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楊霖他們自從渡過了黃河,就一直在東都所在的河南郡內大搖大擺的武裝大遊行,按說這裡現在是大隋所能控制的爲數不多的要地之一,就算屈突通被揍得再慘,怎麼說手下也有十多萬大軍,稍有點軍事常識的都不能將其全塞進東都一座城池裡。如今雖說偃師失守,澠池也一度被徐世績佔領,但是東都畢竟是羣山環繞、六水並流的險要之地,易守難攻之處數不勝數,可楊霖他們一直溜達到了新安,纔好不容易遇到了一股大隋巡兵。而且這幫傢伙離着他們老遠就掉頭逃竄,然後新安城的四門緊閉、警號此起彼伏,戰戰兢兢的躲在城裡等着捱揍。
楊霖現在哪有心情跟他們較勁?而且就算他抽了瘋想攻城,徐世績他們也不答應,現在他們一心一意的要把楊霖拐去滎陽,生怕他打東都的主意然後據地自立。於是楊霖與瓦崗的大軍一路繞城而過,走得倒也太平。只是在途經東都的時候,守軍發現這支隊伍中老弱婦孺不少,而且財帛輜重甚多,就派出了萬餘兵馬殺出城外準備打個劫,結果不等楊霖有所動作,徐世績的本部兵馬就氣勢洶洶的迎了上去。結果那些想佔點便宜的大隋官兵一看到打着徐字旗號的瓦崗軍,連個屁都不敢放掉頭就跑,溜回城裡就繼續閉門不出了。
不一日大軍來到了金墉關下,這回可繞不過去了。要說汜水關是東都的外門,那麼金墉關就是東都的內門,想從東都以北直奔滎陽,金墉關就是必經之地。要想繞過去也行,想當初徐世績潛行數百里奇襲澠池,就是拋棄了輜重,親率兩萬悍卒鑽進了茫茫邙山,爬山涉水的足足折騰了三天三夜才繞過了金墉關。不過這事也就是瓦崗軍能幹出來,換成楊霖就不行了。他的麾下號稱十多萬人馬,其實有一大半是在河東、河南到處劃拉來的匠人、農戶以及難民,更別提還有上萬無家可歸的大姑娘,就算這些老弱婦孺都是苦出身,爬邙山就算走得慢點也能走得過去,可是輜重什麼的咋辦?楊霖在河東四處打劫,不管是官府、老丈人還是突厥人統統沒放過才攢了這點家底,還指着靠這點本錢過日子呢,哪能像人家瓦崗軍那樣財大氣粗的說扔就扔?所以看來金墉關這一仗就算不想打也得打了。
可是等他們來到金墉關下,卻見關門大開,關下一左一右排開兩路兵馬,一路看旗號應該是隋軍,個個刀出鞘箭在弦,不光對着楊霖他們全神戒備,有一半的刀槍還指向了身側的另一路兵馬。
那一路兵馬人數要少得多,只有三千人左右,爲首一員大將面如重棗,美髯垂胸,穿鸚哥綠戰袍,使三停刀,騎棗紅馬,宛若關公再世。他眼見楊霖在徐世績和柴孝和的陪同下策馬抵近,便將大刀掛在鞍轡旁的得勝鉤上,抱拳施禮道:
“瓦崗軍許王駕下右威侯大將軍、內軍驃騎王宣王君廓奉許王鈞令前來迎候世子大駕。”
楊霖看着王君廓覺得挺好玩——好像自從三國之後,凡是使大刀的武將都愛玩cosplay,而且一定要留大鬍子穿綠袍騎紅馬,不管長個啥臉色都弄得“面如重棗”,也不知道有沒有化過妝……反正都是一副關於關羽他孿生兄弟的打扮,可見關羽的“武聖”之名真不是吹的,真是擁躉永不絕,粉絲遍天下啊。
徐世績見楊霖一臉好奇的對着王君廓打量來打量去,就是不說話,還以爲他心有疑慮,連忙解釋道:“王將軍確是我瓦崗大將不假,世子無須憂慮。”
楊霖一聲不吭,還把王君廓打量得一臉尷尬,一張大紅臉都有了發黑的趨勢,也覺得不妥,趕緊接茬道:
“呵呵,小弟並非懷疑王將軍,只是這金墉關號稱東都鎖匙、堅不可破,而且小弟看這守軍尚在,並無廝殺之像,王將軍是如何破關而出的?”
楊霖終於開口了,王君廓如蒙大赦,連忙解釋道:“世子有所不知,這金墉關雖險,但以我瓦崗軍之威破關不過是易如反掌之事,只是難免有所損傷,更會耽擱世子的行程。故此我家主公遣軍師王儒信與金墉關守將商議,以王軍師爲質,換取金墉關開關一日,放世子一行過關。”
“哎呀呀,爲了小弟就讓王軍師身處險地,小弟真是羞愧無地。只是若我等過關之時守軍反悔,則我軍豈不是自投羅網?”
“世子放心,隋將膽小且貪婪,王軍師贈以大量財帛,並保證瓦崗軍兩年之內兵鋒不抵金墉關下,他們如何受得如此誘惑?更何況我瓦崗數萬雄兵集於汜水、偃師一帶,距此不過數十里之遙,他們若敢反悔,頃刻間便是關毀人亡的下場,量他們也沒長出這副狗膽!”
