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半個老鄉

朱玉正在亭中的石凳上坐着, 石桌上擺了一盤糕點,一盤蘋果,大熱的天在這半山腰倒是極涼爽, 手中的蒲扇也派不上用場, 朱玉現正垂了頭仔細研究着那扇面上的圖案, 瞅見白凝來了忙起身笑道:“白凝姑娘。”

白凝屈身一禮, “見過九姑娘。”

那朱玉笑說不必多禮, 又將白凝讓至自己身旁的凳子上坐着。

白凝瞅了眼她扇面上的畫,是副極美的仕女圖,上頭還有用繡線繡出的十幾個字, 都是這個朝代她不認識的字體,白凝便笑這說道:“九姑娘這扇子好是漂亮, 還繡有字呢。”

朱玉便也瞅了眼自己的扇子, 抿嘴笑:“是挺漂亮的, 昨天託哥哥到街上新買的,以前那個看膩了。”

白凝笑點着頭, 又問:“這上面繡的什麼字?白凝沒學識,九姑娘可識得?”

白凝細細的瞅着朱玉的神情,只見朱玉看了眼那些字便很平常的笑道:“這些都是簡單的,我倒是認識,可要是再複雜點我就不知道了, 記性不大好。”

白凝笑:“那也比我們這些目不識丁的要強。”又道:“這裡的風景倒是極好。”

朱玉點頭恩了聲, “是挺好的, 挺有意境, 可惜我不是詩人, 寫不出好詩。”

白凝聽了這話心中一動,笑道:“前幾日不知道在哪裡聽來了一句詩, 也不知道好不好。”

朱玉笑,偏了頭問是什麼詩,要她念出來聽聽,白凝便道:“叫什麼‘人間四月芳菲盡,山寺桃花始盛開’,雖然這裡已經沒有桃花了,但這裡有寺。”白凝玩笑,想這是白居易的《大林寺桃花》,她若是和自己同一時空來的應會聽說過。

那朱玉聽了卻誇這詩句寫得極好,又問白凝這是誰寫的,白凝便細瞧着她的眼,很違心的說道:“其實這是我以前認識的一個朋友寫的,他叫白居易。”

朱玉的表情很是崇拜,白凝心裡微微的失望,竟然不是老鄉,正可惜間又聽得旁邊的朱玉道:“你這個朋友應是極有學問的,不知可否替我引薦?我雖是女子,但也希望能結交一些文人雅士。”

白凝聽了愣了許久,啊了聲後才道:“這,這個,這個其實我和他也不是挺熟,他比我老很多,說是朋友,其實人家是不怎麼理我的,引薦的話,應該是不成的,呵呵。”白凝乾笑。

朱玉聽了點頭說既然這樣便算了,白凝心裡大鬆,想好在這朱玉不算執着,要是硬逼着要見白居易,那叫她哪裡去找?偏了頭長長的呼出一口氣,又聽得旁邊的朱玉道:“我想那人應該比你老上幾百歲吧?”

白凝恩了聲,點頭:“豈止是幾百歲,一千歲都不止。”白凝說罷便呆住了,偏回頭不可思議的盯着朱玉,又想起她身邊還有丫頭忙又扭了脖子瞧,好在已經被她打發走了。

“你……”白凝疑惑的望着她,冷靜下來倒是也沒覺多麼的驚奇了。

朱玉沒說什麼,只抿了嘴在一旁輕聲笑着,想來這朱玉不論在哪個時空都是比較淑女的。

白凝便也笑,“怎麼被你看穿的?”

“我以前試探別人的時候也是這樣的,你這手段和我一樣的老舊。”

白凝笑,擺正臉對着漫野的青色大嘆一聲:“有我這麼囧的人麼?本來是要試探你的,卻反被你給試探出來了。”

朱玉淺笑:“這有什麼嘆息的,最後你的目的也達到了,一樣。”

白凝笑點着頭,“那倒是,不過我們好像,來自不同的地方,既是這樣,那就各報家門。”

朱玉點頭,白凝便先將她來的地方的歷朝歷代都說了一邊,什麼夏商周,春秋戰國亂悠悠之類的,朱玉在旁聽了輕嘆世界之奇妙,白凝問她爲何,她道:“咱們來的地方是曾有過一段相同的歷史的,只是從漢代那裡便分了叉。”

白凝皺了眉,這倒真是有點奇怪,歷史還可以這樣分叉的?問怎麼個不同,朱玉道:“我所知道的歷史事實是,楚漢相爭垓下之圍時項羽坐了老叟的船去了江東,後劉邦登基不到五年便被大楚政權推翻了。”

白凝聽了徹底無語,雖然自己也一直是偏向項羽的,可若是這樣,那豈不是沒有了後來的大漢盛世?沒有了她最崇拜的衛青霍去病?那國人也不能自稱爲漢人?不過白凝又想,既然這樣,那這個時空定然沒有自己來的那個時空發達,曾經的漢朝是多麼的盛極一時,恩,白凝這樣想想倒有了點優越感。

“如此說,你是這個時空順延下去的人?”白凝問。

朱玉點點頭,白凝喜,“那你豈不是知道歷史?知道我的命運?”

