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程銘告訴了馬常勝那天他和司徒蓁之間的不快經歷。
馬常勝恨鐵不成鋼地說：“我說你小子真夠傻的！人家小姐要有多大的勇氣纔敢跟着你走那麼遠啊！你居然能把人家罵哭了！”
“我現在擔心她到太師跟前去告狀。”程銘憂心忡忡：“要是丟了這份差事，我的大計就要泡湯了。”
“你呀，也不動動腦筋！”馬常勝十分惋惜：“要是能夠得到六小姐的信任，太師都可能會幫你！”
程銘急忙搖頭：“那不成了美男計了嗎？君子不齒！”
馬常勝如夢方醒：“對！就是美男計！然後來個假戲真做！一舉兩得！把令尊的事情辦好了，順便娶個美人！”
程銘搖頭：“那太卑鄙了！還是算了吧！我只想向她好好道個歉，以後相安無事就好。”
“不管怎麼說，先去求阿本幫忙，讓六小姐消消氣。”馬常勝自告奮勇：“你要是面皮薄，我幫你去說。”
程銘無奈地說：“那就拜託你了。”
阿本來向馬常勝回話：“六小姐不肯見程師傅，只說叫程師傅不必擔心，好好護衛太師就行了。”
馬常勝很失望。
阿本很老成地評論道：“我們六小姐才貌雙全，不是那麼容易就見得到的。有人不識好歹，不值得我們幫他。馬師傅，這事兒，就到這裡吧。”
“阿本老弟，你再幫着傳最後幾句話。”馬常勝央求說：“程銘是因爲父親的冤屈才變得有些不近人情，他心裡是知道好歹的！所以纔要向六小姐當面致歉。程銘年紀輕輕就嚐遍世態炎涼，心裡苦得很！他從來沒有跟閨閣小姐打過交道，一時心慌才得罪了六小姐。像六小姐那樣的大家氣量，肯定是不會一下子把話說死的，對吧？”
“好吧馬師傅，看你的面子，我再試試。”阿本笑道：“不過，就程師傅那張冷臉，見也白見，不會有奇蹟。”
“程銘那邊包在我身上！”馬常勝保證說：“我一定讓他見六小姐的時候，全程陪笑臉！”
阿本的心裡，是掂量過程銘的，畢竟六小姐允諾他將來當管家，所以六小姐嫁什麼人，阿本很上心。像柳登科那樣依附於父輩的官二代，六小姐嫁過去也當不了家，上面有婆婆。要是像從前家塾學堂裡的左先生，那就理想了，家業不斷興隆，小夫妻自己當家，管家的權力很大。程銘是將門之子，家裡舊宅還在，他本人克己隱忍，很有點像當年的左先生。所以阿本認爲程銘有潛力，值得一試。
阿本憑着三寸不爛之舌，說動了司徒蓁再見程銘一面。地點就在從前家塾學堂的院子裡，這裡現在清靜得很，不會引起注意。第二天，程銘完成了護衛差事之後，阿本就把他帶到這裡等着。
程銘打量着這個不起眼的沒有人氣的院子。春末之花有些落在地上，有些勉強滯留枝頭，顯得既無力量，也無生氣。他有些傷感，又一年的春天就要過去了！他覺得無助，彷徨，遙遙無期的等待也在一點點抽脫他的生氣。
阿本一見司徒蓁和心兒進院門，趕緊招呼一聲：“六小姐來了！”
程銘轉過身來，看向門口。司徒蓁穿着天藍色的裙子，顏色並不搶眼，但是下襬的白色大花爲這沉靜的顏色平添了活潑和俏麗，是一種很養眼的平衡。
程銘和司徒蓁都沒有馬上開口。
阿本識趣地說：“六小姐，程師傅，你們聊！我跟心兒等會兒再回來伺候。”
阿本拉着心兒出去，小心地帶上院門。他對心兒做了個心照不宣的鬼臉，那意思是，現在就看程師傅的造化了！
院子裡靜悄悄的。
司徒蓁打定主意等程銘先開口，她覺得既然程銘求見她，她的面子就已經挽回了。至於爲什麼她今天還肯來見他？因爲，深閨有些寂寞。
程銘覺得簡直要窒息了。馬常勝叫他全程要保持笑臉，這才一開始他就做不到。他訕訕地看一眼司徒蓁，她給他一個帶點調皮的鼓勵眼神，程銘讀出她的眼睛在說“有話請講”。
“六小姐，”程銘輕輕抱拳，鼓起勇氣開口了：“上次冒犯六小姐，程銘深感不安。今天特來致歉，請六小姐寬諒。”
“程師傅那天已經說過抱歉了。”司徒蓁很平靜：“我不會再計較。請你好好護衛我父親，不要介意我那天的輕率莽撞。”
額，她這是在向我道歉嗎？程銘不大確定地看着司徒蓁。
司徒蓁看懂了程銘的疑問，大方地加上一句：“今天也算是我向你道個歉。上次如果不是我未經允許跟着你，你就不會輕視我。是我咎由自取！以後我不會那樣了。”
