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羽被打得踉蹌了一下，臉上固然是火辣辣地痛，心裡的委屈卻更甚。三哥一向溫和，很少責罰自己，就是偶有責罰，也是背了人的。這次竟然不由分說，當了兩個侄兒的面就給這一巴掌，想來是生氣地厲害，也不敢多說，應聲跪下。
龍晴打了龍羽一掌，過了好一會，手上還是麻酥酥地痛。他是氣急了，這一掌打得實在，看着弟弟已經紅腫的半邊臉頰，心裡又有些心疼。
傅龍羽跪得筆直，目光微垂，感覺到三哥的目光，抿了抿嘴脣，背脊挺得更直。
傅龍晴心裡怒火又升。龍羽那挺直的背脊，一絲不亂地氣息，微抿的雙脣，目光中流露出淡淡地委屈神色，分明昭示着他對自己的所爲毫無悔過之意。
“你可知錯？”龍晴沉聲問。
龍羽擡起頭來，看了三哥一眼：“龍羽沒做錯什麼。”
果然，到現在還不知錯。傅龍晴一擡手，“啪”地一聲，一個耳光打得龍羽的頭一偏。
“你可知錯？”龍晴再問。
龍羽將目光迎向三哥，“龍羽沒錯。”
迴應他的，是三哥再次狠狠地一個耳光。龍羽身形一晃，嘴角流下血來。
臉上火辣辣地痛，抵不過龍羽心中的委屈。看着三哥冷肅地再舉起手來，龍羽微揚了頭，眼睛一閉，沉默不語。
龍晴看着弟弟青紫的臉，和嘴角的血跡，揚起的巴掌並沒有落下去。慢慢地將掌握成拳頭，垂下手臂，看着龍羽：“你私留關外，擅作主張，以下犯上，不敬尊長，仗技輕狂，逆闖軍營，你還不知錯嗎？”
龍羽瑟縮了一下，仍是擡頭：“龍羽這樣做，是事出有因。”
龍晴忍耐不住，再一個耳光狠狠打過去。
“啪”地一聲。龍羽身子一歪，強忍住沒呻吟出聲，跪直了身子。
不遠處的燕雲和小莫還是第一次看三叔沉着臉打人，尤其打得還是四叔，那“啪”“啪”地聲音，倒像是抽在兩人身上般，嚇得面色發白，噤若寒蟬。
龍羽跪直了身子，感覺得到三哥強壓的怒氣，再不敢出聲辯駁。
“你還敢說事出有因？將來大哥面前，你也敢如此諉過嗎？”龍晴指着龍羽，氣得手都有些輕顫。
難怪大哥吩咐，見了龍羽就先罰三百鞭子，甚至要家法處置。不知道龍羽在關外的事情，大哥到底知道得多少，就是今日兵營之事，來的倘若是大哥，只怕龍羽當場就會被大哥斃於掌下。
龍羽，你難道不知大哥的界限嗎？你真是想死了不成？
龍羽聽龍晴提起大哥，心裡一沉，隨即更加委屈：大哥不解我，三哥也和大哥一樣嗎？
“就是大哥面前，龍羽也是這話，大不了，就讓大哥活活打死龍羽吧。”龍羽賭氣將頭扭向一側。
看着任性而又倔強的龍羽，龍晴真恨不得能一掌打醒他。再揚了手，看見龍羽眼中隱隱地淚花，龍晴不禁猶豫了一下。
龍羽見三哥又舉起了手，也看到了三哥那已經通紅的手心。心裡又委屈又難過。
大哥罰自己時，從來沒有親手打過兩個以上的耳光，怒極了，打一個耳光，其後必定是命自己掌嘴。只有三哥，自己痛，他也痛。他打不過三下，早已心疼不忍，可是這次，被三哥已經打得嘴角撕裂，而三哥竟仍連一絲不忍也沒有嗎？
“三哥要罰龍羽，龍羽不敢勞三哥動手。”龍羽賭着氣，忽然擡手，狠狠地打了自己一個耳光，隨後又打。
龍晴微愣神的功夫，龍羽已經左右開弓自己掌起嘴來。
“龍羽。”龍晴手一伸，抓住了龍羽正打向自己臉頰的手。
龍羽對所有的家法中，最排斥的便是掌嘴。偏大哥罰人時，多半都會作此責罰。一次龍羽犯了擰，只不肯自己動手。大哥將龍羽拎到正堂之上，當着那許多弟子的面，令自己和二哥輪流打龍羽的耳光。
“既然你自己不願意動手，就讓你二哥、三哥幫你。”龍城的心彷彿鐵石鑄就，就那麼冷冷地看着，直到龍羽被打得昏過去醒不過來爲止。