爲了接應楊霖,就許諾兩年不打金墉關,這裡邊一定有古怪。雖然這一年來瓦崗軍在河南大肆擴張、跑馬圈地,但是主要的原因是大隋朝廷的勢力萎縮得太快,他們搶佔的大都是無主之地,或者是隻有官府卻沒有駐軍的地盤。而瓦崗軍、尤其是內軍的主要作戰方向就是東都,連敗屈突通不說,還把東都外圍的滎陽、潁川、淮安等屏障一一拔除,並且開始逐步蠶食汜水、偃師、陽城等河南郡的重鎮,兵鋒直指東都。可是要拿下東都,金墉關幾乎是必取之地,翟讓何至於爲了接一下楊霖就付出如此之大的代價?而且翟讓作爲一方雄主,一諾千金這個招牌是輕易砸不得的,他的這個承諾顯然不可能是個騙局。
楊霖暫時搞不清翟讓打的什麼主意,只得按照人家的安排招呼自己的人馬開路,果然一路暢通無阻,無驚無險的過了關。
過了金墉關,楊霖就算進了瓦崗軍的地盤,而且身邊有徐世績、王君廓和王伯當的數萬大軍護送,更是沒人敢來招惹他,除了老倔頭堯君素。
老堯在河東玩了一出單刀赴會,本是打算以身許國報得君恩的,結果沒想到的是楊霖愣是沒敢拿這老頭開刀,還眼睜睜的讓他奪走了軍權。不過所謂的軍權,不過是楊霖還沒捂熱乎的大隋右備身府驍果軍主將的大印和一壺令箭而已,現在楊霖隨便扔出去根筷子照舊能把他的人馬指揮得團團轉,老堯連睡覺都抱在懷裡的那壺令箭連個小兵都指使不動。不過老堯並不氣餒,他也知道現在的大隋不比往日,皇帝的日子更不好過,所以他更要替皇帝死死的看住這支兵馬,哪怕他只是個名義上的折衝郎將而已,起碼也不能讓楊霖帶着這些人去謀逆。
可是隨着時間的推移,堯君素的心越來越涼。他看到在號稱大隋爲數不多的忠順之地的河東,以李淵爲首的幾方勢力各懷心思,就沒有一個替大隋着想、爲君父分憂的,連他的老同僚、老朋友宋老生都躲到了北疆,名爲替國守邊實爲逃避責任。他看到號稱大隋腹心樞要之地的河南戰禍連連、民不聊生不說,官府的實力幾乎萎縮到了極點,要不是少數的幾座大城還打着大隋的旗號,他簡直懷疑這裡還是不是大隋的天下。他還看到昔日把那些反賊流寇攆得滿地亂跑的大隋官軍如今只敢躲在城池的後邊當縮頭烏龜,眼睜睜的看着那些反賊狂妄囂張的招搖來去而不敢出戰,更有甚者竟然於反賊勾結,公然讓道於賊,讓老堯憤懣到了極點卻又徒喚奈何。不過老堯現在不能再忍了,因爲楊霖已經明顯露出與瓦崗賊沆瀣一氣的意圖,他再不阻止就來不及了。
堯君素還是有自知之明的,他知道阻止不了楊霖,卻仍然執意爲之。此時他對完成皇帝交給他的使命已經不抱希望,不過他不想辜負皇帝對他的厚望,那麼他能做的唯有一死以全臣節了。
於是乎剛過了金墉關,楊霖就遇見這麼一出鬧劇:大冷的天老堯頭被髮跣足,脖子上還掛着他的寶貝將印和令箭,手裡卻拿把小刀往臉上亂捅,還躺在他的馬蹄下邊撒起了潑,說什麼也不許楊霖繼續往前走,除非從他的屍體上踏過去。
楊霖惹不起他打算繞道走,老堯就要抹脖子,嚇得楊霖趕緊跳下馬,蹲在地上跟他商量:
“我說老堯啊……”
“放肆!老夫乃是陛下親封大隋右備身府驍果軍折衝郎將,是你的直屬上官,即便落魄如斯也非田邊老農,黃口小兒竟敢如此辱我!”
“好吧。堯長官,咱們打個商量行不?您老人家繼續坐鎮中軍,髒活累活全交給卑職,咱們有什麼話好好說唄?何必弄得血漬呼啦怪嚇人的。”
“你楊子建乃是大隋的朝議大夫、果毅郎將,卻與瓦崗反賊勾勾搭搭、一路同行,如今又要同流合污,老夫深受皇恩豈能坐視?老夫亦深知這個折衝郎將空有其名,但寧可一死也要阻你一阻!”
“堯長官,咱別動不動就死啊死的嚇唬人好不?您是不是也得考慮一下卑職的難處?皇帝老……好吧,陛下如今龍潛於東南一隅,中原大地四處冒煙八方着火,誰都顧不上誰,你讓卑職怎麼辦——你說跟他們決一死戰?還決一死戰呢,就咱們這點老弱病殘還不夠塞人家牙縫,送死這種事情卑職是說啥都不幹的,小子還年輕,連媳婦都沒娶兒子還沒生,就這麼掛了對得起老楊家的列祖列宗嗎?您老人家的兒子倒是生了一大堆,站着說話不腰疼,你這話說得虧心不虧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