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7 章

十年前的大明湖是相當繁華熱鬧的。這裡離京城進,交通便利,山甜水美,經濟繁華,深受武林人士喜愛,街上持刀佩劍的武林人士是一窩一窩的。江湖各大門派幾乎都在此設有駐紮地,或開門收徒,或分理事務。

大明湖鎮上,更是商鋪林立,鏢局和武館競相開設。武風極盛,隨便走兩步,沒準就撞到正在比武切磋或相互毆鬥的江湖人身上。門派之爭、名利之爭、勢力之爭,吵吵鬧鬧,叫叫囂囂,龍蛇混雜,你爭我奪、明爭暗鬥,各門派之間此長彼消,互有輸贏,直到傅家大門打開……

局勢瞬時逆轉……

俗話說,“七八歲討狗嫌”,是說孩子到了七八歲上太淘氣了,沒有一刻得閒,甚至連狗都覺得他討厭了。男孩子本就聰慧活潑,又頑皮好動,如果再家世優越,更是小小年紀就有一副好身手,如果他還剛好有十幾個年齡相仿,俱都天不怕地不怕又同樣精力充沛、武功高強的小兄弟,而剛好周圍又有大把的江湖人士可供“切磋”,那後果……堅壁清野,人鬼俱滅……

短短几年間,武館、鏢局閉館的閉館,歇業的歇業;各大門派落腳點、分舵或關門大吉,或移往他處;持刀佩劍的或遠走他鄉或歸隱收山,大明湖畔再不見武林爭端,江湖是非。

等到傅龍城終於明白爲什麼大明湖附近的人家越來越少,鎮上的百姓無不提“傅”變色,繞道而行,不得已下了門禁之令時,大明湖的武林門派已經撤得差不多了,最後碩果僅存的便只有千佛寺與丐幫分舵兩家了。

小卿和含煙默默垂首,兩人俱都有些汗顏:當時年紀小啊。

傅龍晴也忍不住笑,想起那段人仰馬翻、沸反盈天的日子,別說外人遭了殃,就是府裡也幾乎沒有一天安靜過,當然,那段時間,家裡的板子藤條也不知打斷了多少。

“胡姑娘所說的‘殺父之仇’又是怎麼回事?”傅龍晴沉肅了臉,問。

異獸的蛋失而復得,已經孵出小獸,這種事情當然要報給長輩知道。託龐大小姐的福,胡麗青控訴傅小卿“殺父之仇”的事情也被告到了傅龍晴跟前。

據說胡父不過是個本分的生意人,卻不幸“死”在小卿手中。江湖人死在江湖上,不是大事,本分的生意人就不一樣,龍晴雖然相信小卿斷不會如胡麗青指責的那樣“逼死人父”,但也需問個明白。

小卿見三叔板了臉問話,再不敢坐,忙離座起身,恭敬地回道:“這個,與侄兒確實有些關係。”

傅龍晴不由皺了眉。

小卿忙道:“三叔不要誤會,侄兒絕對沒有害她父親性命。”頓了一下,道:“這位胡姑娘名叫胡麗青,三叔可還有印象嗎?”

“胡麗青?”傅龍晴重複了一遍,忽然面上就有了笑意:“難道她爹就是大明湖西街的胡家燒餅坊的胡老闆?”

“正是。”小卿有些懊惱,看含煙在旁邊雖然低了頭,卻面帶笑意,不由更有些惱怒,一腳踢了過去道:“你笑什麼?”

含煙忙整肅了臉色,道:“沒有什麼。”

小卿本想再踢他一腳,考慮到三叔在座,只好作罷。回頭看三叔龍晴也面帶笑容,不由有些窘迫,卻不敢發作。輕咳了一聲,才道:“當年我是與胡老闆有過……呃……有過接觸,”小卿有些出汗,“不過,我只是勸胡老闆離開大明湖去雲南做生意,絕對沒有害他性命。”

“哦,”傅龍晴擡頭注目小卿:“你就因爲當年……”傅龍晴還要繼續,小卿忙作揖:“三叔,過去的事情就不要提了。”

