權力就像美酒,初嚐盡是苦澀辛辣,久品讓人沉醉流連,一旦斷供那滋味就只能用抓心撓肝、痛不欲生來形容了,翟讓的心路歷程也大體如此。翟讓交權之初,李密小心翼翼的未觸及他的立身之本——瓦崗軍,只是專注於政事,任命了房彥藻、賈閏甫、柴孝和等一批文官輔佐。瓦崗軍本就武多文少,對於軍隊和地方政務的治理手段粗獷簡陋,李密帶着一批文官大刀闊斧的加以整治,很快瓦崗治下的地盤就被他們收拾的井井有條,瓦崗軍的軍令軍紀、後勤輜重也面貌一新。翟讓在花天酒地之餘,對李密的才能也更加信服。
可是李密畢竟不是甘於寂寞的梟雄人物,隨着李子雄、韓世萼等原楊玄感的殘部將領陸續慕李密之名而來,加上王伯當、郝孝德、孟讓等瓦崗將領也相繼投靠,李密的手逐漸伸向了瓦崗軍,這就引起了翟讓的親信將領的不滿。等到李密打算任命李子雄爲內軍大總管,讓韓世萼代替翟摩侯成爲內軍五驃騎之一時,單雄信、程知節等人公然抗命,險些釀出一場內訌。
翟讓的心裡也不是滋味。大權在手時,很多事情對他來說是順理成章,他也不在意。交權之初,李密對他也很是尊敬,處理大事小情之前都向他通報請示,可是時間長了事情多了,這個通報請示就時早時晚,有時候壓根就是先斬後奏,甚至後來連通報一聲都免了。幾個月下來,翟讓赫然發現,瓦崗佔據的十幾個郡的地盤,大都換上了李密的人,包括他的族兄翟弘等人都被免了官、罷了職,跑到他面前又哭又鬧。
要說翟讓此人的優點還是很多的,比如說心胸開闊,爲人豪爽仗義,也善於用人、善於納諫,不過他也有不少毛病,比如說耳根子軟,比如說任人唯親。其實在這年頭,統治者向來都是用奴才不用人才、看忠心不看能力的,翟讓這麼做也不能算錯,比如說他的族侄翟摩侯被他任命爲內軍五驃騎之一,族兄翟弘被任命爲東郡郡守,其他的親戚也大都拿到了縣令之類的官位。可惜翟讓的這些親戚大都不怎麼爭氣,除了吃喝嫖賭、撈錢擾民其他的任嘛不懂,李密對他們自然也不會客氣,統統一擼到底。
親戚這麼一鬧騰,翟讓也覺得李密對他越來越不恭敬,惱火之下便藉口內軍之亂斷然毀諾,自任內軍大總管,這樣一來李密又不幹了。李密是什麼人,世襲的蒲山郡公,大隋正牌的左親衛府大都督、東宮千牛備身都不能讓滿足,還非得散盡家財籌謀造反,一個反賊任命的內閣總理就能滿足他的權欲?他之所以屈尊投奔瓦崗,眼睛盯着的就是這支能征慣戰的瓦崗軍,結果他剛一伸手想染指軍權就被翟讓一刀斬落,李密豈能甘心?於是他二話不說,從投靠他的瓦崗外軍中招兵五萬,組建蒲山公營,公然跟翟讓對着幹了。
翟讓也不再客氣,藉口東都事急,將瓦崗內軍擴大到十萬人,並遣大將徐世績和程知節西征東都,大軍所到之處將李密任命的地方官通通攆走,翟讓的親戚們又趾高氣昂的重任原職,李密被迫退守樑郡。於是乎在瓦崗軍佔據地盤上,許王翟讓佔據了最富庶的西部七郡,魏公李密把持着東部八郡,雙方公然對峙,幾乎分裂。
瓦崗內戰還沒爆發,但是冷戰已經悄然啓幕,翟李兩方紛紛在內擴軍備戰,對外廣拉援軍。問題是如今的大隋如夕陽西下,各路梟雄早就不再像一年前那樣好拉攏了,強勢的如竇建德、羅藝、宇文成乾等個個野心勃勃,跟瓦崗聯盟沒問題,要讓他們屈居人下那是想都別想。就連長跑健將杜伏威、地大卻勢弱的蕭銑、困守江南一隅的沈法興等現在也成了不甘雌伏的主兒,所以翟讓和李密纔不約而同的盯上了楊霖這塊肥肉。
……
“殿下,此處天寒風疾,何不入城再敘?”翟讓看着倆人假惺惺的你推我讓就來氣,也不搭理李密,哼然對楊霖說道。
“說的也是哈,密公,要不咱們先上車?”楊霖納諫如流,然後他也不管翟讓樂不樂意,非得把李密也拉上了那輛六馬輦。六馬輦雖然寬大,不過擠上三人就不大寬裕了,楊霖也不介意,一手拉着翟讓一手牽着李密,嘻嘻哈哈的跟李密扯着一些家長裡短,完全不在乎翟讓的臉越來越黑。
六馬輦直入滎陽的太守府,翟讓二話不說將楊霖按在首席。楊霖剛想推讓,就見這貨一個大揖及地,口中高呼道:
“微臣懇請世子殿下繼楚王遺志,登基開元,微臣願誓死追隨殿下,開疆拓土,征伐不臣,至死不渝!”
啥玩意?登基?當皇帝?
