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0 章

祿伯午間曾命人殺了三頭香豬,待他們回到鏢局覆命時,廚房內散發的獨特的香氣已瀰漫了整個鏢局。

豬肉在江南一帶,便是極窮的人也不屑吃的,但是在雄州、霸州,卻發明了一種新的吃法。便是將野豬的幼崽抓回來,喂以玉米、麥麩、黃豆等糧食,輔以特釀燒酒,帶一年期滿時予以宰殺,做出整桌的菜餚來,在冬至之日進食,最爲大補。

(本段純屬杜撰。因在明宋以前,中國的百姓以兔雞羊等爲肉食,甚少吃豬肉,便是窮人也不屑吃。因是農耕社會,牛肉也甚少食用。)

蒜茸血腸、扒豬臉、醬豬手、清蒸肘花、紅燒肉、酸菜粉條湯、炒木耳、醋溜銀耳、小雞燉香菇、醬頓雜魚魚,清蒸白魚,火爆大頭菜,雪裡紅燉豆腐,排骨燉南瓜玉米,另有新炸的雞蛋醬,配上炒好的七色乾菜……哇,地地道道的東北風味,大盆大碗地上來,熱氣騰騰香噴噴,在風雪之夜享用,真是再香不過。

玉雲最是高興,他還從未吃過豬肉,尤其是這種所謂的“香豬肉”。鹿肉、狼肉、袍子肉,野雞、野兔、野雁的肉便是吃膩了的。

只是可惜的是,雖是急切地盼望着撲到桌前,拿起筷子將那些散着香氣的美味放到嘴裡盡情品嚐,而現實的殘酷便是他只能儘量挺直快折了的腰和膝蓋忍着痛楚在罰跪。

玉雲惟一略感欣慰的是,今日,他竟有幸陪同含煙師兄一同跪着呢。含煙私自出府,先斬後奏,又弄丟了龐月月,有了這些錯處,自是在老大面前不敢站着了。其實玉雲還偷偷巴望着,若是小卿師兄能再揍含煙師兄一頓,那可是再好不過,這些日子來,實在被含煙師兄欺負得有夠慘的。

只是可惜小卿彷彿似有什麼心事,除了對那一桌美食視而不見外,便是含煙已經稟告完經過請責,小卿也沒什麼表示,只是轉動着拇指上的一枚玉扳指,好似在想什麼複雜的問題,便是對含煙也懶得斥責了。

待鏢局的師兄弟們將最後一盆蘿蔔豆腐湯擺上了桌,告退下去,一直侍立小卿身後的燕月忍不住欠身道:“老大,不如我們先開飯吧。”

小卿這才恍過神來,瞄了燕月一眼,這不知愁爲何物的蠢東西,便只知道吃。

燕月欠身道:“老大若是吃飽了,好有力氣教訓他們不是。”

小卿覺得有理:“先吃飯吧。”揮手命含煙:“且起來吧。”

含煙一禮站起,隨着小卿,與燕月、月冷、玉翔、隨風按排序依次坐了。

玉雲眨巴眨巴眼睛,不會吧,小卿師兄太偏心含煙師兄了,他明是做錯了事也不曾罰,自己沒做錯什麼,卻還在這裡跪得辛苦。而且,還拿自己當空氣般透明,看也不看上一眼。

玉雲梗着脖子便拿眼睛使勁去看小卿。小卿依舊拿他當空氣,玉雲一看無效,便又用眼睛使勁看燕月。

燕月並無小卿的定力,夾着銀耳的筷子便放不到嘴邊去,“老大,不如先讓玉雲吃飯吧,這事,他也沒什麼大錯。”

玉雲聽了這話,委屈的神色立刻溢於言表。

他今兒真沒什麼大錯,只是錯在沒有眼力見,眼瞧着小莫、玉翎、燕傑在外面被罰跪,他還一臉興奮地跑進來:“聽說今晚吃豬肉嘍!”