朱玉聽了又抿了嘴笑,道:“你倒是個自戀的,誰見過歷史記載老百姓了?”

白凝哦了聲,“也對,咱老百姓一個,你哪裡會知道。”白凝說罷瞅了瞅她桌案上的芋頭糕,看起來甚有味覺,指了指道:“既是半個老鄉,請我吃塊糕點不爲過吧?”朱玉笑,叫她儘管吃,白凝便拿了一個放嘴裡,味道確實不錯,不得又感嘆人家怎麼那麼會穿,吃穿用都不用愁。

“不過我還真知道你的命運。”朱玉從旁似笑非笑的盯着吃東西的白凝。

“我是老百姓,你怎麼會知道?”

朱玉道:“也不算是老百姓,也還算對咱們國家是有點貢獻的,不過我知道你的名字倒不是因爲你個人,是因爲你的丈夫。”

“噗……”白凝滿嘴的糕粉噴出,把石桌弄得髒兮兮的,“我丈夫?”白凝不可思議。

朱玉在旁笑得肩膀微顫,又招了招手,那邊便有丫頭過來將石桌清理乾淨,白凝忙對着那丫頭說謝謝,待那丫頭走後白凝又問:“我哪裡有什麼丈夫?你別胡說。”

朱玉挑挑眉,“不信也罷,歷史永遠會按着它的腳步走,你現在不信,將來自然會信。”

白凝羞紅了臉,知道她說的不無道理,“那…他是誰?”

朱玉笑:“你應該懂天機不可泄露這個理。”

白凝看着她癟了癟嘴,“那他對我好不好?討了幾個老婆?有沒有錢?”

朱玉聽她問起這些早在一旁笑開了,正巧這時柳氏李氏及衆人都從大殿裡出來,朱玉忙收住了笑,對着白凝道:“你是偷偷跑出來的吧,快回去,讓你們夫人瞧見了可有你受的。”

白凝哎了聲,道:“瞧瞧這什麼世道,我就一奴僕命!”

朱玉淡笑,白凝走出兩步又回頭衝她道:“不過你還真像個大家閨秀。”

朱玉聽了瞅了瞅身旁的丫頭,道:“什麼叫像,我本來就是嘛!”

白凝挑眉,偷偷的繞到鍾冉身邊,朱玉待白凝混進隊伍中後才領着丫頭前去給柳氏行禮,柳氏見只她與兩個丫頭在,面上便是不喜,只以爲她是一個人私自出來走動的,問她和誰一同來,朱玉便道是和她母親一起來的,說她母親正在內殿與一法師講禪,柳氏便信了,笑拉着她的手說了好些話,又道既然親家母正忙便不去打擾了,改日再尋機會拜訪,朱玉笑說無事,柳氏便點頭,領着衆人往山下去。

白凝跟在最後頭,衝着朱玉眨了眨眼睛,朱玉抿嘴一笑,想說白凝有什麼要她幫忙的儘管去找她,後又想白凝是丫頭,出入不便,便也就沒說了。

下山的道上李氏月靈貞簾慢慢的走到了人羣的最後頭,白凝瞅眼李氏的表情便知來者不善。

李氏故意用力甩了甩手裡的帕子,正巧打在白凝左手背上,白凝手上一痛,偏了臉皺着眉望着李氏,李氏笑:“喲,打着你了?哎…這帕子漂亮是漂亮,就是太賤了,怎麼不該沾惹的人它也去理?”李氏說罷將手裡頭的帕子往左邊扔了出去。

白凝知道她話裡有話,卻是懶得與她爭辯個什麼,只當做沒聽見,跨着步子往下去,李氏卻也快步跟上,白凝前頭有人,不好走到前面去,卻也不停步,只要不停下來,李氏便不敢對她說什麼太難聽的話,柳氏可是在前頭走着的。

果然李氏只是酸酸的警告了白凝幾句,叫她遠着點鐘離,尤其是柳氏如今正在給鍾離物色女子,叫她別壞了她兒子的大好前程之類的,白凝只冷着臉聽着,不作理會,現如今大家都越長越大,鍾離也像李氏說的,到了談婚的時候了,這尊大佛,就是李氏不說她也會避着點,真想扔一句‘我可不想走二姨奶奶的老路子’來氣氣李氏,可白凝最後還是忍住了,懶得搭理她。

這日鍾離用過早飯後又揹着畫架出了西廂,白聚端着盛有筆墨紙硯的方盤在後頭跟着,見鍾離站在院門口四處張望便問:“今兒個二少爺打算去哪裡採景呢?”跟着鍾離久了,連白聚也學會了好些新鮮詞。

鍾離細細一想,覺無處可去,府裡頭好的景緻他基本都畫過了,便道:“咱還是回去吧。”

“啊?”白聚張着嘴不解,“咱們纔剛出來便要回去?二少爺今兒個不畫了?”

鍾離回了身往西廂裡頭走,“當然要畫,不過我要畫的風景外頭沒有。”

白聚聽了更是不解了,跟在後面問道:“外頭沒有咱裡頭有?”

