎世間有人專採這XX花了。兼了這春秀又肖自己心上之人,看在眼裡滿心滿眼裡都是賈珠的容貌,便也不單是爲泄慾,竟是投情動興,只覺心中的春情都漾到十分了。
事畢,千霰摟着春秀問道:“你們和人玩這個,內裡是怎樣的快活?”
春秀則答:“這有什麼快活,這是伺候人的活計,快活也是別人快活。何況男人不都用前面嗎?誰生來是用後面的。我也只是未發身子罷了。我們作相公的,遇到那等蠻橫的主兒,這後門還不被X得流血爛肉的……”
千霰又道:“不是這麼說,我見過有人和別人玩這個,模樣甚是享受。”
春秀答:“若真是這樣,這被X攮的人不是前面不舉,只能用後面的;便是他真的將這□□他的人愛得緊……”
千霰聞言若有所思地道句:“是啊,的確是愛得緊,愛得死去活來……”說罷徑自出了一回神,半晌方回過神來,對春秀說道:“你方纔說的出師是什麼?”
春秀則答:“就是給我師傅三千五千兩銀子,從此我便是自由身了,再不用跟隨師傅,受他差遣打罵。”說着又半開玩笑地補充一句,“聽說咱城裡最紅的小旦琪官,便是北靜王出了五千兩銀子,替他出的師。他本被他師傅傅慶明安排在忠順王爺跟前伺候,結果北靜王爺替他出了師,他便再不唱戲了,也因此北靜王與忠順王之間鬧得很是不愉快……不過如果二爺替我出師的話,我便是二爺的人了,從此跟着二爺,伺候二爺。”
千霰問道:“與你師傅銀子便可?我替你出罷,需花多少銀子?”
春秀聽罷忙問道:“二爺說的可是真心話?”
千霰道:“絕不賺人。”
春秀則道:“我見我們班裡的春蘭出師通共花了兩千兩銀子。”
千霰對曰:“若說是兩千兩,我倒也出得起。想我們少爺娶親之時,單就那聘金,通共出了三千兩黃金。”
春秀聞言心道:“這千爺真乃一仗義闊綽的爺們,不過是榮府裡的家人,竟也這般闊氣,這榮府還不知怎樣的炊金爨玉吶,看來我跟着他是個有前途的。”於是方開口說道:“依了我看,我們且莫要如此這般向師傅說這出師的事兒。師傅素來未從我身上賺到大價錢,此番聽聞有人爲我出師,還不開口漫天要價,趁機賺上最後一筆。不若便事先不要告知他,這幾日我先回去,二爺亦不要遣四哥五哥來尋,我也在家裡呆着不去陪酒。我對師傅說二爺已經厭了我了,師傅見我沒有生意上門,便當沒人要我。我便對師傅說我在家裡也沒有個生意,還賴師傅吃喝,不若索性花上幾吊錢出了師,將我一併打發了,還能賺錢。這樣一來,包管三千吊錢便能出師。”
千霰聞言頷首,心下知曉春秀此舉是爲自己省錢,便也很是感激春秀體恤,體貼善意之處頗有賈珠之風。遂二人議定,春秀便又坐車自去。
隨後千霰獨坐屋中,腦中將春秀出師之事尋思一回,隨後又立起身來在屋內踱了一陣。待目見案上新作的一套深衣直綴,便拾來換上,又拾了案上一柄竹撰扇,步至那玻璃試衣鏡前顯擺了幾下。忽地意識到自己所做之事,登時將那撰扇扔了老遠,冷哼一聲啐道:“呸,以爲穿了長衫便是讀書人了,不過識得幾個字,書還沒念上幾本吶。”之後又情不自禁地擡起兩隻手在眼前打量一番,只見因長年勞作之故,自己手指生得短黑粗苯,腦中憶起慣常所見煦玉的手,生得骨節分明,手型極佳,頓時又氣餒地擲下雙手。
從試衣鏡前轉回來,便見千霜進了屋。千霜見罷忙不迭迎上前去,詢問千霜來意。千霜見千霰換了衣服,方問道:“好端端的,怎又換了衣服?”
千霰聞言忙拿話支吾:“沒、沒什麼,見新制的衣服,便試試看合不合身。”
千霜則道:“你也奇怪,當初怎的便命裁縫製了這身衣服,這直綴也不合我們的身份。”
千霰正不知如何作答,便聽千霜又道:“我方纔進來,見那春秀的車正出去,敢情你又喚了相公?”
千霰只得點頭,說道:“哥可是不允?”
千霜聽罷搖首道:“這招兔是個耗錢的行當,若說在尋常人家,怕也花銷不起。在我家倒也不愁這幾兩銀子,只是你這個卻是……”
千霰:“……”
千霜卻換了話題道:“上回你跟隨大爺出征之時我便向大爺說了,待你歸來,便請大爺做主替你尋門親事。不料大爺此番歸來竟也不得閒,常常的不在府裡。我只道是這事遲早得辦,不若現下便求了大爺,請大爺賜你一個丫鬟也好。大爺身邊的丫鬟不比別房裡的,都是清白身子,大爺自個兒沒碰過不說,便是少爺亦未收用過……”
不料卻聞千霰道句:“哥,弟還不想娶媳婦。想來只要我不說娶媳婦的事,大爺是不會理論的,大爺的小子潤筆跟了執扇兩個,都是‘煎燒餅’的……”
千霜道:“你莫說潤筆執扇兩個,你不是不知上回少爺還因了這事拿執扇開涮吶……”
千霰聞言,方憶起不久前的一事。那一日,賈珠外院裡本沒有人,賈珠外出,煦玉進園中探望黛玉,午後衆小子皆各自散去。執扇跟了潤筆兩人皆是府裡家生的小子,自小便跟隨伺候賈珠,遂感情很是深篤。最初兩人只是嬉笑玩鬧,不料烙餅竟烙出了感情,成了個生死相許的。當日午後見四下無人,便在那書房一側的茶屋子裡偷着雲雨了一回。不提防煦玉竟碰巧回了書房,見周遭無人,只得親自往了茶屋子裡尋那茶壺去。便就此撞破了執扇潤筆二人的私事。
煦玉知曉此事如何肯善罷甘休,潤筆是賈珠的小子,煦玉不好理論,只得拿了執扇出氣。先命執扇在跟前跪了,將執扇理論一通,只道是:“何以行出此等違理背德、寡廉鮮恥之事?”
