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番先說一事。某一日, 在王夫人房裡,王夫人、寶玉、寶釵並了黛玉正在一處說話,王夫人問黛玉道:“大姑娘, 你近日裡可是身子不爽利?今兒府裡來了個鮑太醫, 可要請他來爲你瞧瞧?”
黛玉聞言有些疑惑, 反問道:“我近日裡身子倒還好, 舅母怎的忽然提起這事?”
王夫人則道:“我昨兒進園裡來, 見珠兒房裡的碧雲正往姑娘那處送些銀耳燕窩,還以爲是姑娘身子有什麼不快。”
黛玉則答:“原是這事,舅母卻是誤會了。此番並非是我, 乃是我哥哥,這幾天身子欠佳, 在牀上躺了好些日子了。傳到咱府裡邵先生耳中, 先生命哥哥天天只喝粥, 令他禁了葷羶,這些燕窩銀耳乃是先生令芸哥兒送來給哥哥吃的。哥哥又命碧月姐姐送了些進來給我, 其實我平日裡倒也不大吃得上。”
王夫人聽罷恍悟:“原是哥兒身子不好。瞧我這記性,之前珠兒還跟我說了一聲,被我通共給忘了,便只記得是妹妹身子不好。如此可需令那太醫給哥兒瞧瞧去?”
黛玉笑答:“此番不勞舅母費心了。哥哥素來身子不好,皆是我們府裡邵先生看管着, 說別人的藥方吃了也不頂用, 只不許哥哥在外頭渾吃藥。上回哥哥下揚州病了一陣, 折騰了許久, 吃了一姓熊的大夫的藥不見好, 跟在哥哥身邊的家人小子後來沒少被先生數落,說都是請來庸醫給延誤的……”
這邊正說着, 便忽聞賈珠院裡的一個小丫頭來通報曰“大爺喚寶二爺”,寶玉聽罷,因是自己哥哥召喚,雖不知有何事,亦不敢怠慢了,只得起身前往不提。
卻說賈珠此番喚寶玉前往,正是爲吩咐那蔣玉菡之事。早些年北靜王府梅官顏慕梅之事鬧得京師沸沸揚揚,衆人皆知北靜王爺水溶素昔最愛那唱閨門旦的梅官,可惜後來受了冤屈,就這般年紀輕輕地沒了。
而那顏慕梅的師父傅慶明素昔便是一愛財如命之徒,亦是最有眼色,總能識出誰有唱戲才能,遂他手下培養的聯錦班因此成爲京師最負盛名的戲班,從而入了水溶的青目,得入北靜王府伺候。只當初聯錦班的當紅名旦顏慕梅一命嗚呼之後,那傅慶明倒也很是心疼惋惜了一陣子,然惋惜歸了惋惜,不久後他便又栽培了一名與顏慕梅姿色才華相類似之人,正是那琪官蔣玉菡。
彼時琪官尚未成名,便被傅慶明攜了前往寧府登臺,彼時賈家的衆位爺們便也識得了這琪官。寶玉雖未親眼目見琪官唱戲,然卻從旁人口中聞知了琪官之名。在顏慕梅去後,惟剩的琪官更是獨樹一幟,遂寶玉心下很是欽慕嚮往。
而那傅慶明到底是個精明的商人角色,顏慕梅之事令他只覺死心塌地地跟了某個主子,亦非長久之計。這幹貴人們哪個不是朝三暮四,心上愛的人也多,對誰也不十分惦記着。不若多尋靠山,如此一來,即便是失了這家的心,倒還有別家的,畢竟狡兔都有三窟吶。而這琪官與了當初的顏慕梅更是大爲不同,斷非顏慕梅那般只一心一意戀慕着水溶。爲人精明,頗有算計,亦不將那唱戲作爲終身之業,只待自己攢夠本錢,便也改行入了別職,不拘是購置幾畝薄田抑或是從了商道。遂此番琪官雖爲水溶唱戲,也登過忠順王府的臺,不拘哪邊召喚,均有來往。
而賈珠自是知曉此事,水溶那處倒還好說,然忠順親王乃皇室親王之列,素昔便是太子的左膀右臂。如今太子已登大寶,這忠順王府正是如日中天、炙手可熱。而賈家素來與忠順王府無甚往來,更被視爲眼中釘肉中刺,平素均是敬而遠之,見之更是繞道而行,此番又如何願搭上這冤大頭。
遂賈珠將寶玉喚來,便也直言不諱,說道:“此番爲兄需得提醒你,你定要謹記於心,萬不可輕忽了。素日裡你均是無心於朝堂吏治之事,不曉這厲害關係,對於誰身後有那權力背景不清不楚。由此我特地提醒你,千萬小心,否則闖了大禍,不僅累及府裡,在這屋裡便是老爺亦不會放過你,莫要指望了我回回替你求情。”
寶玉見賈珠說得鄭重,自是不敢怠慢,連聲應下。
賈珠又接着道:“這頭個需提防疏遠之人便是那號琪官名蔣玉菡的小旦。無論你心頭作何之想,我今日實話告知與你,那琪官乃是北靜王爺並了忠順親王共同瞧得上眼的人,他素昔在了那兩府伺候。搭上了蔣玉菡,便意味着陷入那兩府的勢力之中。你小小一介草民,憑甚搭上了那權貴,陷入那曖昧不明的紛爭之中?嫌自己有多少命不怕丟的?……”
寶玉聽賈珠說得嚴重,被嚇得不輕,忙不迭點頭應承。
賈珠道:“你素昔未嘗搭理接近那權貴,今後若是在外面抑或王府中遇見了那琪官,你不過便想想他身後的勢力,只怕你結交他之心也淡去了九分。無論他如何待你,你面上只管敷衍一陣,只莫要令人以爲你跟那琪官有甚私交便是。若是爲老爺知曉你在外結交相公,少不得將你狠揍一回。另外多一事不若少一事,那些個隱私秘聞,想命長的話寧可避而不聞,否則屆時抽身不及。可是記下了?”
寶玉點頭不迭。
賈珠道:“此外這第二件事,便是你素昔跟了不拘哪屋的丫頭俱是不清不楚,行爲輕佻放縱,只如那成日裡沒個正經的紈絝子弟。你平日那些個腌臢事莫要以爲我不曉,如今我也不理論你,只道是你亦不小了。爲兄在你那般年齡之時已入朝堂,你雖不欲走爲兄之道,然到底自己需得爲自己的行止負責。你只道是素日與了丫鬟調笑,逞一時之樂,只未想便是因了你的無心之舉,卻爲他人帶來災難。你若真正心疼憐憫身側的女孩兒,便更因舉止合度,自重身份,方纔是維護衆人之道。若是真正爲了他人着想,首先便需謹言慎行,莫要隨心所欲。若因你無心之舉危害到自己最爲在意之人,屆時又當如何是好?……”
此番對於這後一番話,寶玉聽得似懂非懂,不明就裡,並不知賈珠此言是暗指金釧之事。賈珠見寶玉尚且懵懂,卻也不好就此將話挑明曰“你與了金釧調笑最終只會害死了她”。只得又吩咐幾句別話,便將寶玉打發了,只道是如今惟有走一步算一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