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那就先將張昭押進天牢,容朕細思之後再定好了。”
這一見衆宰輔們都不怎麼願意在如何處置張昭一事上表態,張君武也自無奈得很,概因他很清楚衆宰輔們的心思之所在——疏不間親,自古以來,帝王政治就是家天下,這等思想早已深入人心,正因爲此,在衆宰輔們心中,張昭乃是帝王親族,其有罪,那也是帝王家事,外人胡亂進言的話,無論對錯,怕是都討不了好,既如此,當然是不說爲妙。
“陛下聖明。”
張君武此言一出,衆宰輔們很明顯地都鬆了口大氣,緊着便齊齊稱頌不已,唯有蕭瑀似乎不死心,然則張了張口之後,最終還是沒再節外生枝,也就只是跟着隨了大流……
“陛下。”
將衆宰輔們打發走了之後,心煩意亂的張君武也自無心再批摺子了,起身便去了內禁,這纔剛到了甘露殿的門口處,蕭皇后已聞訊領着一大羣宮女宦官迎上了前來,款款地行了個禮。
“免了罷。”
既是規定了後宮不得干政的鐵律,張君武自是向來不會將政務帶回內禁,這會兒同樣如此,哪怕心中再煩,也不曾有所流露,但見其笑着行上了前去,伸手攙住了蕭皇后的胳膊,一道往寢宮裡行了去。
“陛下……”
蕭皇后顯然也有心思,待得在寢宮的龍牀上落了座,揮手便將隨侍人等全都打發了出去,一臉爲難狀地看着張君武,遲疑地輕喚了一聲。
“嗯?娘娘可是有甚心事麼,只管直說好了。”
這一見蕭皇后神情不對,張君武不由地便是一愣。
“回陛下的話,妾身確有兩樁事要稟,一者是承志過來年便已滿六歲了,如今雖是妾身在爲其啓蒙,然,妾身終歸不是大家,若是貽誤了志兒的學業,妾身百死難辭其咎,再者,平兒等也都是一般情形,不知陛下對此可都有甚安排否?”
聽得張君武這般說法,蕭皇后倒是沒再猶豫了,緊着便先將子女們的教育問題搬了出來。
“唔,此確是朕疏忽了,這樣好了,朕明日便着政事堂安排一下,建個學堂,延請朝中飽學大儒、武勇之將爲朕的兒子們上課,再有,朝中正四品以上大員以及宗室人等之子息若是年齡也差不多相當,就一併在學堂進學也罷,另,但凡皇子,滿十歲後,若是才學品性皆可,便可到兩儀殿聽政,娘娘以爲如何哉?”
蕭皇后一說起兒子們的教育,張君武這才驚覺自己這個父親似乎當得有些失職了,居然忘了大一些的兒子們都已到了該進學的時辰,冷汗不由地便淌了下來,趕忙亡羊補牢了一番。
“陛下聖明,妾身還有一事,只是……”
張君武的安排自是不差,若是如此行了去,諸皇子們只要肯用心,倒也不怕不能成才,當然了,說起來,蕭皇后還是有些不太滿意的,畢竟張君武的子息衆多,光是皇子就已有十六人之多,箇中蕭皇后所出纔不過承志、承麟兩人而已,她自是希望張君武能對嫡子有所側重,可也知曉張君武在立儲一事上早有定策,爲防引發張君武的不滿,蕭皇后雖略有不甘,也自不敢說將出來,而是一派欲言又止狀地轉開了話題。
“皇后與朕本是一體,有甚事不能說的?”