執扇心下暗道“當初跟在大爺身邊伺候的時候,自己跟了潤筆的事,大爺俱是知情的,也未曾理論過,只道是順應本心便可。奈何如今少爺知曉竟然不依不饒”,隨後辯解曰自己跟了潤筆兩個是自小相知相許的,斷不是隻爲戲耍捉弄。
煦玉則道:“娶妻生子皆乃人之常情,爾等既有父母在上,何以摒棄人倫,步入這等絕途,成了對上愧對父母,對下赧於弟兄之人?”
執扇心內雖道“您老不也正走這條路”,然面上不敢挑明,隨後又轉念一想,大抵少爺心裡亦是疼惜了自己跟潤筆,方纔不願自己步其後塵,這不倫之戀的辛苦,世間只怕無人能較了自家少爺更爲清楚。爲了自己這條不歸路,不知吐了多少回血。
執扇待煦玉訓畢,面上還撅嘴倔着,道是“自己大抵無可救藥,只得一條路走到黑”。煦玉聞言大怒,命小子們將執扇杖責二十大板。衆小子們見狀心下知曉這不過多大的事,不過是少爺素昔眼裡揉不得渣滓,拿了執扇使氣罷了。遂板子雖打,其實下手根本不重,反倒是執扇使了吃奶的勁兒鬼哭狼嚎,一面假裝痛呼一面對揮板子的詠賦擠眉弄眼、小聲嘀咕:“賦哥兒,輕點兒,輕點兒。少爺不是真生氣呢。”
隨後執扇又對跟前座上的煦玉說道:“哎喲、哎喲!……少爺、少爺,您請大發慈悲饒了扇兒罷,打折扇兒事小,您老離不開扇兒,若是因此累及扇兒伺候少爺之時不周到、出了茬子,受罪的豈不是少爺您?……”
一旁詠賦瞧不下去,踢了執扇一腳,嗔道:“你鬼嚎個啥?皮厚肉糙的,這點板子能破了你的皮?素昔少爺教的規矩都餵了狗了,白日宣淫、胡混亂搞,你還有理了。敢情這裡就你金貴,是那打不得的?我們這裡誰不是自小被少爺打着罵着來的?從前我們在少爺跟前背書,背不了就跪,背錯就打。那早去了的吟詩,是挨打受罵最多的,哪日沒被少爺罵一回?便是小少爺,也挨着大少爺的打。打板子不說,這兩下子根本不疼,被少爺親自拿戒尺打手心兒,更痛上十倍……”
執扇聞言白了詠賦一眼,喝道:“去去去,你這是官報私仇,一邊去,別給哥添亂。”
待噼裡啪啦將板子打完,煦玉仍不解氣,命執扇頂着一套朱子全書在院裡跪着反省。潤筆見狀終是心下不忍,在煦玉跟前道是“既是與執扇約定終身、休慼與共,少爺懲罰執扇,潤筆便也與他感同身受,一道受罰罷”,言畢自己也拾了套書頂着,跪在執扇身側。
執扇見狀說道:“心肝,你是個好的。只少爺拿我出氣吶,你來湊什麼熱鬧?”
潤筆則答:“大抵少爺見了我們兩個同心,便開恩放過我們。”
執扇聞言暗地裡對潤筆做了個讚許的眼色,隨後便又對着屋內的煦玉貧道:“少爺,扇兒知曉您是因了那日之事心下正惱着吶。那日您領着我們幾個跟了衆爺們一道集會,席間靜王爺令我們衆小子對詩,彼時惟有扇兒學藝不精,文不對題,取了最末,給您出了醜,您心下不快,藉此罰扇兒哩……”
屋內煦玉聽罷此言忍俊不禁,放下手中書冊,憶起那日之事,方說道:“所謂‘書到用時方恨少’,古人誠不欺也。你素昔貧嘴的工夫倒有,對詩時便胸無點墨,別人出‘鷹’字,你偏對個‘兔’字;別人出‘人’字,你偏對‘龜’字;別人出‘九鳳’,你偏對‘三雞’;別人出了句‘上天飲宴回’,你卻對句‘下地放糞去’,句句不通得很,我還能爲你辯解個甚?……”
執扇尚還狡辯道:“那是因了乃少爺與侯二少爺作了令官,眼光太高,纔將扇兒的句子叉了又叉,別人的華而不實,扇兒就會說些俗言,不會雅句,典雖不典,切倒很切……”
煦玉聞言,被慪得哭笑不得,卻又拿執扇無法。半晌煦玉長嘆一聲,似是認命一般,放了執扇起身,此事方就此揭過,未再理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