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4 章

龍羽一人來到軒轅臺時,時間正好。

軒轅臺地勢平坦,前臨淵後臨澗,僅容一人過的棧道橫亙天際,天險之地,自古爲兵家必爭之所,本朝特在軒轅臺處駐兵三千,扼守要塞。

軒轅臺的督總名叫王林,本是文官出身,今夏才放外任至此。與雄關副指揮使王成乃是族家兄弟。

按照祿伯給的資料,王林是殿試出身,學富五車,才高八斗,頗有智謀。只是此人自命風流,貪戀美色,私生活上多有不檢,故此在朝中口碑並不佳,許多太學之士,恥與之爲伍。

傅龍羽對朝廷中事,並不上心,但是看到這份資料時,也不禁暗暗皺了眉頭,德行有虧之人,緣何會被委以重任?兵部和吏部的人都在幹什麼?子庭又在幹什麼?

信步走到距兵營三丈,依舊一派祥和氣象,既無哨卡,亦無暗樁。

龍羽再踏前一步,足未落下,便感覺似乎足下土地有異,微微一笑,仍是落足上前,不過提了身法,身如飄鴻,不着一絲氣力。

原來這部分的土地看似與其他地方無異,卻是動了手腳的,下埋踏板,若人體重量壓上,會觸動警鈴。

軒轅臺附近地勢開闊,多半不會有走獸經過,這種防範雖顯粗糙,但也尚適用。不過若是對方來人是武功高手,或是熟悉機關之人,只需將踏板下的鐵絲絞斷,警鈴就會失去作用。

行至營門前,可以清晰瞧見營中巡邏兵士,往來將士,仍是無人發現龍羽到來。看來這軒轅臺總兵王林,治軍並不嚴謹。

龍羽負手而立,最先看到的兵丁楞了一下,才吵嚷起來:“何人大膽,竟敢擅入兵營!”

隨着這聲吵嚷,立刻有一隊人,手持長戟,迅速地將龍羽圍在中間,隨即警鈴響起,號角嗚嗚,倒也算得上訓練有素。

圍住龍羽的這一隊人,爲首的是個四十左右的壯漢,他盯着龍羽,竟忍不住吞了口吐沫:“哪裡來的小子,如此標緻,莫非是犒勞咱兄弟來的不成?”話音未落,忽然“啊”地一聲,用手捂住了嘴,鮮血已從指頭縫中涌了出來。

一顆小石子敲碎了他三顆門牙。

那一衆兵丁,長戟一伸,已經攻向龍羽:“他敢傷人,快拿下,拿下。”

龍羽身形一晃,越出包圍,足尖一點,身子已經騰空而起,落到一座高大的帳篷頂上:“傅龍羽應約而至,正主出來答話吧。”

底下衆兵丁正在驚亂,有一清朗聲音笑道:“原來是傅鏢師到了。”

衆人分開去,一箇中年文士走了過來,三十多歲的年紀,儒生裝扮,手搖摺扇,面白無鬚,倒也有幾分飄逸之色,只是眼角微垂,看起來有些氣虛體弱。

隨着衆兵丁行禮,原來這人正是軒轅臺的督總王林。

龍羽飄落身形,抱拳道:“王大人。”心裡起疑,朝廷命官如何竟會與花娘子相勾結?

王林嘖嘖讚道:“傅公子果真一表人才,難怪玉兒姑娘會對你思戀成疾。”

龍羽雖然不解他話中之意,只是此處也非談話所在,只是微笑道:“具書相約的難道是王大人嗎?”

王林一面請龍羽相行,一面笑道:“雖非王某相約,也是差不多的。”

隨着王林走入一座大帳中,王林屏退衆人,一個身材瘦弱的兵丁奉上茶來。龍羽謝了茶:“靈心姑娘,令師可也在這裡?”

這兵丁正是靈心所扮。靈心擡頭笑道:“果真瞞不過傅鏢師的眼睛。”

伸手褪了兵丁盔甲,王林殷勤地接過,寵愛之情溢於言表。

傅龍羽微微一笑,難怪關外武林人士翻天覆地地,也尋不出花娘子的藏身之處,原來竟是躲在兵營之中。而看王林對靈心的態度,毫無疑問,花娘子師徒是上演了一出並不高明,卻十分有效的計謀:美人計。”

王林看了傅龍羽笑容,心裡竟然怫然不悅,不由開口道:“怎麼,傅鏢師對心兒似乎也很熟悉?”

