倏忽之間年末又至, 此時距離煦玉南下湖北出任學政已逾三月。賈珠從執扇的來信中得知煦玉在南下的途中一直體質欠佳,又犯水土不服之症,幾近是強撐着到達湖北境內, 之後又臥牀將養了十數日方纔大愈, 期間境況自是無限淒涼。這頭賈珠聞知是兀自心疼憂懼不已, 心下只不斷埋怨頭上一波翰林官員好死不死地尋誰出使不好, 偏生指派了煦玉前往。孰不知煦玉乃是先天體弱, 多年以來又系府中嬌養,俱是小心伺候。若是離京,是萬事不便, 外出折騰一回指不定便折騰出人命來。此番回信賈珠便惟能多番責令了執扇等人好生照料煦玉,便是遍請湖北名醫, 成日間拿那人蔘當飯吃都使得。莫要吝惜錢財, 在當地多買些丫鬟小子來伺候, 將入住之處自費改良一番俱是使得的。而煦玉自己來信之中卻又隻字不提他病重一事,所道最多之事便是沿途風物聖人遺蹟之類, 待到達湖北之後又多番指斥當地學風學子的弊病陋習,只道是自己此番前往正可大展身手,好生改革一番該地的不正之風。除此之外便是他在途中所作大量詩詞曲賦,多是抒寫離愁別緒並了漂泊無羈之感。而賈珠見了煦玉寫與自己的情詩別賦,道是二心遠隔千山, 兩影別恨重重, 耳聞子規泣血、猿鳴斷腸, 滿目只覺寒月蒼煙、慘霧愁雲。賈珠讀罷更覺思緒萬千, 心下只愈加愁悶, 別離恨重。然饒是如此,賈珠面上仍是裝作若無其事之狀, 更不敢將煦玉病況告知了黛玉知曉,在她跟前惟報平安罷了。
如今冬底剛至,林海來信曰身染重疾,特意寄書前來接黛玉回去。賈珠聞罷此事,心下只盼望着林海莫要先行去信與煦玉便是。此番煦玉身子剛愈不久,若是令了煦玉知曉,煦玉定會不辭辛勞地從武昌府趕往揚州,屆時指不定便是疲於奔命、舊疾再犯。不料卻聞說此番林海在寄信來京之時亦同時去信與煦玉,而煦玉接信之後便向吏部告了假,即刻出發前往揚州。
而這邊榮府衆人聞知,賈母雖心下愁鬱,然亦是少不得命人爲黛玉打點了行李起身。同時此番去往揚州林海還命攜了幼弟熙玉一道。而寶玉見黛玉將離,心下亦是老大不自在,然亦是爭不過父女之情。起初賈母與賈政均不約而同地指定了由賈璉護送姐弟倆南下,只道是賈璉身無官職又是榮府玉字輩子孫之中除卻賈珠之外最有能耐之人,待料理完諸事之後再將人一併送了回來。而賈珠知曉此番煦玉亦將前往揚州,耐不住分離之苦便只欲親身前往揚州與煦玉相會,遂便自請由自己親自護送林家姐弟倆南下揚州。與此同時,煦玉亦有此意,專程來信指定由賈珠領着弟妹去往揚州。遂此番因了珠玉二人堅持,賈母並了賈政方纔允了。
隨後賈珠便也亟亟地向吏部上書陳情,道是林家與己有恩,此番林公病重,自己作爲旁親亦是責無旁貸。而當今亦是大倡孝悌之道,遂吏部便也準了賈珠的長假。此事既定,賈珠便打點行裝、置辦土儀,又前往林府將此事詳細稟告與應麟則謹。應麟便也佔了一卦,卦象顯示此番前往,林海大抵凶多吉少。命賈珠前往定要代了自己並則謹好生問候一番,並隨時來信匯報林海的病況。賈珠聞言自是應了。待將熙玉行裝打點妥當,便將熙玉接去了榮府與黛玉匯合。之後賈珠並了黛玉姐弟攜了千霰潤筆剪紙以及衆家人僕從便擇日起身,不在話下。
而賈珠在出發之前特意將賈璉喚至跟前面談一番。思及自己離去之後府中將發生的諸事,此番因了是自己護送黛玉姐弟而賈璉留下,而賈璉在此期間需替代自己料理府中事務。遂便先行將諸事交待了,隨後又交與賈璉一個錦囊,倒是若是府中發生大事,需用到家廟鐵檻寺之時,便將錦囊拆開來看,其中有教授府中諸人祛災避禍的方法。之後又強調了數回,只道是千萬莫要忘了此事。
