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香君眼光大量,忍不住欠身向前,想要更貼近張恆一分,恨不得將整個人都送到張恆面前去。
強忍着快憋死自己的惱火,衆士子全神貫注,想要聽聽狂徒張玉之還有什麼好詩詞。
厭惡是厭惡,但不妨礙他們賞析優秀的詩詞。
文字的力量,這時超脫了私人間的恩怨。
別讓我們抓到漏洞!
否則有你這狂徒好看!
衆士子中,依舊有人尤自不甘,倔強的想要找到漏洞,抓住反擊的機會。
現在他們形勢大壞,必須得要絕地反擊了,否則今天真會落一個臉面丟盡。
張恆對周圍的複雜視而不見,依然瀟灑自如,醞釀了片刻,這才朗聲開口。
“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語。嘈嘈切切錯雜彈,大珠小珠落玉盤。間關鶯語花底滑,幽咽泉流冰下難。冰泉冷澀弦凝絕,凝絕不通聲暫歇。”
又是斷章。
詩魔的琵琶行太長,全篇也不適合眼下的場合,但節選一段出來卻不難。
熟讀唐詩三百首,不會做詩也會抄。
再者說了,詩詞至唐宋已經被寫完,明清已經無奈被逼的去寫小說戲曲。
讓張恆自己賦詩作詞,他有自知之明,玩不轉的。
那就只能斷章來應付了。
也是他自己積累還不到家,若不然,不會做詩詞,學清末文人雅士拼接前人詩詞也行。
可惜,拼接詩詞也是一門很專業的學問,張恆玩不轉。
他只會鄰家有女初長成,力拔山河氣蓋世。
所以還是不要胡亂發揮的好。
斷章它也有斷章的好。
說不得還能博一個張斷章的雅號,讓人恨得牙癢癢,說他揮霍才華又不得不佩服他的才華。
李夢陽喝酒的動作一頓,皺起眉頭來。
袁宏道這次也沒搶先開口。
李香君眼中的明亮猛地退了一大截。
張恆這次的詩不能說差,但比起給前面兩位花魁的來,意蘊層次底了。
不說比被偏愛的董小宛得了一首全詞,被李夢陽這江南文魁第一人評爲可敵詞曲聖地南楚。
就是比之前劍舞的顧橫波,也差了一籌。
李香君滿腔的熱切期盼瞬息就冷卻了,一股幽怨悄然而生。
先生,是小女子哪裡照顧不周嗎?爲何如此待我!
先生的詩文斷章,只說了小女子的技藝,卻又意猶未盡,不足以動人心魄。
難道因爲是小女子沒有搶在董姐姐前面嗎?還是因爲小女子名聲在外,先生覺得不需要太過照顧?
先生……過於厚此薄彼了吧!
只憑先生這斷章詩,香君怕是今日之後,只能淪爲技工,日日彈奏琵琶爲生了,莫說同兩位姐妹一樣,得什麼未來自在了,能維持住如今的牌面都懸了。
風塵花魁,競爭尤烈,不進則退,退則悽悽慘慘。
想到今天之後,絕對會截然不同的評價,想到非但日後得不到自在,反倒連如今的風光都難保。
李香君眼圈不禁委屈的紅了。
小女子,可是哪裡得罪了先生?先生爲何如此待我!
“狂徒,你仗着有幾分才華,就敢肆意妄爲!香君不過是未曾與你奉茶,你就要讓她今日之後做無依無靠的漂萍嗎?持才凌弱,可恥之尤!”
周超眼神發亮,拍案而起,怒斥張恆。
哈哈,狂徒,可算讓我抓到了你的痛腳,看我不揭破你的惡毒面目,讓你人人唾棄!
李香君因爲氣義名滿江南,跑來爲你演奏,不惜破例與人同臺,結果就得了你一個彈奏琵琶技藝了得的評價!
你這是毀人前途!
不過是未曾向你奉茶而已,你就如此差異對待,用心惡毒,簡直無恥。
風塵女子本來命苦惹人憐,狂徒你卻因些許小事不滿就欺辱,簡直半點讀書人的氣度都沒有。
張玉之,狂徒,枉爲儒林弟子!
羞於與你爲伍!
周超正義怒斥,像英勇的衛道者。
“狂徒,欺辱風塵女子,簡直噁心!”
“這般厚此薄彼,用心險惡。”
“張玉之,不想你居然心胸狹隘至此,香君和你有深仇大恨?你要毀她生路!”
“目無餘子,睚眥必報,張玉之不當人子!”
周超一開腔,早已經窩火的快炸開的士子紛紛出言訓斥,一時張恆被羣起而攻,大有變爲儒門敗類的架勢。
“唉~”
李夢陽突然一聲長嘆,一口將杯中酒飲盡。
袁宏道沉默不語,眯着眼打量斥責最兇的幾個士子,順便壓住了要暴起的杜成峰。
張浩源有些不明所以。
這幫人,爲什麼如此針對玉之?
這些子虛烏有的罵名,真是玉之該承擔的?
你們跟玉之有仇?不是之前已經和解了嗎?
腦子裡疑問三連。
“老師,玉之的斷章詩,沒這麼差吧?”
張浩源低頭小聲詢問老師。
雖然給李香君的斷章詩確實比不上前兩位,但就該被這麼羣起斥責嗎?
不至於啊!
張浩源以他的舉人鑑賞能力發誓,張恆給李香君的斷章詩,同樣是上乘貨。
只是不如前兩位的那麼驚豔出彩罷了,不至於被聲討吧!
“一幫蠢貨,浩源你可不許學,否則爲師打斷你的腿!”
李夢陽沉着臉放下酒杯,滿臉的失望。
一羣蠢貨,若你們都代表了江南文人的精華素養,那老夫今天寧肯張玉之大開殺戒,讓他徹底摧毀你們的一顆文心,從此之後歸隱耕讀去吧。
你們不適合走功名路,就算強行走成了,未來也是個禍害。
“啊,老師,這是何故?”
張浩源驚了,怎麼就要打斷我的腿了?我幹什麼了?我什麼也沒幹啊?
再次一問三連,卻沒得到解答。
“呵呵~”
張恆環視四周,不禁笑出聲。
江南的文華特麼的果然有問題,還是大問題。
就特麼培養出這麼一幫一點耐心都沒有的蠢貨?
哥稍微釣個魚就一個兩個跟泥馬摔炮一樣把自己摔出來了,重點是摔炮把自己摔炸了能嚇到誰?
好歹開口罵人佔道德高點的時候,你們問一句我說完了沒有,也不至於這樣啊!
哥不過是隨便斷章詩掉個魚,一幫蠢貨就爭先恐後撲上來。
哎,不打你們都對不起你們這麼踊躍。
“別有幽愁暗恨生,此時無聲勝有聲。”
懶得在聽一幫憨憨胡罵,張恆淡淡開口,給斷章詩補了一句。
滿樓的責罵戛然而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