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慎一怔脣角抽搐,身子卻巍然不動,依舊目光閒散的樣子問:“什麼時候才能改去毛糙的毛病,聽風就是雨!冤案,哪裡有這麼多冤案被你查。青州一行,鬧得個朝野上下人仰馬翻,貢院會試都被鬧停了,你又威風了不是?朕不同你計較便是!到頭來還不是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樑閣老罷官告老,毀了一位良臣。”
一面訓斥八弟,一面卻轉去看立在一旁的卓梓,也不見迴避,淡然的望着他如在觀戲,想來是有備而來。掃一眼見玄愷身後忽然跪下的“小太監”,不由更是冷笑,多少猜出幾分這身後之人怕是什麼至關重要的人證。
玄愷口中的話被bi嚥下,看一眼湘綺,湘綺如被針狠狠扎入百會穴,周身的真氣涌上頭腦,脫口而出:“皇上,可還記得豐義草原一役,皇上親率大軍掃胡塵,軍心大振,胡騎望風披靡。凱旋之時,皇上馬上賦詩,此時一枝毒箭射向皇上……”
玄慎猛然睜眼,他記起那聲嘶力竭的驚叫聲中,譚鵬舉的大公子譚明浩迅乎如閃電,飛身撲來,將他撲去馬下,那箭卻射入譚明浩後背。他驚魂未定,譚明浩已經彎弓搭箭轉身射下敵騎,自己卻墜馬,黑血涌出。此事,大帥譚鵬舉並不居功,也謝絕一切封賞,更下了緘口令吩咐在場諸人不得張揚此事。事後,他一直虧欠譚家一份恩情,他曾欽賜丹書鐵卷免死金牌給譚鵬舉,譚鵬舉卻再次辭而不受。太皇太后說,譚鵬舉是講,作奸犯科之人才需要什麼免死金牌,或者是擔心遇到昏君當道危及性命。他譚家子孫絕無奸佞之輩,生逢盛世便更不需此物,若是收了,怕到頭來一語成讖,反是辜負了聖恩。
玄慎詫異的目光望向腳下的小太監,看他手中捧上一枚玉指環在手心,高高過頭。那玉環在他膚色瑩白的手心,如捧一汪酥油晶瑩剔透般可人--琉璃翠,他記得,明黃色的穗子打個如意結兒,宮中之物,看來如此熟悉。
他眉頭緊緊擰成一團,目光斂做一線,陰冷的聲音極力鎮定了質問:“下跪何人?如何來替譚鵬舉鳴冤?”
眼前下跪的小太監徐徐擡頭,那面容好生熟悉。杜君玉!難怪聲音如此熟悉,他只想了這如女子的聲音柔中帶韌是因爲此人是太監,如何沒有想到是新科狀元杜君玉。他一身太監裝飾,顯得不倫
不類。他如何爲譚鵬舉鳴冤,還是歲玄愷一道而來。
“譚鵬舉,是你什麼人?”玄慎厲聲喝問。
“譚元帥血海沉冤,滿門遭奸賊陷害遭難,求皇上做主!罪臣之女,譚湘綺!叩見聖上,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那人摘下烏紗,一頭烏髮如瀑布般滾落。
玄慎驚得呆立原地,原本處變不驚泰山崩於前而不變色的帝王,如今也是微皺眉頭,神色駭然。沉默,衆人皆屏住呼吸,等待雲層中那蠢蠢欲動的真龍興起一場雷霆暴風驟雨。
湘綺見皇上啞然不語,想他定然是被驚到,千古難逢幾次的傳奇事,竟然被他遇到。朝廷開科取士驚動宇內的大事,竟然狀元是位女子。
玄慎動動口,有些詞不達意:“你,你是個,女……女子?”恍然大悟,驚駭之餘喃喃自語道,“難怪,如此面善。”
猛然回身目光直bi向玄愷,胸膛起伏不定,隱隱的陰狠露在面容上,頗是瘮人。
玄愷跪地仰頭道:“四哥,譚鵬舉一案,如今鐵證如山,譚鵬舉果然是遭小人陷害冤枉而死,並非臨陣投敵,可恨那些尸位素餐之人,爲一己之私排除異己,陷害忠良,矇蔽主上,陷聖上於不義。”
話纔講至一半,卓梓一聲咳嗽,暗示打斷他的話,一旁的聖上已經是一層青色籠上面頰,如烏雲滾滾遮日而來。
湘綺在玄愷身後不住懊惱,玄愷的言語直來直去毫無忌憚,欠了周全。鳴冤前她思慮多時,案子上皇上金口玉言定的,君無戲言,豈能出爾反爾?若是讓皇上承認受小人矇蔽,那皇上豈不成了昏君?