小卿連瞧他都不瞧,直接喝斥:“跪下。”

可憐玉雲就這麼稀裡糊塗、冤枉地陪了綁,老實地在這跪了半個時辰。

玉雲可憐巴巴地看小卿:“師兄,我,我還沒吃過豬肉呢。”

小卿放了筷子:“再敢多說一句,便也到院子中看雪景去去。”

玉雲垂了頭,繼續跪:你就知道偏心含煙師兄。

院子中的積雪已清掃過,但是繼續不停飄落的雪又已積了厚厚一層。

小莫、玉翎、燕傑筆直地跪在院子正中,身上、頭髮上已是落了不少的積雪。

燕雲走沿着廊下走過來,輕敲房門。進屋內給小卿和衆位師兄見了禮,對小卿欠身道:“小弟剛從三叔的院子過來,三叔讓問老大,這邊的棍子可還夠用,若是不夠,便去三叔那邊拿去。”

燕月聽了,立刻就有了笑容。

小卿脣邊也綻開一絲笑容,對燕雲道:“你去回稟三叔,就說這邊的已足夠用了,謝三叔厚愛。”

燕雲又告退出去,小卿對燕月道:“讓那三個蠢東西屋裡來吧。”

燕月領命出去,小卿又對玉雲道:“你先滾過來吃飯吧。”

玉雲大喜,謝過師兄,爬起來,揉着腿,已是忙着過來在桌子最邊上坐了。

小莫、玉翎、燕傑三人隨着燕月進來,腿上都有些僵硬。看見小卿,又都一齊跪了。

小卿道:“便是你們這些蠢東西,沒一刻消停。”

今兒晚飯前,冷家大公子冷小棉裹着一身的風雪,敲開了鏢局的大門。這邊剛給長輩請完安,告退出去,便忙不迭地跑去別院見小君。

冷家已正式向小君提親,只是小君遲遲未曾答覆,冷小棉等得心焦,日夜兼程、風塵僕僕地又趕了來。

可巧。小白因染了風寒,正找小君問診。

可巧。燕傑安排好靈犀,又請小莫代爲隱瞞,尚未離開。

後來的場面就較爲混亂,本來大家還客客氣氣地“公子”、“師兄”、“師弟”地叫着,不知怎麼,冷小棉就和小白打到了一塊,然後因爲燕傑冷嘲熱諷地說了小君一句,小白和冷小棉又一起把拳頭揮向了燕傑。

玉翎對這種混亂很是不屑,但是小莫卻不能不管,偏此時靈犀突然醒了來,正巧孫劍蘭邁步進屋,靈犀見門一開,竟從牀上一躍而起,一頭將孫劍蘭撞倒在地,小莫只得出手,先制住靈犀,又喝玉翎制住混戰中的三個情敵。

這邊剛要喘上一口氣來,紅鸞來報:本是在牀上養傷的陳玄衣竟衝開了穴道,跑了。

紅鸞的一席話不知怎麼就給了冷小棉暗示,他忽然決定馬上帶小君離開這裡。趁了玉翎剛站開去,拉起小君,推開屋門就跑。小白一個箭步緊隨,燕傑更是一個起落,已攔在了冷小棉身前。

冷小棉想都不想,飛起一腳踹向燕傑,燕傑一擋,將他摔出去,小棉一個倒掛金鉤,正好將後面趕到的小白撲倒,小白身量長,倒下時伸手抓了燕傑雙腳,地上雪滑,燕傑也還未想起使用什麼千斤墜時,被兩人的重量一帶,三人一起摔趴在雪地裡,各個一身雪花地又爬起來時,都看見一雙明亮清澈似乎隱含笑意的眼。

小卿大師兄!

