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央愣了一下,定定地看着手中的酒壺,好半晌,她終於緩緩點了點頭,而後側身向蕭意樓看去,輕聲喃喃道:“你認識他嗎?”
如意料中的,蕭意樓輕輕搖了搖頭。
見狀,華央再次失笑出聲,低頭連連擺手苦笑,“也是,你怎麼會認識他……”
說罷,她仰頭大口灌了幾口,蕭意樓本想伸手阻止,可是一瞥間她的臉色,終還是收回了手,定定看了她兩眼,垂下眼眸。
眼底有一絲猶豫一閃而過,他似乎有什麼話要說,可是話剛到了嘴邊,就聽華央出聲道:“我說過的,也許我們這輩子都再也見不到了,可是……可是我知道,他就在這裡,我一直都覺得,他就在我身邊……”
而後她側身向蕭意樓看去,伸手抓住蕭意樓的衣袖,神色有些掙扎,似乎想跟他說什麼,可是猶豫了半晌,看了看他這張並不相同的面容,她終究還是長嘆一聲,鬆開了他。
蕭意樓反手抓住她的手腕,問道:“我和他很像嗎?”
華央搖頭,“不像,一點都不像……容貌不像,性格不像,脾氣不像,爲人處世的手段也不像……完完全全的兩個人……”
說着,她突然仰頭咯咯輕笑了一聲,有些無奈地搖搖頭,喃喃道:“可爲什麼我總覺得你就是他呢?”
最後這句話她說的聲音很小,而且有些模糊不清,蕭意樓聽得不大清楚,下意識地皺了皺眉,問道:“你說什麼?”
“沒什麼……”華央搖搖頭,繼續擡頭灌酒。
蕭意樓垂首,微微勾了勾嘴角,“你會不會怨我?”
華央反問道:“爲什麼怨你?”
“怨我,是我把你牽扯到這件事情中來的,原本,你可以有你更加輕鬆快樂的日子,不用整天悶在這深宮大院裡,不用每天面對那些心懷叵測之人,不用每天擔心自己的安危,就連一個正常人的自由都沒有……”說着,他微微眯起眼睛,定定地看着華央,“這些都是我造成的,你不怨我?”
華央垂首想了想,而後輕笑着搖了搖頭,“首先,你我剛認識的時候,只是兩個並不相識的陌生人,你也沒有必要去考慮我的太多感受,你想到的只是一份交易,一份處於你我之間的公平交易,這是最正常不過的。其次,這也是我自己心甘情願的選擇,我是一個成年人,我有自己選擇的權利,同樣,也該有能力爲自己的選擇和行爲負責,這不能怪到任何人身上。最後,雖然在你們眼中,我如今的處境危機四伏,危險重重,陷身於勾心鬥角的漩渦中,可我知道真正在和他們暗中相鬥的其實還是你,我最多……就是個打醬油的罷了……”
“醬油?”蕭意樓冷不丁地疑惑了一聲。
華央擺擺手,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抓重點,你抓重點啊……你怎麼每次都抓不到重點……”
蕭意樓突然輕輕笑出聲來,笑聲雖清淡,卻也是難得的安寧平和,不似他往日裡的冷冽或是沉重。
華央聽了不由愣了一下,定定地看着他片刻,緩緩伸手握住他的手腕,輕聲喃喃道:“就是這樣的,就應該是這樣的……這樣纔像……”
蕭意樓疑惑了一下,收住笑聲,“你說什麼?”
華央頓然回神,愣了愣,而後恢復平靜神色,搖了搖頭,“沒什麼,只是……很少見到你這麼笑。”
說罷又是仰頭一陣猛灌,蕭意樓想起她方纔說的話,收住了想要阻攔她的手,想了想問道:“你後悔嗎?”
華央問道:“後悔什麼?”
“後悔答應我,跟我做這個交易,後悔捲入到這件事情中來。”
華央緊盯着他的眼睛,看了半晌,突然抿脣莞爾一笑,湊近他呵着氣,小聲道:“你猜。”
蕭意樓愣了愣,而後搖搖頭,“我雖然能猜透很多人的心思,可就是看不透你,有時候我甚至覺得你根本就不是普通的人,也許這世上沒有人能真正看透你在想什麼。”
一壺酒已經去了大半,華央有了幾分醉意,仰頭咯咯笑得歡快,“我哪有你說的那麼神秘?”說着,她順勢側身一仰,把頭靠在蕭意樓肩上,問道:“蕭意樓,我身上的酒味兒濃嗎?”
蕭意樓想了想,點頭笑道:“有點。”
華央便又咯咯一笑,“那你就忍着點吧,咯咯……”
蕭意樓似是被她的笑聲感染,不由跟着笑出聲來,朝着她靠近了些,讓她靠起來順勢一些,擡眼看了看漆黑的夜空,淡淡道:“真是難得,我以前從來沒有想過有一天我們能這樣坐在這裡,這麼心平氣和地聊天。”
華央點了點頭,“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我以爲你會殺了我。”
“爲何?”