待告誡了一番賈璉,賈珠又將千霜喚來,畢竟千霜乃是自己親隨之中最爲倚重信賴之人。此番府中生意若是單純只交由了賈璉料理,只怕會因失了管制,憑空又生出事端來,令他人有空子可鑽。遂特意囑咐千霜在此期間斷然不可掉以輕心,需得多番留意自己在京城之中的各項生意。隨後又將留在府中的洗硯潑墨叫來,吩咐洗硯定要時刻留心府中各處的動向,謹防府中小人在自己離府之後在背後搗鬼。又責令潑墨從旁協助洗硯千霜二人,併爲他二人做好內外的聯繫銜接工作。待將身邊諸事均安排妥當,賈珠方纔放心些許,一心一意地攜了黛玉姐弟南下揚州與煦玉重逢。
卻說待賈珠離京後不久,一日夜裡,鳳姐在睡至三更之時,便朦朦朧朧地夢見秦氏前來辭行。還未待鳳姐明瞭此乃何故,便聞見二門上傳事雲板連叩四下,將牀上的鳳姐賈璉夫婦驚醒。之後便聽家人回曰:“東府蓉大奶奶沒了。”鳳姐聞聲,念及夢中之景,自是嚇出一聲冷汗,徑自出了一回神。隨後爲身旁的賈璉喚回神來,方纔忙忙地穿了衣服,往王夫人處去了,而賈璉則徑直去了寧府。
次日,賈氏子弟並了秦業父子以及尤氏的親戚皆已聞訊趕至寧府,喪葬諸事自有賈敬在上統籌安排,一面請了欽天監陰陽司來擇日,一面設壇超度亡靈。而因了有賈敬在此,此番賈珍自是不敢再特意尋了那潢海鐵網山的檣木來打造棺材,只得按例擇了上等杉木作爲板材解據糊漆。隨後賈珍倒是與了賈敬商議是否替賈蓉捐個官,如此一來按品級出殯之時,在外人眼中到底也光彩些許。賈敬聞言亦是同意,遂二人便與前來弔唁的大明宮掌宮內相戴權商議欲爲賈蓉捐個前程的話。戴權會意,給足了賈家面子,以一千二百兩開出一張五品的龍禁尉的票,倒也令了賈敬父子感激不盡。隨後忙命人將寫有“防護內廷紫禁道御前侍衛龍禁尉”的銷金大字大牌豎在了門外。
而此番內宅之中尤氏因了秦氏之事心有芥蒂,遂亦是以舊疾又犯爲由推卻了宅中事務。由此寧府中無內當家之人,賈敬父子一時之間亦是無人可用。寶玉聞知之後便薦了鳳姐代爲料理,賈珍聽罷倒是頗爲何意,一旁鳳姐更是心下雀躍不已,只等不及大展身手,然面上卻兀自佯裝事不關己、淡定如斯之狀。而此番賈璉亦在一旁,自是代了自家媳婦再三推諉謙讓。王夫人心中亦是遲疑,賈珠當初便勸說王夫人莫要令了熙鳳獨攬大權,恐生事端。又念及熙鳳年輕,未經喪葬之事,怕其料理不清,惹人恥笑,遂便也遲遲不肯應承。然而終是耐不過賈珍再四請求,說得是情真意切,又有寶玉從旁相勸,再問鳳姐本人,亦是一力擔保,便也不做聲了。賈珍見狀便當鳳姐允了,忙從袖中取出寧府對牌,命寶玉交與鳳姐,全權料理府中之事。王夫人則只吩咐鳳姐遇事莫要自拿主意,需打發前去詢問敬老爺並了哥哥嫂子要緊。熙鳳面上自是恭順應下,實則暗地裡早已自有主張。
隨後的時日裡,鳳姐倒也是榮寧兩府兩廂往來,期間料理寧府諸事亦是不辭辛勞、有條不紊,很有一番作爲。而素有陋俗的寧府衆下人此番聞罷內裡委任了鳳姐管制,均不敢怠慢,較了素昔賣力勤勉了十倍不止。遂正因瞭如此這般,寧府秦氏的喪葬諸事一應俱是安排得井井有條,衆人便也只待七七之後出殯停靈鐵檻寺便可。
期間寶玉與秦鍾因了彼此感情正篤,便商量那讀夜書之事。卻說往日裡寶玉讀書俱在二門內的內書房之中,如今欲與秦鍾一道讀夜書,便需得在外再建一外書房。百般央告了鳳姐兒取那對牌支領東西去。卻說榮府之中賈珠的小院亦是他的外書房吟風賞月齋的所在,素昔便是他與煦玉一道居住,遂佔地頗廣。而寶玉這外書房收拾出後正位於賈珠小院近旁,寶玉生恐在賈珠近旁讀書被拘得緊了,遂待這外書房收拾妥當之後,亦不情願前往讀書。待秦鍾離了之後更因了無人相伴讀書,寶玉便也愈加不樂意待在該處了。此番則按下不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