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格弗洛亞,弗洛亞家族第二十三代家主,少年時投身神鷹軍暗衛營,以步步累積的功勳晉升神鷹軍第三兵團統領,三年後擢升第二師團統領,次年在“奪門之變”中爲波倫薩皇帝登基立下武勳,以此晉升神鷹軍副軍長。帝國曆22年,在“維斯特動亂”中爲保護柯依達公主而死於暗殺。
作爲黃金時代不可多得的名將之一,他經歷了王國末期和帝國草創初期無數的腥風血雨,包括一次次的宮廷政變,以及艱苦卓絕的西大陸戰爭,然而令人惋惜的是,這位低調深沉的神鷹軍副統領,縱然歷經了無數戰火的洗禮,卻仍在帝國創建後二十多年的和平時期,死於宵小之手。
比起那些轟轟烈烈陣亡於戰場中的名將麼,他的死似乎顯得過於平淡而突兀,而似乎也正因爲如此,反而更令人惋惜!
赫爾嘉將他的遺體送往私邸時,聞訊趕來的奧利維亞弗洛亞在第一時間怔愣在當場,似乎花了很長時間方纔消化掉這一噩耗,然後便不可遏制地痛哭出聲。
在場的神鷹軍將士沉默無聲,只有獵獵的軍旗在空中飛揚。
柯依達沒有出現在這一場合,修格埃利斯公爵與埃森凱瑟侯爵這兩位樞機卿在得知刺殺事件之後,親自帶着人馬到城門口接應,而柯依達也無暇做任何的停留,馬不停蹄趕到國務省,爲了次日的談判做最後的部署。
此刻的她披着塵土與血腥站在會議廳的高處,目光掃過座下兩廂列隊的高級官員們,一言不發,卻散發着隱忍的戾氣。
知曉事態嚴重的各位重臣,摒着氣息,不敢輕易出聲。
如果說安瑟斯皇子的失蹤是一根導火索,那麼林格弗洛亞的死亡,令這次動亂的矛盾徹底激化。
那位低調而忠誠的神鷹軍副軍長,沒有死於西大陸戰爭慘絕人寰的戰場,也沒有在私邸中安逸地壽終正寢,反而死於這一次舊門閥策劃的陰謀之中,不僅令柯依達公主感到震怒,更是對整個帝國軍方的挑釁!
更何況,這一陰謀背後真正針對的對象,是柯依達公主的性命。
就連修格埃利斯公爵也不得不承認,在接到消息的時候,自己幾乎連手中的鵝毛筆都掉在了地上。
他想起那個如獵犬般忠誠卻又陰鬱低調的男人,眼底掠過一絲愴然,看着在場一片沉寂的同僚們,斟酌了一下字句,打破了沉默:“公主……”
“這一路上的事情,想必諸君已經有所耳聞。”柯依達緩緩的道,語氣平緩,但目光凜冽,平淡之中有隱約的森然氣息,“我的行蹤被人泄露,而趕在此時安排暗殺,顯然是要明日談判之前取我的性命!”
“下官以爲,或許與維斯特山谷中那些亂黨脫不了干係。”
“現在我沒有時間來調查究竟是泄露了我的行蹤,又是誰處心積慮策劃了這場暗殺……”柯依達冷哼了一記,“但明日之事一了,我必清算幕後之人!”
她說這話之時,目光中有肅殺之意一閃而過,感受到其中的殺意,會議室裡的衆人,交換了一下目光,各自不由低了低頭。
埃森凱瑟侯爵沉默許久,終於開口:“公主殿下,下官這裡倒是有一條線索,昨夜潛伏在維斯特山谷的軍法次官亞伯特法透納中將,捕獲了一名企圖潛入敵營的間者,被軍法隊移交到了下官的秘報司,仔細審了一審,倒是挖出了一些東西……”
赫爾嘉從弗洛亞傢俬邸回來的時候,作戰會議早已結束,暮色已經四合,宮城的每一處已經點上了燈,層層疊疊的宮殿都浸沒在早春時節微涼的夜裡。
她進到書房的時候,柯依達已經洗去一身塵土,換過一身家居的常服,案頭還攤着維斯特山谷的地形圖,人卻是靠在椅子上,單手支着臉頰,眼瞼微微垂下,有着掩飾不住的倦意。
似乎是感受到她進來時候的腳步聲,柯依達緩緩地睜開了眼睛,坐正了身子:“回來了?”