那一次，龍晴真的嚇壞了，他以爲龍羽會被打死。在龍羽第二次昏過去後，再不肯去打龍羽，只是跪在大哥跟前，拼命地掌自己的嘴，直到把自己打昏過去爲止。
後來經過很長很痛苦地一段時間，他和龍羽臉上的傷才徹底治癒。那一次，太后姑媽心疼地大病了一場，再不許龍城下這樣的狠手責罰弟弟。
而龍羽經過那次，對大哥的命令再不敢違抗，卻私下裡留着淚對龍晴道：“龍羽寧可大哥打一千鞭子，也不願意被罰掌嘴。”
龍晴也是無可奈何，只得半嚇半勸龍羽道：“好，若是你下次再犯了規矩，我就求大哥免了你的掌嘴，直接將你拎到堂上，扒光了衣服打你屁股就是。”
龍羽張了半天嘴，垂頭。
龍晴勸道：“先人不是說過，父打子不羞。長兄如父，大哥打你，你有什麼好羞的。況且別說大明湖，大名府，就是整個天下，哪個世家弟子不是受同樣的責罰。”
龍羽想了想，卻搖頭道：“就是全天下尊長都這樣做，也未必是對的。”
竟敢說全天下的尊長都是錯的。龍晴再是疼愛龍羽，也不由皺眉斥責道：“放肆，這種狂妄的大逆不道之言，你也敢說。大哥聽見，必定又罰你掌嘴。”
龍羽垂首：“三哥不會罰龍羽掌嘴吧。”
“三哥不罰你。”龍晴伸手摸上龍羽的頭。爲什麼雖然是雙生，龍羽的想法卻和自己這麼不同呢。
如今龍羽竟然賭氣自罰掌嘴，心裡想必是對自己諸多埋怨，心裡也是十分委屈了吧。龍晴抓着弟弟的手，冰涼。
接觸到龍羽的脈門，龍晴即便此刻心情起伏，仍是感覺到一絲不同。
臉色一變，龍晴仔細地握住龍羽的脈。龍羽輕微掙了一下，就不再動。
龍晴摸了脈，伸手握住龍晴的下頜，那臉上的腫脹和血跡，讓龍晴心顫。“張嘴。”龍晴吩咐。
龍羽臉好痛，輕吸了口氣，伸出舌頭。
龍晴只看了一眼，鬆了手。盯着龍羽，半天無語。
龍羽的目光難得地瑟縮，垂下頭去。默默不語。
龍晴冷哼了一聲，從懷裡拿出一個小瓶，倒出一個金黃色的藥丸來，芬香撲鼻。
“吃了。”龍晴遞到龍羽嘴邊。
龍羽擡頭看龍晴。金鱗丹，傅家能解百毒的萬應靈丹。
龍羽猶豫了一下。
龍晴證實心中猜想，勃然大怒。一把抓過龍羽的下頜，粗魯地將藥塞進龍羽口中，藥丸入嘴即化。龍晴又一個耳光打在龍羽早已青紫的臉上。
“啪”地一下，龍羽的下頜即便被龍晴抓着，這一下，仍是將他的頭打得一偏，龍晴的手一痛，在龍羽的下頜上劃出一道血痕。
“你知道自己中毒，居然不解？你是不是也知道，那個宋玉兒，她是遼人？”龍晴逼視着龍羽，只盼他能搖頭，給自己一個否定的答案。
“三哥。”嘴邊的血再次流下來，龍羽的眼眸中第一次有了懼意。三哥也知道玉兒是遼人了，那大哥也知道了嗎？
“別叫我，你是不是還想說，遼人也是人？”龍晴看着龍羽，心裡一陣陣疼：“如今邊關局勢一觸即發，遼室對我朝虎視眈眈，狼子野心，你竟然爲了一個女子，置大義於不顧，你，你還是我傅龍晴的弟弟嗎？”
“三哥，龍羽怎敢私通遼室。”龍羽慌亂地，拉住龍晴寬大的袍袖：“玉兒她雖是遼人，卻只是個不諳世事的女子。遼宋之爭，與她何干，與龍羽何干？龍羽只是想救她性命，只是不想她死而已。”
龍晴看着驚懼的，面色蒼白，苦苦哀求的龍羽，心裡一疼。五年前的往事他何嘗會忘記。想起自己一身傷痛，抱着同樣傷痕累累的龍羽，想起龍羽在昏迷中仍舊呢喃着“玉兒，不要死”，想起在甦醒後，龍羽把頭埋在自己的肩頭，淚水滾滾而下：“三哥，玉兒才十歲，她被他們殺了。只因爲她和我在一起，只因爲他們懷疑我是宋人的奸細。”
那個叫玉兒的小姑娘，她那粉色的衣裙，無邪的笑容，她頭上那一朵翩躚的綠色蝴蝶，成了龍羽心裡深埋的痛。
初見脫去易容的宋玉兒，那一身粉色的羅裙，羅裙上那栩栩如生地綠色蝴蝶，龍羽的心就難以抑制地顫抖了。“玉兒，玉兒。真的是那個玉兒回來了嗎？”
