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識破

隱情卻灼玲瓏心

他的頭低了下來,快速在她額上啄了一下。

鄭媱目光一轉,定定地對上他的視線,曲伯堯又快速在她眉心啄了一下,識趣地鬆了手,轉身走了。

鄭媱選了個與之相反的方向,將所經的地形都記入腦海,遇到複雜的地段時,就拿出石黛畫在了絹子上。

正專注記繪時,背後傳來一個聲音:“鬼鬼祟祟地,在畫什麼?”

鄭媱匆忙將東西藏入袖中,鎮定轉過臉來,見是那日被衛韻和夢華喚作的黎伯,果然如她所料。她走上前來恭敬地與他打招呼:“黎伯。”

黎一鳴環顧四周,開口道:“鄭娘子,可否借一步說話?”

鄭媱遂跟隨黎一鳴去了一僻靜少人之地。她笑了笑,先開口問:“不知阿伯有什麼話?”

見她還笑得出來,黎一鳴看她的眸色沉暗,撇了撇嘴,目視她髻邊斜插的杏花,譏笑道:“商女不知亡國恨。鄭娘子比起那商女,有過之而無不及,家破人亡,竟然還笑得出來。”

鄭媱聞言繼續笑道:“沒錯,我就是貪生怕死之輩,當初我母親要我殉節的時候我死活不肯,我還這麼年輕,我爲什麼要死,還有,我知道他一定會來救我。如今好不容易活了下來,說不定日後還能換個身份混個右相夫人當,我爲何不能笑?”說罷,她放聲大笑,如妖如魅。

黎一鳴果然中了她的激將之策,他頗爲不齒:“哼——興安郡主也是個有骨氣的女人,怎麼就生下了你這樣一個妖孽,你就跟你父親一樣,果然是有其父必有其女!想和他在一起,你下輩子都別想!”

“我父親爲人忠義,光明磊落,一世英名。阿伯怎麼辱罵我都可以,但請不要詆譭我父親......”

“那老夫就來給鄭娘子講個真實的故事,讓鄭娘子看看令尊究竟是一世英名還是臭名昭著,”黎一鳴盯着她,緩緩啓口:“謖帝三十二年,鄭崇樞時任禮部員外郎,被人誣陷下獄,得太子琰洗冤重見天日,後被提拔爲禮部侍郎......

四年後,鄭崇樞投韓王羿陣營,助韓王逼宮,勒死謖帝,先矯詔易儲,後假傳秘旨宣太子入宮,太子入了重華門,不料宮門闔閉,萬箭齊發,太子被亂箭射死。韓王臨朝,對天下宣:謖帝欲傳位於韓王,太子不甘,欲逼宮,被正法。史載“重華之變。”韓王稱帝,是爲先帝公孫羿,鄭崇樞則被封爲相國。

因是先帝逼宮肱骨之臣,先帝對鄭崇樞百般縱容,於是,鄭崇樞就藉着滔天權勢,排擠忠臣,拉派結黨,收受賄賂,中飽私囊。

帝十一年,東原郡鬧饑荒,帝命鄭崇樞前去視察災情,他卻與戶部的江乾分了一半的賑災銀兩......

......

帝二十五年,鄭崇樞與兵部尚書於之煥剋扣朝廷撥去烏蘭的軍餉,結果烏蘭一戰,因糧草不足,大曌慘敗,無數將士命喪黃土,無人收屍,當時的主將,護國大將軍王隗之子王甲,拔劍自刎謝罪......

你大哥鄭覺,是不是有近十五年沒回家?你可知其中原因?因爲烏蘭那場戰役,他是王甲副將,因不齒你父行徑,纔不願意回家......

若論大曌第一貪臣奸臣,鄭崇樞當之無愧!四十餘年後,鄭崇樞死在助太子勳奪位之爭中,乃是因果報應。”

我不信,父親不會是這樣的。鄭媱腦中一片空白,爲什麼父親留在她心底的印象,偏偏與他所述判若兩人。她踉蹌後退兩步,音聲哽咽答:“憑你一面之詞,我如何信你?我父親是什麼樣的人,我很清楚!”

“若來日有機會見到你大哥,你親口問問他吧!”

“我大哥?他還活着?他在哪裡?還在函玉關麼?”鄭媱對大哥完全沒有印象,他離家的時候,她剛剛會走路說話。所有關於大哥的消息,都是從家人口中聽來的。

“他是活着,在哪裡老夫也不知。”黎一鳴並不想告訴她,避開這個話題,沉吟片刻又欺騙她說:“你知道他是什麼人嗎?他是在重華之變中死去的一個將軍的兒子,他的父親是被你父所殺,殺父之仇,你說他怎麼可能和你在一起?”

