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煦玉睡着, 賈珠又陪着坐了片晌方纔悄然起身離了這屋。隨後將屋裡負責伺候煦玉的丫鬟通共喚了來,共是三名,分別喚作雨情、雨夢並了詩荷。此番因了林海病重, 遂才匆忙將煦玉喚來揚州, 煦玉來此突發急病, 又從未居於揚州巡鹽御史府, 遂府中只得臨時調派了丫鬟前來伺候。又因內宅主母賈敏亡故, 林海又未再娶,遂內宅乏人,惟有林海的一方貴妾夏姨娘代爲主事。諸事繁瑣, 難免有調派不到之處。加之今日黛玉姐弟並了親戚到來,夏姨娘便也將二等三等丫鬟調去打掃收拾客房, 遂煦玉身邊便也暫缺了人手。
此番賈珠率先開口, 來個先禮後兵:“此番我先與姑娘們陪個不是, 之前我因了少爺之事心裡着急,火氣大了些, 舉止有些失態,還望你們見諒。平素我亦並非那等輕易對人發作之人,只大少爺向來不會照料自己,身子怯弱,時不時折騰出三病兩痛的, 惟能指望身邊之人細緻體恤一些……”
一旁三名丫鬟聽罷皆道無甚關係。
隨後賈珠則道:“此番我雖並非這巡鹽御史府的主子, 不過是他府上之客。然我自詡尚能在這府老爺跟前說上話, 而這府裡少爺跟我亦是從小一道長大的, 感情最是深篤, 對於大少爺之事我還需問個明白。若你們只拿我當了外客,無權過問這府裡內宅之事, 你們大可保持沉默,什麼也不告訴我,如此我只得將此處發生之事通共告知了老爺去……”
這三名丫鬟聞罷賈珠之言,深恐賈珠前往林海跟前告那刁狀,遂忙地保證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賈珠得到保證,稍微放下心來,開口問道:“多的我也不問,你們只需告訴我,方纔我進少爺房間之時,爲何竟無一人留守,彼時你們都往何處去了?”
雨情先答:“婢子此番是爲少爺取藥去了。平日裡這事都是小丫頭做的,今日小丫頭都被分派去了別處,婢子估摸着少爺就要醒了,只得親身前去。”
雨夢則答:“奴婢則是爲少爺取手爐去了,因了之前少爺叫冷,也是因爲沒有小丫頭可使喚,所以只有奴婢自己去……”
聽罷這二人回答,賈珠又轉向一旁的詩荷問道:“那你呢?你又是爲少爺取何物去了?”
詩荷見賈珠向自己望來,遲疑了片晌方纔小聲答道:“我是、我是被夏姨奶奶喚去了……”
賈珠聽罷雙眼微眯,問道:“被姨奶奶喚去了,你可是少爺房裡的丫鬟,此番可還有那閒情逸致往了他處跑腿幫襯?”
另一邊雨情忙道:“賈少爺有所不知,這詩荷本便是夏姨奶奶的貼身丫鬟,此番因了少爺歸來,又急症纏身,怕少爺身邊無人使喚,便將自己的丫鬟撥了一個給少爺,正是這詩荷……”
賈珠聞罷則若有所思地對曰:“看來你家姨奶奶雖將你撥了給少爺,然而到底仍是離不開你,在這般時候還需使喚了你,此番我也不問你姨奶奶喚你去所爲何事,只提醒你一句,若是你姨奶奶離不開你,你大可不必委曲求全地呆在少爺身邊,回去專心侍奉你奶奶方是。少爺這處不需那一心兩用之人。”
這詩荷聽罷雖心下委屈,奈何面上亦不敢表露,只得低聲稱是。
隨後賈珠又道:“此番煩請姨奶奶那處的姑娘替我通報一聲,無需再爲我單獨派了客房,我直接住進少爺房中便是。告訴她莫要見怪了,從前無論是在城中林府抑或是我榮府裡,我俱與少爺住了一處,亦可便於我親自照料他。”
這詩荷聞言便也應下了,之後賈珠又對這三人交待煦玉平素的喜好,諸如愛吃什麼喝什麼穿衣怎樣就寢如何等等不一而足。吩咐完畢,待三人都記下了,便將三人打發了。
之後賈珠自覺從這三個丫頭口中問不出多少真實情況,惟有將自己的得力心腹執扇喚來問話。待執扇來到,賈珠便問道:“此番大少爺何時到達揚州,染病至今何以仍未痊癒?”
執扇則答:“回大爺,少爺較城裡大爺府上先收到老爺的來信,遂收信之後當即起身趕來,期間不過花去十餘日。然而此番日夜兼程趕路,致使舊疾又犯。我們是半月之前到達的揚州,到了之後少爺便也一直病到現在……”
賈珠聞罷這話驚道:“什麼?!半月?都十五日過去了還未見好?”
執扇點頭答曰:“是……”
賈珠忙又問:“可有請大夫來瞧過,大夫如何說?”
執扇答道:“如今頭上老爺亦是病着,府裡又如何能顧上少爺的事?大夫都是那內宅裡夏姨奶奶給請的,我們在二門外的也見不着大夫。只有在大夫離開這府之時前去問問。大夫只說少爺是普通的傷風發熱,怕是因了體質較弱的緣故所以痊癒得慢些……”
賈珠聽這話尚有蹊蹺,遂追問道:“夏姨娘給請的,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執扇遂答:“此番少爺剛到府裡就病着,之後這府裡主事的夏姨奶奶便遣人去請了這城裡一個姓熊的大夫前來爲少爺診視,這大夫亦是開了五日的藥,少爺服下卻並未見有甚起效。那林管家的小子林哥兒只得央告了老爺,老爺方纔責令夏姨奶奶另請一位大夫。這新請的大夫姓鮑,姨奶奶說此番多吃幾日藥再說,道是時日短了怕亦是起不了效,由此至今都是吃的這鮑大夫的藥……”
賈珠聞言心下愈加不是滋味,又問道:“那少爺屋裡的丫鬟是怎麼回事?可是隻有那三個大丫鬟嗎?其他小丫鬟又在何處?”