翟讓從頭到尾未漏半點口風,然後就給了楊霖和李密突然一擊,而且還是石破天驚的一擊。要知道現在雖然差不多是天下皆反,揭竿而起的各方勢力多如牛毛,可是除了幾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蟊賊,還沒人敢稱帝。這一方面是因爲江都那裡還杵着一個正牌的皇帝,大隋雖然江河日下,但是誰也保不準哪天會不會玩一出鹹魚翻身,畢竟楊玄感的前車之鑑不遠,還讓人心存忌憚。另一方面天下羣雄並起,誰也不比誰強哪去,相互之間瞅着都不大順眼,這個時候誰要是敢蹦出來稱帝,那是必然成爲衆矢之的。出頭的椽子先爛這個道理誰都懂,所以凡是有點能耐還不缺心眼的,都是自己稱個王樂呵樂呵,既能提振軍心士氣,又不怎麼顯山露水,比如竇建德自稱長樂王,蕭銑自稱樑王,翟讓自封許王,薛舉更霸氣,自稱西秦霸王,而窩在齊郡的那幫河北義軍的失意者中間更是冒出了好幾個王。比較大的幾方勢力中,只有還半遮半掩的披着張大隋皮的羅藝和膽小心虛的杜伏威委委屈屈的掛着個總管的名頭。
這要是一稱帝,就意味着絕了自己的後路,也意味着要做好與全天下爲敵的準備。不過翟讓的這一手,絕的是楊霖的後路,有人上門砸場子也找不到他老翟的頭上。
楊霖還在蒙圈,還沒弄明白翟讓搞出這一手來的目的,李密卻率先醒過神來了。他很清楚翟讓這是發現楊霖跟他的關係更爲親密,生怕自己偷雞不成蝕把米,乾脆一不做二不休搶先出手把楊霖架起來。李密在心中迅速的衡量了一下利弊,發現這事他沒法阻止,一旦楊霖被翟讓哄起了利慾之心,他的勸阻之舉很容易會被認爲是別有用心。而且他不發聲也不行,因爲這跟勸阻沒區別。
“微臣附議。微臣恭請殿下爲天下計、爲百姓計,即刻登基即位,微臣等願輔佐殿下,披肝瀝膽,至死不渝!”
李密盤算好了利益得失,迅速決定跟着翟讓在楊霖的屁股底下再加一把火。
不過李密這麼一煽風點火,倒是迅速讓楊霖清醒了下來——翟讓和李密這一對冤家,意見不合吵架拌嘴纔是正常的,而且只有這樣楊霖才能趁亂沾點便宜。要是他倆合念一部經了,不管出於什麼目的,算計的肯定是他楊霖沒跑!
於是楊霖馬上就知道自己該怎麼做了:
“嘿嘿,兩位世伯就別拿晚輩尋開心了,晚輩在您二位面前稱弟是肯定不行的,只能稱侄好吧……”
翟讓面色一肅,不悅道:
“殿下何出此言?微臣並不是跟您開玩笑,微臣已經命人算好吉日,在韋城修建宮殿、籌備儀式,只待下月初五殿下便可登基即位。”
李密一聽這話就不高興了:
“韋城地僻民瘠,豈能作爲殿下御極之所在?微臣倒是認爲殿下應建都宋城。想那宋城早在三皇時期有燧氏便在此地建國,其後慄陸氏、朱襄氏、葛天氏、高陽氏、高辛氏以及夏、商、北魏先後定都於此,后羿、閼伯亦受封於商地。不僅如此,宋城乃中原輻湊之地,地處要衝,交通便利、商賈雲集,正合殿下坐鎮,以此謀取天下。”
李密這一講起古來,翟讓和楊霖兩個半文盲就只能乾瞪眼了,誰讓他倆比不上人家有學問呢?不過說一千道一萬,這倆人都一門心思的想把楊霖往自己的地盤拉,於是翟讓也不跟他糾纏,冷笑一聲道:
“韋城是小,不過那只是殿下暫時棲身之所,翟某正要起兵西征,爲殿下謀取東都。宋城再好,難道還好得過東都?”
李密學貫古今,翟讓就跟他比拳頭大小,這下差點把李密懟出內傷,不禁怒道:
“殿下何種身份,即便是暫時棲身,也不能如此匆忙簡陋!”
翟讓和李密一吵起來,楊霖就高興了,連忙假意勸道:
“我說兩位世伯,小侄也不是啥講究人,架塊牀板就能睡覺……不過您二位剛纔好像是在說小侄稱帝的事吧?怎麼好像跑題了?”
翟讓和李密老臉一紅,連忙借坡下驢,雙雙躬身一揖道:
“還請殿下上秉天道下順民心,登基即位,以拯萬民!”
房杜和長孫等一直在底下瞅着幾個大人物在演戲,這三位都是人精,哪有不知道這是翟讓和李密挖坑給楊霖跳的道理?本來話題被扯遠了他們還挺高興,沒想到倒是被楊霖這個缺心眼的自己給拽回來了,不由得焦急萬分。不過這種場合他們不好插話,只能朝着楊霖眼神亂飛,生怕這個不靠譜的傢伙着了兩隻老狐狸的道。
可惜楊霖對他們的暗示理都不理,拿手拄着下巴目光閃爍不定,嘴裡還喃喃自語道:
“當皇帝?聽起來還不錯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