傅龍羽到不曾想這王林還是如此擅妒之人。

靈心看了傅龍羽一眼,不由臉色一紅,竟起了幾分羞慚之意,轉身低聲對王林道:“王大人,這位傅鏢師是師父的客人,也是爲了我那玉兒表妹而來的,咱們還是請師父出來吧。”

花娘子看着傅龍羽,眼裡閃過一絲憤恨,咯咯笑道:“承蒙傅鏢師擡愛,最近妾身在關外江湖上,倒是大大地有了名氣。”手指輕撫過腿,那裡被匕首洞穿的地方,雖然已經痊癒,卻留下一道疤痕,她一向惜顏如命,心裡自然是恨傅龍羽入骨。

傅龍羽淡淡地道:“你庇佑於軒轅臺中,尚能將宋姑娘劫持到此,也是好手段。”

花娘子咯咯一笑:“看來傅公子倒是對那個丫頭頗有深情。火魂丹和冰魄丸,是多少人夢寐以求的寶物,傅鏢師都能拱手相送,倒端的是寧要美人,不要江山了。”

傅龍羽對花娘子的譏諷之言,毫不在意,手一擡,一方玉盒楊於掌中:“宋姑娘呢?”

花娘子輕拍了拍手。她進來時,王林與靈心一同退了出去,此時,靈心攙扶着宋玉兒走了進來,卻不見王林。

宋玉兒水汪汪地眼睛看着龍羽,一絲心疼,一絲羞愧,一絲不安,一絲焦灼。傅龍羽對宋玉兒微微一笑,卻對花娘子道:“你不會在宋姑娘身上設下什麼禁制吧。”

花娘子過去扶了宋玉兒過來,纖纖玉手卻不離宋玉兒胸前要穴:“傅鏢師多慮了,宋姑娘除了穴道受制,絕沒有受到其他什麼損害。”

傅龍羽將玉盒遞了過來,宋玉兒忍不住眨了一下眼睛。

花娘子忌憚傅龍羽的武功,並不敢伸手去接,而是給靈心使個眼色。靈心笑道:“傅鏢師武功高強,我和師父是望塵莫及。傅鏢師既然肯拿火魂丹來換宋姑娘,不會言而無信吧。”

傅龍羽笑道:“我雖然拿火魂丹來換宋姑娘,卻非我的本意。”

靈心和花娘子同時臉上變色,挾持宋玉兒退後一步。

“傅鏢師是個聰明人,即便武功再如何高強,總不敢在這軒轅臺放肆吧。”花娘子雖有些害怕,卻有些有恃無恐:“自古民不與官鬥,何況是兵營重地,傅鏢師再是厲害,總也不見得能敵過這幾千人馬吧。”

傅龍羽踏前一步,沒有說話,花娘子和靈心看着冷冷地傅龍羽,不由心生懼意。

花娘子一咬牙,忽然手腕一翻,將一柄劍橫在宋玉兒咽喉處,藍汪汪地劍尖,分外醒目。

“你若再往前一步,宋姑娘可就香消玉殞了。”花娘子的聲音都有些發抖。

傅龍羽淡然一笑,“乒”地一聲,花娘子的劍忽然斜飛,直刺向旁邊的靈心,人影一閃,手裡的宋玉兒已經不見。

傅龍羽抱過玉兒,手裡的銀絲天劍已經沒入袖中,彷彿未曾出過手般,在玉兒肩胛一點,玉兒嚶嚀一聲,穴道解開。

花娘子的劍尖堪堪擦破靈心的咽喉,靈心驚慌地用雙手握住咽喉,“啊”“啊”了兩聲,脖子已經黑了,隨即面上也籠罩了一層黑氣,“蓬”地倒地氣絕。

這劍上的毒果真厲害!