小卿不知怎麼心血來潮,去抓了燕月來聽差,並在鏢局四處巡視,並順便巡視到別院處了。

院子裡的情形已是熱鬧了,敞開的屋門內,正巧小莫攔着冷小襖莫對靈犀動手,紅鸞扶着孫劍蘭叫站在院子中手足無措的小君:“孫姑娘好像受傷了。”

“怎是一個熱鬧得了。”燕月不由閉眼:“眼看要吃飯了,聽說今晚上是東北特餐,唉,不知能不能吃好。”

果真燕月猜得沒錯,這邊老大停箸準備訓人,他們自然不能拿着筷子吃喝,只得也放好了筷子,坐得端正,一臉肅穆,偷眼瞧着那一桌熱騰騰的飯菜,唉,暴殄天物。

“三人合起夥來,瞞着師兄,往家裡帶人。這膽子可都是大了去了。”小卿淡淡地道。

小莫、玉翎、燕傑立刻垂頭應錯:“是小弟錯了。”

“依我的意思呢,本想叫你們跪到天亮,再每人抽斷三五根棍子,來長長記性。”小卿緩緩地說。

地上三人一聲大氣也不敢喘。

“只是三叔疼惜你們。”小卿淡笑:“我也不敢違了三叔的意思,便打個商量吧。”

小卿說完這話,微微一頓。

老大心意一向難測,衆師弟並無人敢接話,一個個把頭垂得更低。

小莫咬了咬脣,道:“是小弟做錯,願領重責。”

玉翎和燕傑便也同聲道:“小弟恭領師兄重責。”

小卿點頭道:“不覺得委屈那是最好。院子裡跪着,褪了褲子,含煙、燕月、月冷你三個去,拿了鏢局的鞭子,每人重重打五十下屁股。”

這一番話說出來,小莫、玉翎和燕傑的臉是白了又紅,紅了又白,其他弟子的頭更是都快垂到桌子上了。

一時,屋內便是靜得連根針掉地上都得嚇衆人一跳了。

“去吧。打完好吃飯。”小卿有些不耐煩起來:“還不謝罰,一會兒可就長到一百下了。”

好在唐珠兒今日去武家牧場看望武詩兒去了,沒粘在小卿的院子裡,不然燕傑可真覺得活不下去了。

這次捱打,不同以往,燕傑很硬氣地咬着牙,決定一滴眼淚不掉。

冷小襖因了靈犀到底被獲准留下來,不僅生師兄的氣,更是不理自己了。燕傑看小襖似乎真生氣了,不禁有些愧疚,想着要怎麼哄好了她才行。

小君方纔已在師兄跟前親口應了冷小棉的提親,並已決意明日稟過師父,便與冷小棉回去冷家了。

他原是以爲聽了小君要去冷家,自己會舒一口氣呢,可是,看着小君點頭應承冷小棉時,臉上滴下的那一顆淚珠,燕傑忽然覺得心好疼。好像什麼東西被挖走了似的。

不過現在好多了。屁股上的疼痛填補了心裡的痛,燕傑勉強控制着身體。月冷的鞭子一下下抽得實在,燕傑的屁股已經奼紫嫣紅。

畢竟冷小棉比那個什麼小白好像靠譜一點,而且嫁入冷家做大少奶奶,不也是風光地很嗎。燕傑吸着氣,繼續胡思亂想分散着疼痛。

最重要的是,靈犀不是留下了嗎。燕月師兄也好,小卿師兄也好,雖是不喜歡她,那是他們不瞭解她。

燕傑歡喜地想,只要靈犀留在這裡,時間長了,大家自然會喜歡她的。

心有靈犀。燕傑想起自己初見靈犀時,那一抹驚豔。彎刀映着月光閃現着靈犀那緊鎖的眉頭,富有殺氣的眼眸及那一閃而過的膽怯。

從那時起,燕傑便總是想起那眉那眼,心裡便會有絲絲疼痛,只想撫平那眉,擦亮那眼。

“啊。”到底還是忍不住,燕傑慘叫了一聲。月冷這最後一下打在他臀腿之間,他實在忍耐不住,被打趴在地。

冷汗混着風雪,流過肌膚,冰涼涼地,倒舒緩了那火辣辣地痛楚。

進屋謝了罰,小卿淡笑道:“都吃飯吧,再等會便要涼了。”

這頓飯,小莫、玉翎和燕傑終身難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