湘綺跪地叩首卻不驚不亂道:“皇上問臣女欺君之罪不急在一時,罪臣之女來冒死歷盡辛苦才得以謁見天顏,就沒奢望能全身走出皇宮,貽笑聖朝。不過是百姓傳揚的花木蘭替父從軍,緹索救父的佳話;總比百世後真相大白天下丹青將此李陵李廣之冤,歸於朝無聖主,豈不更是爲人臣不諍言進諫的誤謬?罪臣之女不敢貪生,賭上此頭要來稟明內情。只是先父及家門一家的冤情是遭逆賊陷害,血口噴人,捏造僞證欺瞞聖上。那賊子其心可誅,若是天神怕都要被他矇騙不分真僞。”
她一口氣說罷,屏住呼吸,靜靜等待那放出的連珠煙花綻放暴響在天際。
果然玄慎望着她,露出分清淺的笑意,就微微掛在脣角。他被這突然闖來的小女子驚得一時沒有了分寸。譚湘綺、杜君玉、小太監……分明是冒天下之大不韙來替父鳴冤,卻還伶牙俐齒說是爲呵護他這君王的名聲聖德才不得已爲之,好個狡猾的小女子,九曲迴腸心機滿腹,不知如何騙了直腸子到底胸無城府的八弟帶她來西府,想來心頭怒氣更盛。陡然間,他眉頭緊皺,怒容頓起,喝一聲:“好大膽的奴才!朕一念之仁饒譚家的家眷不死,你卻女扮男裝擾亂朝堂,讓朕貽笑大方嗎?”轉身大喝:“侍衛,來人,拿下!”
“四哥!不可!”玄愷大驚失色,跪行幾步上前抱住皇上的腿,被一腳踢飛。玄慎呼吸沉重,牙關裡擠出狠狠的幾字:“畜生!稍時在同你計較!”
“來人,人呢?”皇上四下望去大喝。
若是尋常,玄愷定然嚇得噤口無言,不敢忤逆半分,如今他卻毫不心甘懇求道:“兄皇恕罪,臣弟怕打擾兄皇審案,已經斥退了御前護衛。”
一片沉寂,湘綺也是驚得不敢喘息,爲玄愷的大膽震驚。
玄愷竟然屏退了皇宮護衛,把守了西府宅院,bi皇上就範。她腦海裡浮現兩個可怕的字-“bi宮”,卻不敢去想,玄愷太過魯莽,怕不要同她女扮男裝鬧朝廷一樣,事情辦妥,自己卻大罪難逃。可她是爲家門血海深仇申冤,玄愷又是所爲何事?這份情,她虧欠不起。
玄慎震驚的目光望着才爬起跪直的玄愷,驚駭似是令他難以置信,陰騭的目光驟然投向卓梓,淡淡問:“可是凌宇你的高策?”
“四哥,不關卓大哥的事兒,是玄愷擅作主張……”
揮掌狠狠一記耳光重重摑在玄愷面上,劃破沉寂的一聲脆響,玄慎斥罵道:“畜生!想造反bi宮嗎?”旋即飛起一腳踹去。
湘綺瞪大眼,驚叫一聲:“殿下小心!”
眼見就踢在玄愷胸口,玄愷卻眼明手快一把撲上抱住皇上的腿哀求道:“四哥,四哥息怒,饒了愷兒,待事情聽個究竟,玄愷憑四哥處罰。”
湘綺緊提的一口氣總算微放,看玄慎霸氣的目光瞪視玄愷不依不饒,玄愷口中服軟目光卻堅定毫不退縮,只是她滿心焦急讓這團復仇之火燃起,燒出個究竟。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