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昨日正是元春命夏太監送錢來府, 命闔府衆人前往清虛觀打醮之日。遂兩府衆人依令一道前往清虛觀,爺們由賈敬領着燒香,女眷由賈母領着聽戲, 期間卻又事事尋了賈珠周旋。賈珠兩頭應酬, 一面跟在賈母賈政這邊幫襯, 一面又需聯絡寧府之人, 自是兩處繁忙。此番趣園雖出大事, 然賈芸知曉賈珠事務繁忙,當日亦是不敢前來叨擾。惟待次日方纔趕來榮府彙報。
這邊賈珠聞罷此事登時怒從心起,叱道:“真乃以大欺小、仗勢欺人的狗雜碎!平民百姓難不成便是受這等爲虎作倀之人平白欺辱的?!若我當初能料到此事, 如何會令這等雜碎踏進我的園子?端的玷污了我的地盤!此番不但平白無故地將我的人打了,還累及公子受辱, 令人如何能嚥下這口氣了?!……”言畢又轉向賈芸說道, “芸兒, 此番你也受累了,平白受了這一場氣……”
賈芸只搖頭對曰:“蘇公子專程令侄兒前來告知珠叔, 莫要爲他擔憂憤懣。此番侄兒倒也無事,那人乃親王世子,咱家開罪不起。侄兒只求能不招惹了那等豪強霸戶,不給珠叔並府裡惹禍上身便也心滿意足,不敢說委屈。只委屈了那管事的, 他當初不過負責監督建園一事, 也跟着平白挨打受罵一陣。”
賈珠聞言對賈芸吩咐道:“從我這裡取二十兩銀子, 你帶去交與那管事的, 令他請大夫診視醫治棒瘡, 待傷好之後再來園裡便是。你亦受了一日委屈,這月的工錢翻倍。”
賈芸聞罷忙不迭謝過, 心下很是感激賈珠體諒。隨後只聽賈珠招呼潤筆取了銀子令自己拿着,又聞賈珠自顧自說道:“此番竟累及公子受辱,那雜碎罪該萬死。我本應立即前往趣園探望一番公子,奈何府中這幾日正值事忙,玉哥因昨日去了一遭清虛觀中了暑,現下躺着了。明日又是那邊薛老大的生日,需得前往赴宴,亦是走不開,只得待後日我下了朝,便徑直前往趣園探望他……”
賈芸則道:“聞知玉叔身子染恙,侄兒卻無法伴於身側侍奉湯藥,心下愧怍難安……”說罷便又進屋往了裡間探望了一回煦玉,方纔告辭而去。
而賈珠待賈芸離去之後,又徑自尋思了一番當日之事,心下很是黯然。以爲按了自家如今這般地位,尚且能夠爲己做主,自家衆人若是肯安分守己,審慎做人,便也不至於最終淪落至家破人散的結局。不料到底人上有人,總有那等狗仗人勢的惡棍以權勢壓人,令人身不由己。兼了那忠順王一衆皆非善類,賈珠千防萬防還專程令了寶玉莫要招惹上他們,不料卻仍是防不勝防。你遠避凶煞,奈何凶煞卻仍是不肯放過了你,令人如之奈何?如此念着,賈珠只道是此番自家勢力仍是不夠,萬不得已需尋一當權之人庇佑纔是,否則長此以往,便連生意亦做不太平了。
卻說此事未過多久,吏部又傳來一干官員的升遷調令,與此同時,王子騰亦回京述職。他人暫且按下不表,單說賈珠。
此番賈珠乃是想破了頭亦想不明白,自己升遷內閣侍讀未過多久,遷調倒也罷了,卻何以能從內閣侍讀調任至兵部郎中的?他對於官階高低之事向來不甚在意,惟願能長待翰林這等少有勢力站位、涉及權力爭鬥之地做個小官便是。所謂伴君如伴虎,廟堂之上,站得愈高只怕屆時跌得愈重。何況他素來便無煦玉那等致君堯舜、匡治天下的志向抱負,功名之心極爲淡薄,若非情勢所迫,他又如何肯踏入官場這等是非之地,還不如效仿了應麟則謹,做一雙閒雲野鶴,方能活得自在。
心中雖有此疑問,卻也一直不得其解,直至王子騰回京,賈政領着賈珠並寶玉一道前往王府請安拜望之時,方纔明瞭真相。
且說朝中雖改天換日,然朝中元老之臣未退,新舊勢力的交接並不明顯,加之太上皇景昌帝尚在,新加冕的景治帝便也斷然不敢即刻便將父皇留下的舊勢力一併斬除乾淨,遂不得已只得維持現狀。何況景昌帝退位之時尚且留了一手,便是仍令五皇子稌麟掌管兵部重任並了京師兵權,遂至今爲止朝堂之上仍是兩派對壘的局面。
而王子騰本爲武官重臣,更是五皇子手下得力干將,之前雖升任九省統制,然卻奉旨出京察邊,實則是爲景治帝調離了五皇子身邊,分散其勢力。
王子騰亦是知曉此意,方去信與賈政商議。賈家之前因元春封妃一事而大紅大紫、炙手可熱,然單就王家而言,到底隸屬於兵部勢力,不可因新皇繼位而荒疏了五皇子這處。遂王子騰離京之後便時時尋思着在京尋得一名替代之人,穩固自家在兵部的勢力。
正巧賈府之中賈珠既是自己的侄子,又在朝中佔有一席之地。兼了他聞知賈珠與五皇子等人素有往來,乃是舊識,正是那替代自己的合適之人,遂私下裡便向五皇子薦了賈珠。此番方纔有了賈珠升任兵部郎中之事。
而賈珠聞知此事,心下卻很是無奈。只道是自己本不欲涉入權力紛爭之中,只爲明哲保身。不料終是身不由己,被命運之浪無情地推往了預料不到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