鄭媱的思緒卻依然沉浸在黎一鳴所述的父親形象中,她似是聽見了,愣了下,他,是曲伯堯?眸色恢復沉靜,旋斂笑容,嚴肅道:“我剛剛不過是跟阿伯開了個玩笑,故意說那番話,想看看阿伯是什麼反應。現在看來,我倒有個疑惑了,阿伯到底是他什麼人呢?竟會如此關心他?阿伯看上去可不像一般人,卻要披着麻衣在這偌大的右相府內做一個毫不惹人注目的掃地人,其意何在?”

話落,接上黎一鳴警惕打量的目光。鄭媱又道:“阿伯用這種眼神看我,我猜阿伯,現在又對我動了殺心吧!”

“你倒是比我想象中的聰明瞭一些。”

鄭媱鎮定道:“陛下懷疑我還活着且被藏匿於右相府,派徐令簡前來搜捕,巧合的是,徐令簡和阿伯一樣,一心忠於曲伯堯。阿伯知道來人是徐令簡,就想方設法與他取得了聯繫,先把我藏在馬廄,然後讓徐令簡來搜捕時一劍刺入幹茅中,殺了我。再對陛下說,什麼也沒搜到。”

黎一鳴變了臉色。

“曲伯堯是不想我死的,可是阿伯卻想要我死,但是阿伯顧慮:若殺了我必會造成你二人之間的嫌隙,所以阿伯故意給徐令簡留下了一點蛛絲馬跡好讓他自己找到我,然後讓徐令簡在搜捕的時候也裝作無心、錯手殺掉我。但是阿伯沒有想到,徐令簡晚了一步,被他制止了,不過徐令簡要是決意殺我,他也是攔不住的,徐令簡之所以放我一馬,是因爲徐令簡與阿伯有同樣的顧慮......”

“是又如何?”黎一鳴威脅她道:“你若敢在他跟前恣意挑唆,講出半句危言聳聽的話,我必不會放過你!”

“阿伯放心,阿伯一心效忠的主人曲伯堯是什麼身份我不想知道,他在盤算什麼我也沒有興趣知道。”鄭媱道,“不過我既看得出來,曲伯堯又豈會看不出來?阿伯想殺我,不過是怕我連累曲伯堯罷了,阿伯放心,我不會在相國府久留,倘若阿伯願意告知我妹媛媛現在哪裡,我立即離開。”

黎一鳴沉思:若告訴她,她一介韶齡弱女有什麼能耐,屆時若衝動去尋她妹妹,惹出什麼簍子來,灝必會出面來收拾。最好的辦法,就是什麼都不告訴她,讓她繼續住在府中,日後再找個機會下手讓她死於“意外”,那纔是上上之策。遂道:“令妹身在何處,老夫還當真不知,不過老夫奉勸鄭娘子一句:識相的話就離他遠一些,否則,鄭娘子以後如何死的,怕都不知道呢。”

.......

“鄭娘子回來了,”春溪端來一碟杏花糕,吟吟衝她笑道:“廚房新做的杏花糕,鄭娘子快嚐嚐。”說罷伸手遞了一塊給鄭媱。

鄭媱接過拿在眼前打量,並不食,突然掰得粉碎。

“鄭娘子?”春溪詫異,“你在幹什麼?”

鄭媱緩緩擡眸:“若有一日,你被人逼急了,沒有退路可選了,會不擇一切手段對我下毒手嗎?或者在一塊糕點中,或者趁寂靜無人時將我推下池,又或者,在我熟睡時悄悄溜進來一刀插在我心上......”

“娘子在說什麼胡話?”春溪一驚,“難道是怕奴婢下毒?奴婢,奴婢怎麼可能?”來不及放下玉碟,她忙跪地道,“鄭娘子是不是那日受到了驚嚇?奴婢早就說過,奴婢就是死也不會出賣相爺和鄭娘子的。”

“你是不會出賣曲伯堯,但你卻要找機會殺了我,即便你本意不想!”

春溪眼睛瞪大:“娘子何出此言?前些日子裡奴婢一直盡心盡力侍奉娘子,若有意謀害娘子,在娘子生命垂危時,經手的湯藥裡便可以做手腳。”

“你當然不敢在湯藥裡做手腳,”鄭媱笑,“我若是喝了湯藥死的,經手的人豈不是難辭其咎?”

“難辭其咎?看來,娘子倒是很自信,”春溪忽然笑了,打翻手中的玉碟:“語氣如此篤定,看來鄭娘子心裡倒是對相爺的心意明白得很!”

鄭媱別過頭去不答。

春溪悄悄拾起一碎玉瓷片握在手中,質問鄭媱:“你何時懷疑我的?爲什麼會懷疑我?我自認爲做得夠小心謹慎了,相爺似乎從來都沒懷疑過我會對你不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