“是。”赫爾嘉點點頭,看着她眸子裡泛起的血絲,禁不住嘆了口氣:“公主啊,你已經許多天沒有好好休息了,明天還有一場大戰,早點去歇着吧……”
柯依達卻彷彿是沒有聽到她的勸說般,只是自顧自問下去:“那邊怎麼樣了?”
“林格副軍長的法身已經入殮,棺木停在私邸,擇日再舉行葬禮……”赫爾嘉停頓了一下,“只是……”
柯依達擡起眼看她,赫爾嘉只是幽幽嘆息了一聲:“是奧利維亞上校,她要求明日一起參戰。”
柯依達微怔了一下,腦海裡閃過那個平日裡玄衣素顏、清冷寡言的女孩子,沉默了很久。
“那個孩子,比我們想象的堅強。”赫爾嘉看得出她的顧慮,緩緩地出聲,“今天這樣的打擊,整個局面她竟也撐了下來。”
身爲弗洛亞家族的繼承人,冷靜是必備的素質,只是沉默過後,便是復仇的決心了吧?
“也罷。”柯依達沉吟半晌,終究嘆息了一聲,“她日後便是弗洛亞家的家主,試煉纔剛剛開始而已——叫她跟第一師團一起行動。”
“是。”
“叫人多盯着點,林格膝下無子,就這麼一點牽掛,我總不能讓他失望。”
柯依達推開書案,站起來踱到窗邊,赫爾嘉看到淡白的天光灑在她精緻的素顏與白色單薄的衣衫上,迷離的光影交織間,神情顯得格外蕭索。
擡起頭來,夜空裡寒星蕭瑟,倏忽之間一道流星在蒼穹間劃過,墜落在大地的盡頭。
次日,柯依達兵出帝都城,僅帶神鷹軍近衛三百人進入維斯特山谷。
而這些隨身近衛在進入談判室之前便被攔了下來,跟隨柯依達進去的只剩了赫爾嘉一人。而相對的,對方的也撤去了刀兵,出面談判的,正是原行政部的書記官布蘭森奧布萊恩。
對於這一點,柯依達倒並沒有表現地十分吃驚,只是淡淡擡了擡脣角:“修格卿一直御下有方,可如今看來也是難免有疏漏之處啊……”
而年輕的書記官只輕笑了一聲:“下官人微言輕,又怎麼值得幾位樞機卿大人側目呢?”
這年輕人的態度不卑不亢,柯依達看在眼裡,卻只是冷笑了一下,眸中盡是不屑:“跟我談判,你還沒有這個資格,叫正主出來!”
布蘭森嘴角的笑意微微一凝:“公主殿下,這恐怕不由您說了算。”
“少廢話!”柯依達一掌拍在談判桌上,面前的茶杯微微震了一震,“既然你們要談,就讓我看看你們的籌碼,安瑟斯是死是活,總該叫我看過。”
“傳聞安瑟斯殿下乃柯依達公主一手教養長大,情分果然不一般。”布蘭森不動聲色,“不過,您就一點不擔心娜塔莎公主的安危嗎?”
柯依達看了他一眼,眼底略過一絲嘲諷之意,“她的安危,用得着我操心嗎?”
大概是不曾想到,她如此單刀直入,不講情面,布蘭森的臉微微僵硬了下。
“你們既然挾持人質,就必然有所求。”柯依達視而不見,繼續往下道,“讓我猜一猜,是想要儲位,還是想要皇帝陛下立即退位呢?!”
布蘭森僵硬的表情維持了一陣,方纔扯了扯嘴角:“公主殿下,真是慧眼如炬。”
柯依達冷笑:“維斯特山谷之中,共有24處營盤,1987處暗道機關,5萬餘僱傭軍,你們這些舊門閥還真是處心積慮,蓄謀已久!”
驚駭的表情在布蘭森的臉上一略而過。
山中的機關暗道和兵力部署都在最近半年裡完成的,這些散落再各處的門閥勢力也是在最近集結在此處做最後一搏,帝國軍方不可能提前便知道這些,除非……若真如此,他真是低估了帝國軍方的情報收集能力。
柯依達將他的表情看在眼裡,眼神平淡:“你也不必如此驚訝,昨夜帝國軍法隊將參謀次長馬蒂拉爾文男爵拿下,監察廳連夜刑訊倒是審出了些不尋常的東西。其實即便他咬死了不說,我一批火藥炸掉這座山也未必不可以!”