玉兒攔在自己馬前時的一顰一笑，玉兒在溪邊時落下的晶瑩淚珠，玉兒在山崖底時軟玉般的身軀，讓龍羽心裡不知不覺地就涌起強烈的愛惜之情。
“玉兒，我不會再讓人傷你。”龍羽的手撫過玉兒的頭髮，感覺她溫熱的氣息，心裡是怎樣的感動，是這樣地涌起失而復得地喜悅。
甚至，爲了這份喜悅，龍羽刻意忽略了許多，哪怕是玉兒混在香薰裡，那與衆不同地香氣。
“君心似水。”這神秘而神奇地毒藥，早被三哥龍晴破解。傅家弟子，又有幾人辨識不出這種香氣。
“玉兒她，好傻。”龍羽只是對玉兒更加疼惜。一個女子是多麼深愛着一個男子，纔會放下一切，不惜名譽，不計後果，給自己的愛人下這樣地毒藥。
待到發現宋玉兒手中，那已經發黃的草編蝴蝶，那是龍羽親手編給天堂裡的玉兒的，龍羽更加確信，宋玉兒，是上天還給他的。他只是更欣慰，更喜悅。
即便明知，宋玉兒是遼人也並不在意。
遼宋的界河可以擋住仇怨，但是擋不住愛情，不是嗎？
“不諳世事？”龍晴收起心疼，甩開龍羽的手，“不諳世事的人是你！龍羽，你，你竟是甘心被利用嗎？”
“冰魄丸、火魂丹，是開啓紫貂寶藏的關鍵，你竟拱手相送遼人？傳聞得紫貂者得天下，你這眼裡心中，便只有一個宋玉兒，卻置我大宋的江山於不顧嗎？”
龍羽翕動了一下嘴脣，想告訴三哥實情，可是觸及三哥那痛心疾首地表情，心裡又是一陣難過，難道三哥真以爲，自己是個不懂世事的浪蕩子弟嗎？
“我與三哥說玉兒的生死，三哥爲何扯上遼宋紛爭與江山社稷？”龍羽彷彿故意氣龍晴般，硬硬地說道。
龍晴徹底怒了。
“小莫，鞭子拿來！”龍晴喝道。
龍羽身軀一震，小莫已經解下背上長匣，單膝跪到龍晴身側，雙手恭敬地將打開蓋的匣子奉上。
近一米長的紫藤鞭，兩指粗細，鞭結突起，黝黑髮亮，這鞭子抽到肉上時，疼地你心都會顫抖。
龍羽看見這鞭子，自然想起那讓他無法忘記的疼。這鞭子正是大哥命他擺在自己書房裡的刑具。
無論是在府裡的什麼地方，只要大哥一句：“拿鞭子來。”龍羽就需要立刻回自己的書房，拿了這鞭子，然後雙手捧着，跪到大哥面前，讓大哥用這鞭子將自己打到大哥滿意爲止。
而後，多半要跪在那裡，舉着染血的鞭子思過，被允許“滾回房去”時，第一件事，也並不是先清洗自己，而是先要將這鞭子洗淨，放回書房的支架上，等着下次，再被這鞭子打得死去活來，痛不欲生。
想不到，三哥，竟將這鞭子帶了來。
看着三哥握着鞭子的手，龍羽的眼淚幾乎奪眶而出。
“衣衫褪了。”龍晴冷冷地吩咐。
龍羽渾身一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三哥要鞭責自己，已經讓龍羽無限委屈了，想不到三哥還會命自己褪衣受責，就在兩個侄兒的面前？在這空曠的野外？
龍晴狠着心，無視龍羽那哀求、委屈、羞辱的目光，龍羽，三哥若是不打醒你，只怕大哥跟前，真是要看着你被活活打死了。
“你自己動手，還是讓他兩個幫你？”龍晴的話，不僅讓龍羽羞憤難安，就是燕雲和小莫，也是蒼白了臉，冷汗涔涔，只恨不得自己二人，未在這裡纔好。
“三哥。”龍羽看着冷冷地自己都不敢認的三哥，聲音哆嗦着哀求：“只求三哥回去鏢局刑堂再罰，龍羽願意加倍承受。”
“加倍？”龍晴不爲所動：“你可知我要打你多少？”
將鞭子橫到龍羽背上：“大哥吩咐，傅龍羽膽大妄爲，不顧家法，先鞭責三百，再行問責，若有錯處，從嚴處置。”
看着龍羽微顫抖地身軀，龍晴握緊了鞭子，喝道：“還不褪衣受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