執扇答:“大爺此番怕是誤會了,少爺屋裡何來的三個大丫鬟。我聽這府裡的人說,因了這府裡沒了太太,又沒有個姑娘小姐的,只有老爺,其餘都是姨奶奶。府裡除了各姨奶奶處還有大丫鬟,何處還有大丫鬟多出來?何況那不得寵的姨奶奶還沒兩個像樣的丫鬟。此番因了少爺回來,老爺正病着,老爺那裡是無法調人的,只得從他處撥了兩個二等丫鬟過來。此外那詩荷倒是夏姨奶奶的大丫鬟,知曉是少爺無人使喚,方將自己的一個大丫鬟撥了過來,其餘的便再沒有了……”
賈珠聽罷這話氣得渾身發顫,使力握着座椅扶手方纔勉力按捺下心中怒氣。此番倒是怒極反笑,冷笑着對曰:“我不曾料想這偌大個巡鹽御史府上竟如此寒磣,堂堂大少爺的房裡,竟然只得一個大丫鬟,還是別人施捨的!落到了外人眼裡,還道是這府裡犯了事,被強制遣散發賣了下人!想那城中的林府,珣玉內書房裡光大丫鬟便是五個,其他二等三等的、並了那進不了臥雪聽鬆室的丫鬟,多得我連名字都不曾記得!素昔我只有嫌那屋裡人多見了心煩的,想不到如今到了這邊府裡,我大少爺的待遇竟還不如一個姨娘!……這羣娘們膽兒也夠肥啊,裡頭太太沒了老爺躺着了就擺起內當家的譜了,欺負我大少爺沒老爺太太疼愛了嗎?孰不知往日裡頭上的老爺太太心裡最疼的莫不是這遠在京裡的大少爺,這府裡哪根草哪塊石頭將來不是少爺的!若是哪一日這頭上老爺沒了,將來將你們這等奴才通通發賣了不過是少爺一句話的事!現在便敢翻了天了!……哼,看來爺此番來的正是時候,這府裡是有些蹊蹺。且不論珣玉是這府裡的大少爺,他更是我屋裡的人!我屋裡的即便是奴才我都護着,更勿論這是爺心上人!……看來這次迫不得已需請先生他老人家千里迢迢地大駕光臨這揚州城了,怕是他老人家知曉有人如此欺辱他的寶貝弟子,定也會氣不打一處來吧……”
一旁執扇察言觀色,知曉現下賈珠正值氣頭上,只得小心翼翼地開口解釋一句:“此番還請大爺息怒。扇兒剛來這裡之時亦是覺得奇怪,想當初這府裡太太剛沒的時候,少爺也是趕來這府裡,大病一場,彼時這府裡的下人也還不少,少爺牀邊守了不少人。即便到了停靈之時,舉哀事忙,老爺也不忘抽空探望照料少爺與姑娘。而如今,太太沒了,這內宅之中無人做主,聽說大少爺並了姑娘小少爺一併去了京城之後,老爺便將許多下人都遣散了,由此如今纔沒有多出來可以伺候大少爺的下人……”
賈珠聞言方纔勉力令自己冷靜下來,閉眼調整了一回呼吸,方纔開口說道:“是了,此番是我太過急躁,未曾細想。皆因這些日子與珣玉分離太久,相思成疾,自見他起心下俱是難以平靜,遂今日便也屢次舉止失儀……”隨後又問道,“那此番姑娘並了小少爺可有人伺候?”
執扇遂答:“姑娘與了小少爺因自小便是這府裡的,府裡都有專人伺候。除卻當日跟着一道上京的丫頭婆子,這府裡還有其他下人。想來只有大少爺自小不在這府裡,倒全然像是客居了……”
賈珠聽罷亦是冷笑着對曰:“若非實在是太過無禮越矩,我真恨不能將大少爺挪出了這內宅交由你們照料,實在不放心將他留在那幹丫頭手裡。不過既是府中情形如此,我亦不敢叫他多添了人手,此番我自己喚人前來伺候便是!”說罷這話又對一旁執扇吩咐道,“你快將千霰喚來,我有重要事□□交與他去做。”
執扇聞言去了。而在此期間賈珠則親自磨墨,隨後快速將信寫成,將揚州府裡的情況大致交待一番,道是此番林海病重,怕是凶多吉少;更兼了煦玉亦是臥病在牀,半月不見好轉。此番珠兒是萬人信不過,惟有指望先生前來相助救急,妙手回春。又道此處人手不夠,先生前來之時請務必將林府裡的巧蘭與初蘭以及自己府裡的冷荷一併攜了前來。
此番待千霰前來,賈珠便簡單對千霰交待一番,令其務必日夜兼程從揚州趕回京城,將信件交與應麟,並將其接來揚州。千霰聞言即刻收拾行裝啓程。隨後賈珠又命執扇立即出府遍訪揚州名醫,只道是此番千萬將揚州最好的大夫請來,亦無需知會了那夏姨娘,直接跟管家老爺林繼招呼一聲,令大夫進府來問診便是。這夏姨娘命人請來的大夫他是萬不敢輕信了。此外又令執扇暗地裡將煦玉往日裡服用的藥渣收集了留下,心下只道是這便是證據。這幹人等最好別留下甚蛛絲馬跡,否則若是被自己發覺了,定要令其不得好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