“過去的事情你當然可以不提,可是胡姑娘卻一定要找你報殺父之仇呢。”

據胡麗青所說,胡老闆本是個極好臉面的人,到了雲南之後,才發覺自己活了大半輩子的人,竟然被一個十歲的孩童逼得要背井離鄉,這纔會鬱鬱而終。

小卿嘆氣,“侄兒冤枉。”這就是欲加之罪,他已命人查過,其實胡老闆是做生意賠了本,才鬱鬱而終,可是胡麗青要把這筆賬算在自己頭上,那也是沒辦法。

“冤枉不冤枉的,都不打緊,”傅龍晴笑着提醒:“但凡這事若是傳到你師父耳中,你就仔細你的皮吧。”

所以緊要的就是在師父來之前,一定要將這位胡姑娘送走。小卿早打好了主意,從三叔房裡告退出來,就忙着去看胡姑娘了。

胡麗青雖然傷在胸前,傷勢卻很輕,已由小君包紮停當。

小卿和含煙來到客房時,龐月月還陪在那裡,看見小卿和含煙好胳膊好腿的進來,頗有些驚訝:“三叔恁地疼你們,這都不曾打你們的板子。”

含煙鬱悶,哪有娘子一天到晚盼自己相公挨板子的。

小卿微微一笑,對龐月月的告狀和倒戈相向等行爲倒是不放在心上。

“胡姑娘,當年的確是我勸令尊去雲南經商,卻未曾想令尊會客死異鄉。若是姑娘執意要報殺父之仇,儘管找機會下手就是。”

胡麗青哼了一聲,只恨自己爲啥武功這麼弱。

小卿態度依然誠懇:“姑娘如今漂泊在外,總有不便之處,我倒是十分希望能幫上姑娘一些忙。”

胡麗青的心忽然怦怦直跳,但仍是板着臉道:“誰稀罕你的幫忙!我必殺你而後快。”這話說時,卻沒什麼氣勢。

“稀罕不稀罕是姑娘的事,”小卿淡淡地道:“我許姑娘一個承諾,在我能力範圍之內,我會幫姑娘三個忙,姑娘有什麼事,儘可以開口。”

胡麗青看着傅小卿:“你說話算話嗎?我說什麼你都答應了?”

“當然不是,”傅小卿笑:“自然也得是我願意才行。”

胡麗青臉色一變:“你這是耍我?”

“當然不是,”傅小卿誠懇地道:“若是姑娘讓我去自盡,我豈非冤枉?”

胡麗青恨恨然,果然是個小“狐狸精”,卻偏偏奈他不得。

傅小卿看她一眼,發現這個丫頭咬牙切齒時的模樣倒頗有些可愛,“我是真心想幫姑娘,希望姑娘不要浪費這三次機會。”

胡麗青走了,雖然不甘心不情願,可是人家不追究偷蛋之事,禮貌的送客,自己也總不成賴着不走。

含煙站在小卿身後,看小卿目送胡麗青離開,脣邊的笑意無論如何掩飾不住。

小卿頭也不回,只是冷冷地威脅:“你多久沒挨板子了?皮子緊的話,你就只管笑。”

含煙哪還敢笑,忙不迭地告退,回自己房間笑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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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風倚靠在椅子上,正用檀香木雕刻八寶佩。剛沐浴過,頭髮還有些溼,一身月白的長褲小褂,赤着腳,雙腳搭在另一張椅子上。

含煙見隨風安靜的樣子,不由微微一笑。隨風慌忙起身,“師兄。”

含煙點了點頭,看他光着腳站在粗礪的青石地面上,略皺了眉道:“怎的又不穿鞋,這裡不比家裡,地上涼。”