“因爲你那個時候的眼神……很可怕,而且你武功那麼高,可以輕易地殺死很多人……咳咳……”
蕭意樓覺得自己肩頭的衣服似乎有些溼了,不由側身看了一眼,只見華央仰頭喝酒時候,有些酒水灑在了肩頭,她自己卻渾然不覺,喝得正盡興。
一壺酒並不多,她這麼個喝法很快就見了底,只聽得她下意識地輕嘆了一聲,順手將酒壺丟進了蕭意樓懷裡,蕭意樓看了看身邊的人,又看了看懷裡的空酒壺,不由輕呵一聲,搖了搖頭,眼底是一抹難得的柔和寵溺之意。
“央央……”他輕聲喊了一聲,華央“嗯”了一聲迴應,他便繼續道:“我知道,你要找你的孃親,而今我蕭意樓將你拖入了這些恩怨爭鬥之中,自認欠了你,所以我會盡我所能去替你尋人。”
頓了頓,他想了想,又道:“也許,很快就會有眉目了。”
身邊的華央沒有動,依舊是輕輕“嗯”了一聲迴應。
蕭意樓擡眼向四周看去,神色越見凝重,似乎在琢磨什麼,沉吟良久,他終是深吸一口氣,低聲道:“你對我信任如此,我不該瞞你,我也並非有心要瞞你,只是……我只是在想應該怎麼告訴你,其實我的真實身份……”
“嗯……”華央再一次這般應了一聲,聲音和情緒都沒有什麼大的波動,蕭意樓不由側身看去,才發現她不知何時已經閉上眼睛睡去,方纔的迴應不過是下意識地應聲。
見狀,他想了想方纔自己自言自語的半晌,忍不住笑出聲來,定定地看了她兩眼,伸出一隻手臂將她攬進懷裡,順勢將她身上的披風緊了緊,下巴輕輕抵着她的額頭,仰頭輕輕一嘆。
“可是,我後悔了。”
後悔將你拉入這場爭鬥漩渦中來了,後悔看你受到傷害,後悔看你這般心情煩悶,借酒澆愁……
兩人就這麼靜靜地坐了許久,等殊君賀忙完手中的事時,見兩人還沒有回來,便打算出門去找,剛剛出了門去就看到蕭意樓抱着睡着的華央緩步走來。
“她這……”殊君賀看了看華央,又看了看蕭意樓腰間的酒壺,不由無奈輕笑一聲,“喝醉了?”
蕭意樓抿脣一笑,看了看懷裡的人,道:“忘記告訴她,杜仲這酒酒勁兒有點大。”
殊君賀搖頭笑了笑,“看這樣子,她也不是第一次在你面前喝醉了。”
蕭意樓想了想,道:“差不多三次了吧。”頓了頓又無奈地搖頭笑道:“她這嗜酒的習慣想來是戒不掉了,一個姑娘家像杜仲一樣嗜酒如命,我還是第一次見到。”
殊君賀捋着鬍鬚笑道:“她若沒有什麼獨特之處,又如何入得了你的眼?”
蕭意樓抿了抿脣,沒有說什麼,似是默認。
進屋將她放好,掖好了被子,蕭意樓這才轉身出了門,殊君賀拿來一隻錦盒放到他面前,“你要的東西。”
蕭意樓打開盒子看了看,“這株是難得的上品,殊老還是弄到手了。”
看着他一臉得了便宜還賣乖的表情,殊君賀不由瞪了他一眼,朝着屋內努了努嘴,道:“給她用的?”
蕭意樓道:“殊老也認得這藥性?”
殊君賀搖頭道:“老夫不識,而是贈給老夫這樣東西的人識得,他說這樣東西是給姑娘家驅寒溫熱用的,對於畏寒之症很有效果,再多的靈丹妙藥都不及它的功效。”
說到這裡,殊君賀的臉色略有些沉斂,濃眉蹙起,沉聲道:“那些人也真是歹毒,竟然用這種藥來害人,這丫頭也確實夠狠夠絕的,大冬天的,又有幾人能承受得住在冷水裡泡上那麼久?她這身子……”
他沒有把話說完,只是下意識地嘆息一聲。
蕭意樓蓋上盒蓋,拿起在手中,沉着臉色道:“她是爲了我才落下了這個病症,我不能眼睜睜地看着她痛苦,雖然她表面上一直都故作冷靜,可是我知道,深夜無人的時候,寒症發作,她一個人承受着有多痛苦。”
說着,他看了看手中的盒子,轉向殊君賀道:“還要多謝殊老,這味奇藥就連御藥房都未見得有,沒想到殊老真的弄到了這麼一株上品。”
殊君賀搖着頭輕輕嘆息,“這也多虧了老夫這張臉還值點錢,總算是能讓那位主人忍痛割愛,現在只願這東西真的能治她的畏寒之症,倒也不枉老夫豁出這張老臉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