傅龍羽倒未曾想花娘子劍上的毒竟然連自己人也可殺死。

門外王林忽然衝了進來,撲倒在靈心屍身上,喊道:“心兒,心兒。”聲淚俱下。

花娘子忙指着傅龍羽道:“是他殺死靈心,王大人快下令捉拿。”

“等等。”宋玉兒忙攔道:“龍羽,將這盒子給她吧,你若殺死宋朝兵將,可是謀逆的大罪。”

傅龍羽抱了玉兒,也不多說,將手裡的盒子往花娘子扔去。

花娘子看盒子飛過來,欣喜之下,忙扔了手裡的毒劍,去接盒子,盒子入手,“咔嚓”一聲,手腕被震折,盒子滾落掉地,花娘子咬緊牙關,用另一手握緊了盒子。

王林已經大喝來人,剛張了嘴,龍羽手中的劍已經點在了他的咽喉,銀絲天劍閃着寒芒。

“請王大人送客吧。”傅龍羽淡笑。

王林咬牙切齒地送傅龍羽出營,傅龍羽道:“花娘子是江湖匪類,王大人當知爲官之規。”

王林臉上青一陣紅一陣,半天才道:“你擅闖兵營,國法難容。”

傅龍羽見他冥頑不靈,也不多話,帶了玉兒離開。

……………………………………

河水清澈,波光粼粼。

玉兒坐在河邊青石上,看着龍羽。

“你已知我是遼人,爲何還來救我?”

傅龍羽見過宋玉兒的那枚草編蝴蝶,已經知道宋玉兒是遼人。因爲小玉兒的墳,正在遼界裡。

自從傅龍羽在河邊誅殺那一隊遼軍後,那條河邊正式立起了界碑,遼宋雙方均在那條界河邊駐軍防備,警戒森嚴。

“你不止是遼人,”傅龍羽看着宋玉兒,並沒有震怒,也沒有憤恨,只是陳述事實:“你的身份在遼人中應該不低。”如果不是如此,一個普通女孩子又如何能在守衛森嚴的軍營重地,取得那一枚草編的蝴蝶。

宋玉兒看着傅龍羽,卻掩飾不住震驚之情:“當年在遼界殺我勇士的宋人,是你?!”

傅龍羽微點了點頭。

宋玉兒的手無力地垂了下來,拄在桌子上。“你可知那領隊的勇士,便是我的堂哥。原來,是你殺了他。”宋玉兒的淚水滾滾而下。

傅龍羽想起,那個年輕的遼人,彪悍而驕傲,帶着怎樣殘忍的微笑,用鋒利的長戟刺穿了小玉兒的身軀。

所以,他的銀絲天劍也刺穿了他的咽喉。想不到他竟會是宋玉兒的堂兄。

傅龍羽沉默。他雖然不曾覺得自己做錯,可是,對着玉兒,他並不想說什麼傷她的話。

他也不知該說什麼,只是轉身,準備離開。

“龍羽。”宋玉兒喊他。

傅龍羽沒有回頭。

“我騙了你很多。可是,我對你的心是真的。”宋玉兒對着龍羽的背影,輕聲道。淚珠滾滾而落。

傅龍羽離開了。

但是宋玉兒卻並沒有將傅龍羽發現自己身份的事情告訴給耶律瀚。

所以,耶律瀚仍是按照原來的計策,在第二天,給傅龍羽送信:“用火魂丹交換宋玉兒。”

宋玉兒想不到傅龍羽真的會來。

“給花娘子的火魂丹是假的。”傅龍羽看着河水,似乎說給宋玉兒聽,又似乎說給江水聽。

傅龍羽轉身看宋玉兒:“玉兒,花娘子發現了火魂丹是假的,必會惱羞成怒。如果你願意,跟我一起走吧,回傅家去,遠離這些是是非非。我會照顧你。”

“和你走嗎?”玉兒心裡多麼想立刻答應龍羽,撲到他的懷裡,放棄這些紛爭,什麼皇位,什麼寶藏,什麼天下,本來就不是她想要的,可是她能嗎?她能捨棄爹爹這十幾年的養育之恩嗎?

傅龍羽看着玉兒,心裡疼惜,忍住將她抱入懷中安慰的衝動,轉身:“如果你願意做我龍羽的女人,你是遼人還是宋人都不重要。我會照顧你一輩子。”

“我在雄州等你三天。”

“玉兒,我希望你來。”

看着龍羽走遠,宋玉兒終於忍不住趴倒在青石上,對着幽幽河水,放聲大哭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