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事過後, 賈母倒也吩咐知曉此事的家人媳婦將嘴閉緊了,莫要透露給府裡的姑娘哥兒親戚們知曉。然因了賈環慣常俱是養在趙氏身邊,此番趙氏犯了事降爲下等奴才, 遂只得將賈環算在王夫人名下, 令其跟在王夫人身邊教養。賈環如今倒也漸通人事, 自是知曉自己母親犯了事, 被府裡懲處, 此番自己又被迫離母親,最初亦是哭天喊地過兩日,爲賈政知曉, 親自提了棍棒教訓了一回,方纔住了嘴。跟了王夫人後, 王夫人因素來看不上賈環, 更念及其並非自己親出, 又一肚子壞水,亦不願搭理賈環, 只任其自身自滅罷了。府裡家人素來生得一雙勢利眼,平日裡便惟主子馬首是瞻。素昔便不願搭理賈環,如今趙氏犯了事,在這府裡徹底失了地位,府裡家人無論小子還是丫鬟皆是瞧賈環不起, 只令其在這府中過得更加憋屈。
而探春因素昔只在大觀園中居住, 每日請安承歡只往了賈母房中抑或是王夫人的上房內, 遂對了裡間趙氏之事並不知曉。儘管之前因了上房有令, 命家人等千萬瞞着園中的小姐。奈何世間哪有不透風的牆, 某一日,因爲吳新登的媳婦在後院跟了正做雜事的趙氏發生了齟齬, 連帶着她一併受到上房鳳姐兒數落,心下很是不痛快。於是一路來到園子裡,來到探春居住的秋爽齋。彼時探春正與了其他姑娘一道在園子裡閒逛,並不在屋裡。那吳新登媳婦便徑直往了屋裡尋到探春的奶嬤嬤閒磕牙,期間自是將趙氏埋怨了一通。因她又是當日賈珠查抄趙氏房的幫手之一,對了當日那件魘魎之事自是最清楚不過的了。而這探春的乳母亦從別處知曉了此事,只因了頭上老太太太太之命,不敢透露與探春知曉罷了。而探春的奶孃雖與探春一道,素日裡亦不跟趙氏一道出氣,只跟了探春心齊。卻說吳新登媳婦因了吳新登管着榮府的銀庫,在府中亦屬有頭有臉之人,遂這媳婦子素昔亦不將那趙氏放在眼裡。遂此番她二人便趁着探春不在之時,又將那事提起來絮叨一陣。
不料正你一言我一語,說得正當興頭上之時,不提防探春竟悄無聲息地進了屋。聞見屋裡的人聲,便留心聽了兩句,正是提到那趙氏犯了事,又被罰在後院圊廁行裡做雜事。探春聞言大驚,忙不迭地拉住自己乳母跟了那吳新登媳婦詢問。那兩人乍見探春出現,亦是駭得不輕,她二人先行支吾推託一陣,止不住探春精明強勢,連聲追問此事,遂只得如實說了。說她姨娘之前夥同了那馬道婆,要魘魎了府裡幾個爺們,連府裡的親戚都惦記上了。後來被大爺抓了個正着,從屋裡搜剿出了那證物,被府里老太太老爺降爲下等奴才,罰去了後院圊廁內。
這邊探春聞罷她二人之言早已是止不住氣急攻心、淚流滿面。先是埋怨自己乳母爲何未將這等大事告知與自己。她乳母對曰:“這是頭上老太太老爺之命,說是要掩了此事,府裡其餘爺們小姐都是瞞着的。也是怕姑娘知道了面子上過不去,不令了姑娘傷心罷了。”
探春聞言一面抹淚一面恨聲說道:“我傷心,我傷什麼心?!她橫豎不過是一奴才,自己作孽,弄鬼使計地針對府裡的主子,被罰是活該!我從旁看着,不過便像看府裡其他犯事奴才一樣的道理,又有什麼好計較的?!這都是她素昔不尊重了,專幹那下三濫的事,使那下三濫的手段,方纔招來的事!橫豎與我有什麼相干!所謂多行不義必自斃,她這是自作自受!……”
這一旁的二人見狀早已慌了手腳,那吳新登媳婦怕頭上老太太知曉此事乃是從自己嘴裡泄漏出去的,只從旁佯裝着勸慰了幾句,隨後便一溜煙地去了。而探春的奶孃亦不知如何是好,隻手足無措地望着探春抹淚,自知此番無論說甚亦無法令此事變成未曾發生過,最終只得默不作聲了。便是一旁跟着的侍書翠墨兩個丫鬟亦只得陪着垂淚。探春歪倒在炕上哭得夠了,自己拿手帕抹了淚,隨後坐起身,又命身旁兩個丫頭打了水來,她重又洗漱整理一番,竟將之前的悲慼之態皆按捺下了。