憋在心裡的話說了出來，司徒蓁覺得輕鬆了很多。說真話不丟人啊！她爲自己的臨場發揮叫好，這樣以後就不留遺憾了。
程銘趕忙否認：“不不，我沒有輕視六小姐！”
司徒蓁正色道：“我的感覺不會有錯。你只是沒有說出來，你的輕視都在你眼睛裡。你不但輕視我，而且討厭我。我希望過了今天，我們之間不要再留下什麼輕視，討厭，埋怨，憤怒之類的壞感覺。我們井水不犯河水，各做各的事。”
話一說完，司徒蓁覺得更暢快了，帶着微笑舒出一口氣，學着程銘剛纔的樣子，對他輕輕一抱拳。
她這樣子，很爽氣，很靈動，很俏皮。
程銘無言以對。他的心裡，是輕視過她，討厭過她，但是現在不了，他沒有理由輕視和討厭這樣的她。
對了，馬常勝說過要全程笑臉。程銘及時地擠出一個笑容，聲音儘量地熱情：“六小姐大人大量，程銘佩服！”
司徒蓁迴應他一個調皮的笑臉：“程師傅是男子漢大丈夫，一定不會跟我計較的！那我們說定了，從此以後相安無事，各奔前程！”
看她片刻之間就輕鬆歡快了，語氣自信，渾身上下散發着青春的活力，程銘不由得心生羨慕。是啊，她的前程一定會光輝燦爛，這樣的家世，這樣的美貌，這樣讓人歡欣愉悅的性格。
等等，程銘驚覺，自己竟然在心裡讚美她！
“那我預祝六小姐前程似錦。”程銘說着垂下眼簾，雖然還微微笑着，他的語氣裡卻掩藏不住失落。他前程未卜，目前還沒有看到曙光，除了報仇，他不知道他是爲什麼活着。他的前程和她的前程，是不能相提並論的！
司徒蓁開朗慣了，忘了自己今天主要是來聽人家說的，現在才意識到自己說得太多。把人家弄得這麼落寞，她倒不好意思撒手就走了。
“我聽說程師傅在爲令尊的事情傷腦筋，所以纔會這麼不開心。”司徒蓁安慰地說：“令尊的事情我並不瞭解，不過我知道其實每戶人家都會有起起落落。我二姐是皇后，可是幾年前我們家也差點被柯陽滅門了。落難之時，人只有堅強才能挺過來。雲開霧散之後，好日子還會來的。”
原來她還會安慰人。程銘感激地說：“多謝六小姐寬慰我，六小姐把話說得清楚明白，程銘自愧不如。”
“你今天誇我兩次了。”司徒蓁覺得程銘的恭維話很讓她受用，不由得笑眯眯：“原來程師傅並不是那麼冷臉孤傲啊。”
“我冷臉孤傲？”程銘怔在她的笑容裡，機械地反問道。
她笑得率性大方，天真甜美，讓原本春末的無力與傷感變成了即將入夏的熱情與欣喜。程銘的心跳開始加速，臉色開始泛紅，體內一下子涌起一股莫名的熱浪，令他領略到一種新奇的快樂。
“不，我說的是你並不是那麼冷臉孤傲。”司徒蓁糾正程銘，然後調皮地說：“我猜得出你爲什麼裝冷傲。因爲你太年輕了，怕人家嫌你辦事不牢靠，對吧？你的鬍子是蓄起來唬人的，對吧？”
程銘的臉紅得掩藏不住了，結結巴巴地回答她：“六小姐很聰明……說得很對！不過……我沒有裝冷傲！”
他自己都覺得語無倫次，只好反問一句：“你明白嗎？”
唉！自己話都說不清楚了，還指望人家明白？程銘無助地看着司徒蓁。
沒想到司徒蓁很確定地點頭道：“我明白！好吧，我知道你不是裝的。應該說，你以前冷傲，現在不冷傲了。這回我全部說對了吧？”
程銘如釋重負地點頭：“六小姐真是善解人意。”
“哈哈，你又誇我了。”司徒蓁開玩笑地說：“我今天已經收了你三頂高帽子，再多，就要把我壓垮了！”
“那些都不能算高帽子，”程銘上前一步，認真地分辯道：“是六小姐太自謙了。”
他們現在的近距離，讓他可以深深地看進司徒蓁的眼睛。他眼裡的認真和熱力使得司徒蓁一瞬間就收起了臉上的玩笑意味，急忙看向別處。
已經說過了各奔前程，司徒蓁心想，我怎麼又跟他說了這麼多話？
程銘見司徒蓁迴避了目光，這才醒悟到他們站得太近了，而且他的眼神一定已經把他出賣了。他心裡大驚，退後一步，慌忙作揖道歉：“六小姐！我一時走神，冒犯了！”
司徒蓁還沒來得及應對，外面心兒敲門了：“六小姐！夫人在找你！”
司徒蓁立刻驚慌地往門口跑：“來了來了！”
剩下程銘失魂落魄地站在那裡，也不知道司徒蓁是不是生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