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借刀

運籌帷幄待入甕

“之前你盡心盡力地照顧我,我本來沒有對你起任何疑心,可那日,衛夫人與我談話時,你明明是在外候着的,卻故意引來呂夢華,讓她聽見衝進來,你是想借刀殺人;還有那日,你放錫奴入被爲我取暖,錫奴裡盛的都是木炭,一個屋子裡通常就放兩隻錫奴,且不能閉窗,否則會出現胸悶、乏力之症、甚至會窒息死亡。你卻閉了窗,又拿了兩隻過來,你過來爲我掖被,實則是想封住我的穴位,讓我無法動彈。待我窒息死亡後,你再悄悄取走錫奴,那死因可查不出來。當然,你也是受了他人的指使,他讓你找機會殺了我,你很聰明,心知你若殺了我你自己也要死,你不想死,所以也想借刀殺人,於是就刻意爲呂夢華製造了很多挑釁的機會。比如池苑那日......”

春溪笑:“鄭娘子看上去真不像你的外表那般柔弱。好吧,的確是這樣,你儘管去告訴相爺,相爺一定會將我殺了,那時你便高枕無憂了。”

“我不會告訴曲伯堯,”鄭媱道:“我聽你說起你的身世,想到了我妹媛媛,所以不想你死。”

“你信我?我若說我是編來騙你的,目的只是爲了博你的共鳴,取得你的信任,你信嗎?”

“我不信,”鄭媱道:“你跟我講你姐姐的時候,你的眼睛是沒有說謊的。”

春溪斂下目光:“我也不信,既然你猜到了我受了人指使想殺你,你還不去告密,要放我一馬?”

“當然是有條件的,”鄭媱說,“你先把你手中的碎玉片扔了吧,我可不想再親眼看見誰死在我跟前。”

竟被她發現她要自裁了,春溪躊躇,卻聽她問:“我只是不明白,你們爲什麼都心甘情願地爲曲伯堯那種人賣命?我的條件就是要你告訴我原因。”

“不爲其他,只爲忠義。”春溪說着,手握碎瓷的力道漸漸鬆了。

“忠義?”鄭媱愣了下,想到了她父親,遲疑着點頭:“我不會拿你怎麼樣,你也不必驚慌。接下來,你背後的人指使你如何害我,你亦遵照他的吩咐便是。”

“爲什麼?”春溪難以相信。

“爲什麼?”鄭媱狠狠瞪了她一眼,語氣一凜,“你不照做難道你自己想死嗎?”

春溪眼眶一熱,挑眉問:“你難道不害怕?”

“怕,爲什麼不怕?”鄭媱目色朦朧,咬牙說:“暗箭最難防,入肉時,會痛。”

夜......

曲伯堯將更下的衣裳捧在鼻端嗅了又嗅,彷彿還能嗅出幾個時辰前抱過的那女人的味道。

一方繡帕忽然從袖中滑出,旋轉着落於地面。曲伯堯拾起來,撣了撣灰塵,榻上躺下細細矚目,一雙夜合花,兩滴血。

那方繡帕是她與魏王定親之前的仲春,他乘着小楫親手從相國府牆外那叢胡枝子上取下來的。以血盟誓,算是定情信物吧,繡帕上浮現出那個女人明媚的笑顏......

他將繡帕慢慢移近鼻端輕嗅,屬於她的氣味早已不在,他所嗅到的,全是他自己的雙手沾染的血腥之氣,翻來覆去無眠。

......

三年前,鄭相國那副若有所思的神情浮現在他腦海,他的臉和聲音一樣撲朔迷離:“你?留在相國府做一個教書先生,真是屈了你的才華,也屈了你的身世,灝,你說是不是?”

“竟被您發現了,是殺是剮,悉聽尊便。”

“本相以爲,你與媱媱走得太近了些。媱媱的夫婿,必是在王侯將相中精挑細擇,但絕不可能是你,灝。更何況,你根本不是真心待她,你是回來復仇的......你父從前救過本相一命,如今,本相不想殺你,也不想去陛下跟前揭發你,算是還你父的情,你走吧!永遠不要再回來。”

......

落木蕭蕭中,她兩手絞着裙角,把頭壓得低低的,咬白了脣:“那先生走了,什麼時候再回來?”

“二娘子及笄時。”

“一言爲定。”

望着她紅潤的腮邊斑駁跳躍的深秋光影,他遺憾:“一言爲定。”

......

“先生......騙人......騙人......”

......

“奸人雖死,可奸佞未絕,奸佞一日不絕,將難以告慰你父母在天之靈!”

......

雨聲滴滴霖霖地響了徹夜。

刑部尚書張耀宗一大早立在右相府正堂等候曲伯堯,等了許久終於見他露面,曲伯堯面色沉暗,看上去似有些無精打采,張耀宗便迎上去問:“右相大人這些日子是不是太過操勞了?”

“不是,”一夜無眠的他揉了揉額,“夜裡雨聲太大,我從夢中驚醒,再也睡不着了.....”

張耀宗詫異,他倒覺得晚上下着春雨時才睡得香。咳了咳正色道:“右相大人,那竇巍貪財,打通了阮明暉手下的人,每有官銀新入庫時,便會挪走一些,每次挪走的數目不多,都會藏在自己府中的地窖裡,暗地裡再慢慢熔掉重鑄成碎銀。而阮明暉一直是知道的,但因爲阮明暉的兒子在兵部當差,他不想與竇巍交惡,所以視而不見。昨日,在竇巍府中搜出了未及熔掉的官銀,有最新一批的,還有以前的,證據確鑿,可以定他一宗罪了。”

“很好,”曲伯堯問,“那阮明暉呢?虎吟臺刺殺一案怎麼定的?”

張耀宗道:“刺客死了,沒有更確鑿的證據證明背後主使是阮明暉,不過阮明暉也沒有辦法澄清自己不是,因爲刺客身上那封書信字跡如他親筆,是他與刺客來往的鐵證。而且刺客生前是竇巍手下的侍郎,深得竇巍信任。因此,陛下甚至會懷疑竇巍也密謀了刺殺。就算陛下沒有生疑,阮明暉包庇竇巍的罪也是逃不掉的了,右相大人看——”他話未說完,擡起目光去徵求曲伯堯的意見。但見曲伯堯伸手捻了一隻和闐白玉杯,玉石之澤在他眼底變幻莫測:“倘若,現在有阮明暉從前與鄭崇樞暗裡互通的書信呢?”

“互通的書信?”張耀宗疑惑不解,“右相大人的意思?是......再臨摹嫁禍?”張耀宗想了想,又道:“陛下猜忌心重,寧可錯殺一萬,也不放過一千。若是也能臨摹一封鄭崇樞的‘親筆’就更好了,那樣陛下對阮明暉的猜忌心就更重了。”

曲伯堯道:“你且回刑部去,酉時之前,會有人將書信呈去給你。”

張耀宗頷首,離去之前忽然又止步回身問他:“微臣有個疑惑,若此番竇巍和阮明暉都下臺了,新任的尚書會是誰?陛下會用右相大人安排的人嗎?”

盛了茶,曲伯堯依然將那和闐玉杯拿在手中旋轉着打量,張袖掩面,呷了呷:“不用也得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