鍾離笑:“對,裡頭有,都印在我這裡呢。”鍾離說罷拍了拍自己的胸脯,白聚這才明瞭,快走兩步至鍾離身側仰着頭笑問道:“二少爺莫不是要畫我姐吧?”

鍾離嘿嘿兩聲,“就是畫你姐了,怎麼?不準啊?”

白聚說哪裡敢,就怕她姐不準,鍾離便停了步子,拿右手笑捏着白聚肉巴巴的臉,道:“你姐不準?她不知道哪裡來的不準?除非你告訴她,你敢告訴她嗎?”

白聚笑拿掉鍾離捏在自己臉上的手,眯了眼回道:“哪裡敢?哪裡敢?二少爺儘管畫,我什麼都不說,呵呵,什麼都不說。”

鍾離這才滿意,進了月洞門直接往書房裡去,將畫架放下來擺好,又將宣紙夾在畫架上。白聚手腳快,放下方盤便開始磨墨,鍾離擺好畫架便取來毛筆,沾上硯臺裡的新磨,站在畫架前構思片刻便開始點下第一筆,白聚在一旁邊磨墨邊探了頭瞧,一陣子也沒瞧出鍾離畫的是個什麼人,後來才發現,原來是棵桃樹。

“二少爺,不是說畫我姐嗎?怎麼成了畫樹了?”

“別說話,這叫背景。”

“哦。”白聚便閉了嘴在一旁繼續磨着墨,看着面帶陶醉之色的鐘離,白聚暗暗的笑,又暗暗的可惜,想就他姐那性子,哪裡會委屈着自己和他過一輩子。

不過一炷香的時間,一副花下美人的畫卷便成了,白聚放下手裡頭的墨石,去到鍾離身邊,“哇!哇!哇!”

白聚見了那人那景,不知道如何稱讚,只一個勁的叫哇,鍾離將毛筆往桌案筆架上一擱,又拿手敲了敲白聚的頭,道:“哇什麼哇,面對如此鉅作,你就不能說幾句好聽的?”

白聚笑,“我這不是太震驚於這鉅作了嘛,我覺得沒有什麼詞能誇讚二少爺這副作品了,實在是太那個什麼了。”

鍾離聽了白聚這馬屁倒是真樂了,“你也覺得是鉅作是吧?你也覺得太無法形容了是吧?去,把我那方田黃石印拿來。”

白聚便去到書案旁,將鍾離的印章拿來,鍾離接過,往畫卷左下角一按,‘一瓢鍾離’四個紅印字便與這畫境融到了一處。

白聚跟着鍾離作畫有段時間了,鍾離之前畫的畫都不蓋印章的,今日卻是獨在這張上戳了印,便問鍾離爲什麼,鍾離將印章遞到白聚手裡,抱了胸細細的欣賞自己這畫作,道:“驚天之作豈能不署上大名,日後也好流傳千古。”

白聚聽了在一旁憋笑,想鍾離並沒受過正規的書畫教習,這畫作就算好,也應不至於流傳千古吧,不過又想自己這主子,一向是自負的,便也沒覺什麼了,只問:“這後頭兩個字我識得是二少爺的名字,這前頭兩個是什麼,怎麼念?”

“一瓢。”鍾離盯着那印得意的笑。

“什麼意思?二少爺爲什麼要加這兩個字?”

鍾離回了頭攬了白聚的肩膀,帶着他走至窗邊看着窗外,故作深情的告訴他說:“這叫‘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飲,滄海萬頃維繫一江潮’,你明不明白?”

鍾離從京城回來後的這小半年長高了不少,白聚矮小的個子被他壓得極不舒服,皺着眉回道:“字面上是不太明白,不過看二少爺這神情,應該是說的和我姐有關的好話。”

“你小子挺聰明的嘛!”鍾離放了白聚,又回到畫架前仔細的瞧着。

白聚跟着,見鍾離本是得意的臉上這會子竟然微皺了便問爲何,鍾離道這畫卷上還少了幾句詩句,可自己又一時想不好,白聚便道這個他也不知道,幫不了他,鍾離沒出聲,徑自對着畫卷冥思苦想。

至晌午時,鍾離這詩句還未做出,趴在桌案上倒是想了好些本是不錯的,可與畫境一結合,鍾離卻總覺不倫不類,正煩悶間南院的香巧丫頭畏畏縮縮的來瞧書房的門。

白聚問是誰,香巧說是自己,鍾離便叫開了門,又問,“你跑這裡來有什麼事?”

香巧道:“是白凝姐姐叫我來找二少爺幫忙的,蘇媽媽近幾日身子很不好,老是咳嗽發燒,方纔不多時,夫人派人請了大夫來瞧,可是夫人說府裡現在用度大,任誰看病都不得過一兩銀子,若是過了便得自己支,白凝姐姐的錢根本不夠抓藥,所以叫我……”

香巧還未說完鍾離便從桌案後起了身,叫白聚將銀子帶上,自己先往南院去了,白聚聽了令忙去鍾離的起居室取銀子,又急匆匆的往南院趕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