“你不會的。”布蘭森倒是鎮定了下來,“安瑟斯殿下尚在我們手中。”
柯依達眼底有灼炎一晃而過:“年輕人,你可曾聽說過,不論是皇帝陛下還是我,最痛恨的事情,莫過於被人威脅?”
“可那正說明,這方法行之有效,不是嗎?”
這一次布蘭森倒是笑了,柯依達神色不改:“你聽着,現在將安瑟斯與娜塔莎一併交給我帶走,麾下亂黨全部卸甲投降,我會稟明陛下從寬處理。否則的話,今天正午之後,山谷之外合圍的神鷹軍便會馬上點火炸山,到時候你們這些亂臣賊子,一個都別想活着出去!”
“公主殿下!”布蘭森終於掩飾不住驚異的表情,拍案而起:“你也太大言不慚了吧!你如今在我營中,能否平安的走出去都是個問題!”
“我柯依達身經百戰又何懼一死?”她只挑了下眉,“你大可以試試我敢還是不敢?”
她的眸中有精光迸出,那是久經殺伐之人才會有的凌厲果決,直刺人心。
似乎是到了這是,布蘭森方纔意識到,眼前這位身着戎裝雍容女子,乃是當年令人聞風喪膽的修羅姬!
他的額頭開始泌出了冷汗。
柯依達冷冷得看他,眸中銳意不減,如今雙方的底盤已掀,剩下的便是利益的考量與博弈,眼前這年輕人有不俗的意志力,只是在她面前,未免顯得嫩了一些。
“如此——”大概是一時想不出太好的應對之詞,布蘭森只得道,“容下官等商議一下……”
他想的是拖延片刻,可身後卻響起了凌冽的女聲:“不必了!”
柯依達擡起頭,但見前方簾帳一擺,上百名甲冑兵丁衝入賬內,軍刀鏗鏘出鞘,將她二人團團圍住,一名素衣女子款步轉身出來,形容肅殺。
赫爾嘉吃了一驚,抽出軍刀,護在柯依達的身前。
“娜塔莎公主,果然是你!”
“姑姑不是早就料到了麼?”娜塔莎沒有理她,只將目光放在柯依達身上,“姑姑既然不惜命,我等又有什麼可留戀的?”
柯依達只看了她,人卻未動:“你總算肯出來了,娜塔莎?”
“姑姑親臨此地,我又怎可招待不週?”
娜塔莎輕哼了一記,柯依達看着幾不可聞地嘆息了一聲:“我最後勸你一句,回頭是岸,不然別怪我做姑姑的無情!”
“姑姑對我,不是一直都無情的嗎?”娜塔莎的眼中,流露出幾分怨毒之色,“從小到大,你可曾正眼看過我一眼?”
柯依達並不否認:“我承認,我並不喜歡你。”
娜塔莎的眼底微顫了一下。
“若不是你的母族通敵叛國,撫養我長大的義兄柯揚阿奎利亞斯伯爵便不會枉死!”柯依達眼中的冷意加重幾分,過了片刻方纔緩和下來,“可是娜塔莎,你的父皇是愛你的。”
她這樣說的時候,對面年輕的女子擡起眼來,眸中有着幾分不可思議的拒意。
“他爲安排的一切,是要你不受政治爭鬥的影響,平安順遂的過完一生。”柯依達嘆息,“只可惜,你讓他太失望!”
“呵,他爲我安排的,就是我想要的嗎?”
“不一定是你想要的,可卻對你是最安全最好的。”柯依達看着她,“身爲皇族,有野心並不是件奇怪的事。關鍵在於,你是否有與之相配的能力,沒有這樣的能力,便要擁有合適的盟友,如果既沒有能力,又選擇了錯誤的盟友,那麼等待你的就是粉身碎骨!”
“娜塔莎,你若有真有實力凌駕於你兩個弟弟之上,你的父皇也未必不會選擇你,可是你看看你下的每一步棋,你所依賴的這些力量!”柯依達聲色俱厲,“這些守舊門閥的散兵遊勇,除了做點不入流的小動作,還能做些什麼!你與他們攪合在一起,便是打上了守舊力量的烙印,而如今的帝國,決不允許有一個可能讓歷史倒退的儲君!”
娜塔莎臉色蒼白,咬着下脣,卻突然笑了起來:“姑姑,你現在說這個還有什麼用呢?你帳外三百名侍衛都已經被我三千死士圍住,而如今在這帳子裡,就憑你們兩個人,能走得出去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