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綺的目光目送胡毅風離去,駭然的目光向玄愷尋求答案。那晚胡府抄家時,是她向胡毅風指點迷津放走了他,如何胡毅風還是難逃那斷子絕孫刀,終究難逃厄運。
“你,你們……你們怎麼能……”她那個字在嘴中羞憤難以說出,可是胡毅風已是閹人。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他逃能逃到哪裡?官府走丟了犯官家眷何人吃罪得起?掘地三尺地搜查,真兇至今逍遙法外,替死鬼一個也少不得。”玄愷微哂,話語裡冷漠,如在談笑。
湘綺憤慨地望着他,他就那麼笑了飲酒,邊品酒邊怡然自得問湘綺:“這酒味道還真醇。這酒可是不好燙,燙過了,灼舌;若差些火候,就涼得沒味。”彷彿滿心沉浸在那美酒中,拿個胡毅風的痛苦下酒了。
湘綺只覺得渾身發顫,寒意透骨,她沉默片刻義憤填膺地怒道:“肉骨凡胎,爹生父母養的,他是人。胡大化有罪,關胡毅風什麼事?爲什麼如此殘忍,讓他做太監?”湘綺臉色大變,土灰般難看。她只覺得雙腿發軟,目光呆滯。好端端個官宦子弟,如今落得個不人不鬼。殘忍的事就在眼前,當初爲了免去小弟弟壽奴這無情的一刀,她費勁心思,如今看到胡毅風,卻還兔死狐悲。湘綺滿心義憤,恨那些人心狠手辣,已經害死胡大化,雖然胡大化罪有應得,可是孺子無罪,偏偏要斬盡殺絕。
玄愷恍過神,好奇地看她,不解的問:“你說什麼?小鬍子,不是我要他斷了根兒當太監的,是他爹犯法呀。”飲進杯中酒氣定神閒道,“王子犯法,庶民同罪。胡大化作惡陷害忠良,禍及子孫,小鬍子要怪,就怪他那貪生怕死是非不分的糊塗老子去。胡大化的這兒子年紀略大了些,聽說捉到他時,再有個三五日就是他的生辰,能過了大限混個充軍發配也落個完整的身子。只是這遭刑部從沒有如此的手腳麻利過,當夜就了斷了……”
不等玄愷說完,湘綺伸手一把打落他手中的酒盞,憤怒的目光如發怒的貓,她兇道:“虧你還真沒沒有心腸,簡直冷血!你是皇子,身子金貴
是肉長的,他就不是肉長的了?”皇家的冷酷,世道的無情,胡毅風一年少的前程就這樣斷了。
玄愷被她一罵,也是惱了,大聲回敬:“本王聞訊派人趕去時,已是瓜熟蒂落了。你要本王如何救他?偏是胡毅風年紀略大了些,知道些事兒了,這苦就受得更甚些。聽說受了二回罪,險些送了命去。活過來尋死覓活的,被刑部那些惡毒的堂官拿胡大化的屍身做要挾,才bi他就範,甘心入宮爲奴。若不是我去託人救他出來,小鬍子入宮後早被管事太監羞辱欺負得生死不得了,是本王設法求了皇嫂討來他帶在了身邊。你不謝我,還對本王橫眉立目的。”玄愷賭氣的起身。
安公公聞聲進來,分開了斗的烏眼雞似的二人,扯個公鴨嗓訓斥湘綺:“狀元公,也太不成體統的,如何對殿下講話呢?沒個尊卑。”
這些貼身太監本不好惹的,湘綺強壓了怒氣,看玄愷拂袖而去,負個手踱個方步憤憤不平的。
就這樣,二人賭氣一路無話,誰也不去理誰。早間的飯都是分食的,朱貴看出些異樣,還偷偷問湘綺:“賢弟,這是怎麼了?殿下在同誰生氣?”
湘綺反是笑了,眸光一轉戲逗說:“同安公公唄,生氣安公公忘記帶了他ru娘隨行,一路上無處吃奶呢。”
大戶人家的公子老爺吃人ru,這個朱貴知道,只是聽說定王爲這個事惱怒,談談舌頭不好妄加言語。
泊船靠岸,上岸來,湘綺同玄愷微服出行,轉乘馬車一路前行。玄愷一行人沿官道疾馳而去,那官道卻遠不如京城官道黃土鋪路青磚墊道的平坦寬敞,一路上顛簸不已,彷彿心都要嘔出來,周身骨頭一如散架,頭重腳輕,下車歇息時險些站不穩腳步,毫無氣力。湘綺再也不肯坐車轎改爲騎馬,扶了道旁古樹幹嘔。可是苦了雪狸和點蒼,一路上翻江倒海的吐得苦水橫溢,不想進食。
打馬一路行來,看田地尚好,一碧接天,兩旁樹木濃蔭匝地,蔭涼自生,也不曾聽說什麼旱災地裂。道路兩旁衰草連天,荒田一望無際,昏鴉在草上
流連,蜻蜓高高低低盤旋。
驕陽似火,主僕數人下馬在樹蔭處乘涼。
小太監了丁說:“這鬼天氣,要是有碗冰涼的烏梅湯解暑就好了,怎麼也不見茶棚?”
遠望城郭青山不甚分明,也不知還要趕多少路才能進城。
“呀,這地裡長得不是秧苗,是蒿草呀。”朱大哥感嘆一聲,五穀不分的禁軍護衛都圍去看。
湘綺蹲身在道邊凝神苦思,用乾枯的樹枝撥開乾涸的泥土,泥土塊裡卻透出溼潤的水色。她心裡暗驚,好奇的又敲開幾個土疙瘩仔細觀看,這土地不像她想的赤地千里。
御林軍們感嘆:“果然是災年,顆粒無收。”
“赤地千里怕是如此了。”玄愷在他身後狂搖摺扇一聲嘆息。
朱大哥呵呵一笑,毫不忌諱地cha話道:“赤地千里哪裡是這個樣子,若真是赤地千里,長不出黍麥也就生不出蒿草了。殿下且看着地裡的蒿草生得茁壯,道邊的老樹綠蔭相連的,哪裡是什麼赤地千里,分明是無人耕地打理。”
一席話正詮釋了湘綺心中疑慮。她將捧在手心的那抔土捻開,乾涸卻內含溼潤,怕是雨水澆灌滋潤。幾隻草蚱蜢蹦來跳去,消失在草窠中。點蒼一邊幫雪狸捶背照顧她乾嘔,一邊大聲道:“若真是赤地千里的天災年,連草根樹皮都被搶光,蚱蜢都是珍饈美味了。”
玄愷恍然大悟,也覺出了蹊蹺,四下望望,不見茶棚也不見人煙,暗自嘀咕:“分明上報朝廷的摺子上言明從燕州到青州八府大旱,餓殍千里,民不聊生,皇上纔派我等差事來賑災放糧體察民情。臨行前兄皇還再三囑咐,災年多半是因爲帝王之過遭了天譴,要本王必要時替兄皇祭天求雨,緩解旱情。”
湘綺聽點蒼幾句點撥,已是心中有數,心想皇上果然高明,怕是未必不知燕州的災情內有奧秘。
玄愷冷笑道:“可見好端端的銀子,就不知被如何的中飽私囊了,可惜四哥高座朝堂,對這宇內之事不聞不問呢,被這夥子奸黨戲弄了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