在大明湖的家裡,地上鋪着松木的地板,還覆有川錦的地毯,即便赤着腳,也不很冷。隨風沐浴後,總是喜歡赤着腳跑來跑去,含煙每每便尋了鞋子給他穿上。

“是。”隨風應了,將腳往後縮了縮。

含煙看看桌子上的東西,奇怪爲何隨風會想要雕刻這種東西。

“在雕八寶佩。”隨風身上戴着的是含煙親手雕的,唐小豆和溫小寶看着喜歡,纏着他要,他自然捨不得,便答應雕刻好了送與她們。

含煙不由微微一笑。這兩個丫頭他是見過的,天真浪漫,近日來,纏着隨風頗緊。

唐小豆到了關外,自然該去看看同宗的關外唐家,給唐老婦人請安。如今唐小豆算是傅家鏢局的主顧,自然不能有所閃失。小卿便命了隨風保護。溫小寶和唐小豆向來形影不離的,自然也跟着去。

原本含煙還有些擔心,怕隨風被這兩個頑皮的小丫頭欺負,可卻未曾想到,這兩個丫頭竟對隨風好的一塌糊塗。而隨風多日不展的雙眉,在這兩個小精靈面前,竟慢慢舒展開來,臉上漸漸又有了那無憂無慮的笑容。

含煙長舒口氣。

“你歇息吧。師兄幫你。”含煙示意隨風上牀去。

隨風乖乖地去牀上躺了,蓋着舒適的被子,只覺暖暖的,看着含煙師兄的背影,很快就進入了夢鄉。

月冷回來時,含煙已雕刻好兩枚精緻的八寶佩,用絲絛栓了,擺放在桌子上。

含煙輕輕放下隨風房間的垂簾,示意月冷跟着他來到自己房間。

輕輕揉着手,接過月冷奉上的茶,“如何?”

月冷自袖中拿出一副畫像:“這是遼國長平公主的畫像。”

含煙輕輕展開,畫中女子,赫然正是宋玉兒。含煙皺了眉。

“師兄,”月冷看看含煙臉色,還是說道,“師兄就裝作不知吧。”

含煙合上畫像,“裝作不知?”

月冷垂頭不語。

含煙嘆了口氣,扔下月冷,往三叔房裡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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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卿將兩個玉匣恭敬地放到書案上:“侄兒愚鈍,還是無法參透這冰魄雪魂的秘密。”

傅龍羽立在窗前,白衣如雪,月色如霜。

“四叔還被三叔禁足?”

龍羽哼了一聲,“你三叔慣會欺負我。”

小卿忍不住笑:“侄兒倒覺得三叔很疼惜四叔呢。”

龍羽瞪了小卿一眼,回到書案後坐了:“你很閒嗎?”

“不閒。”小卿一邊給四叔倒茶,一邊笑。

“想說什麼就說。”龍羽喝茶,有些心不在焉。

小卿微微一笑:“侄兒這裡有些消息,四叔可要聽?”

傅龍羽看小卿。

小卿笑道:“四叔別瞪侄兒,侄兒這就說。”

“侄兒已經尋到四嬸下落。”小卿看着龍羽,一字一頓地接道:“四嬸明日將由遼國王子耶律固壓送經宋遼邊界往西夏和親。四嬸正是遼國六王爺之女,耶律玉兒。”

傅龍羽一時呆了。過了一會,才嘆了口氣,“四叔連累你。”

小卿不由笑道:“侄兒經常連累四叔,偶爾被四叔連累一下,侄兒倍感榮幸。”

傅龍羽即便滿心忐忑,卻仍是笑道:“你倒是慣會說話,就不怕你三叔聽到。”

傅龍晴推門進來,正聽到這句,冷哼一聲道:“他做都敢做了,當然就更不怕說了。”

小卿對龍羽眨了眨眼睛,搶先一步欠身道:“侄兒見過三叔。”

龍晴看看小卿,又看看弟弟,“你們啊,非等着大哥扒你們的皮是吧?”

“有兩位叔叔在,師父的雷霆之怒,只怕還輪不到侄兒來承受。”小卿不知死活地笑。

龍晴真想給他一巴掌,擡起的手卻落到了小卿的肩上,輕輕一拍:“回去歇息吧。”

“侄兒暫且告退。”小卿欠身行禮退出。

龍晴看看一直肅立在側的龍羽,龍羽擡起頭來,看龍晴。兩兄弟就這樣默然而立,靜靜無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