當日夜裡,趁着前往王夫人房裡昏省之時,揀了那無人察覺之時獨自前往後院婆子們居住的一帶羣房中瞧了一回趙氏。只見在那昏黝的蠟燈中,趙氏正粘着線,那面色觀來,竟似較了前些日子何止衰老了十歲。見罷此景,探春心裡亦是止不住心酸。然轉念一想,此番亦不過是那趙氏自個兒行止不端,遭來此禍,遂心下便也又痛又恨,五味參雜。
屋裡趙氏聞見腳步聲,擡首一看,只見正是探春立於門首,心下驚喜意外之餘仍是那般口不擇言、逞一時之快:“我的大姑娘,今兒個可來了。想來你是貴腳難踏賤地,素日裡都難得見你好言好語的一回的。如今牆倒衆人推,你也不來瞧我一回。我但凡千錯萬錯,好歹熬了十個月將你養下來的。當初要是沒了我又如何有今日的你?!你便是姑娘小姐好吃好穿的,也不該就此忘了我,在了頭上老太太太太跟前多多拉扯我們一番。饒是像現在這般犯了事,你也該替我說說情纔是!……”
探春聞言自是氣得面白氣噎,眼淚止不住在眼眶中打轉:“如今姨娘竟還有臉提起說情之事。但凡你素昔爲人尊重些,又怎會鬧到今日這般不堪的地步?!這屋裡姑娘有這許多,見哪個姑娘需得爲身邊犯事的奴才沒臉、討那臊去?又有哪個好人是需要拉扯提攜的?偏是你做出這等事,素昔只道是我不給你臉,不曾想自個兒便是這般生事作孽。姨娘不是不曉,這屋裡太太跟前沒了娘娘,姑娘中倒也還看重我,姨娘若素日自重些,肯安分守己,太太便也不會那般寒心。屆時我爭了臉,難道姨娘面上還能沒半點子光彩不成?偏偏如今姨娘又生出這等事來,不單作踐了自己,也使我沒臉,如此我們誰又是好過的?!……”
“……”趙氏聽罷無言以對,只得又往了別處事說,“這便也是因了你往日裡不曾搭理了我與環兒之故,我母子二人到底是你的至親,環兒是你正經弟兄,你卻不顧我們,自顧着自個兒在太太跟前逢迎。你若往日裡顧惜着我跟了環兒些,我們又如何有今日?如今你端的逢迎了她去,她家小子拿事捉我,怎的不念了你是他妹妹的情面?!……”
探春聞見趙氏又提起出身之事,登時氣不打一處來,哭道:“我搭理你們,我搭理什麼?環兒是我兄弟,他難道不是我兄弟?誰不知我是姨娘養的,必要過個兩三月的倒騰一陣子,鬧得人盡皆知,故意表白表白。落在了別人眼裡,也不知誰給了誰沒臉。何況他素昔裡在外頭,不似了寶玉跟了姑娘們待在園子裡。我倒是想逢迎逢迎,奈何別人也不需要,這會子身上戴着的東西都還是娘娘的手藝,何時需要我這不親不幹的妹妹幫襯的時候?……”說着抹了一把眼淚,才又接着道,“若我當真不顧惜了你倆,我今日又作何來這裡瞧你,便只當了府裡犯事的奴才罷了。而你跟了環兒素日做這等事的時候又何嘗顧惜過我?你若顧着我半分,也不至於得了今日之局,令兩大夥兒都沒臉!平日裡每常我欲行些大事,待出人頭地之時,你們便也變着法兒來攪合,你又讓我如何自處了……”此番探春說得又急又恨,淚水連珠炮兒也似地落了,哽噎着說不下去。她忙拿了帕子掩了臉,也不招呼一聲,便亟亟地去了。
這邊趙氏聞言,心下很是沒趣,便也半晌不吱聲。打過往的家人媳婦見狀,知曉探春前來探望趙姨娘,便也皆知趙氏之事已爲探春知曉,不多久的便也傳至了上房賈母王夫人處。賈母聞言也是無法,只得嘆了口氣,由她去了,此番且按下不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