蕭皇后這等做派一出,張君武顯然有些莫名其妙,愣是搞不懂蕭皇后到底還有甚爲難之事。
“好叫陛下得知,柳王妃先前來了妾身處,苦苦哀告,求妾身爲張昭說說情,言稱願獻出所有家產,只求能免張昭一死,自此舉家回南陽隱居,妾身回以後宮不得干政之策,只是切不過往昔之情分,妾身只答應向陛下轉告一聲,並不曾給其個承諾,事便是這麼個事,妾身違制了,還請陛下降罪則個。”
蕭皇后很是爲難地咬了咬紅脣,遲疑了片刻之後,方纔鼓足了勇氣,將張昭的夫人前來求情一事道了出來。
“娘娘做得對,此國政大事,非是後宮可以干預的,然,律法又不外乎人情,該給的體面,終歸還是須得給的,此事,朕已知曉,娘娘就不必過問了,回頭朕自會考量一二的。”
前些年,張君武一直在外征戰,後宮之事全都依賴蕭皇后打理,方纔能保證後院不失火,在此事上,張君武一向是很感激蕭皇后的,更別說夫妻間還有着共患難的深厚情誼,他自是不會去責怪蕭皇后的違制,當然了,出於大局考慮,張君武也自不可能在此時給蕭皇后一個肯定的答覆,也就只是含糊地迴應了一番了事。
“陛下聖明。”
蕭皇后之所以冒着違制的風險幫柳氏說情,皆因這麼些年來,柳氏一直很是巴結之故,當然了,情分歸情分,說上幾句也就差不多了,以蕭皇后之睿智,自不可能作出甚令張君武不悅的舉措來……
“去,將馬周、諸遂良給朕喚了來。”
張君武去內禁本意是想讓煩躁的心得以安寧下來的,卻不料事與願違,被蕭皇后的說情這麼一攪鬧,也自無心再在甘露殿多呆了,與蕭皇后敘了陣閒話之後,又轉回了御史房,卜一落了座,緊着便衝趙登高吩咐了一句道。
“諾。”
這一聽張君武聲色不對,趙登高自是一刻都不敢耽擱,緊着應諾之餘,匆匆便奔出了御書房,不多會便見馬周與褚遂良兩位秘書郎已是聯袂趕了來。
“臣等叩見陛下。”
一見到張君武的面,褚、馬二人自是都不敢有絲毫的大意,緊着便搶到了御前,恭謹萬分地行禮不迭。
“免了,朕請二位愛卿前來,是有一礙難事要聽聽二位愛卿的意見,這麼說罷,張昭一案已明,此人大肆受賄,按律當得嚴懲不貸,只是其本開國元勳,又是朕的長輩,若是處置過重,朕於心不安,可若是法外徇情,則又有違律法之嚴謹,朕左右爲難啊,二位愛卿可有甚能教朕者?”
張君武對褚遂良與馬周的能力都很是看好,早已確定了要好生栽培二人,正因爲此,哪怕二人的官階都不高,並不夠參預朝廷要務之資格,張君武也自不曾在意,一開口便將議事的主題道了出來。
“陛下明鑑,微臣以爲此事其實不難解決,只消按律法判決了去,該如何便如何,待得到了朝議之際,陛下再以一道赦免詔書,免了張昭的死罪,沒收其索賄所得,以此便足可警示後人了的。”
褚遂良腦瓜子靈活得很,加之事先便已猜到了張君武召見的用意之所在,心中早有定算,這會兒應對起來,自也就從容得很。
“嗯……賓王(馬周的字)可有甚要補充的麼?”
饒是褚遂良應答得很快,表現得也很是自信,然則張君武卻並未加以置評,此無他,概因這麼個法子,張君武早就已想過了的,只是終歸覺得太過兒戲了些,並不打算實施。
“陛下明鑑,微臣以爲赦免一事雖是帝王之權,卻須得慎用纔是,若不然,律法之威嚴怕是不存矣,故,竊以爲免張昭之死罪雖可,卻不能僅僅只沒收其受賄所得,而是須得廢爲庶人,並罰沒所有家產,方可警示世人,然,念及張昭曾有大功於國,終歸不好讓其晚景太過淒涼,陛下可於其被押解歸鄉途中,下詔返還其部分家產,讓其憑此頤養天年,也算是全了君臣際遇之情分,如此,或可的兩全。”
馬周雖不似褚遂良那般有急才,可考慮問題卻明顯比褚遂良要周全上一些,尤其是在細節上的思忖明顯更勝一籌。
“嗯,朕看是可行,只是返還部分家產就不必了,朕從內庫撥出一筆資材,確保其能富足餘生也就是了。”
張君武沉吟了片刻之後,終於下定了最後的決心,大體上按着馬周的意見辦,只是在張昭的養老所費上更改了一下,如此,既可體現律法之威嚴,又可表現一下自身念舊之情懷。
“陛下聖明。”
褚、馬二人都是心思靈巧之輩,只一聽便知張君武的決議背後的奧妙之所在,當然了,知曉歸知曉,二人卻是斷然不敢說破了去的,也就只能是齊齊躬身稱頌了事……
瑞明七年十二月二十七日,帝下詔,以王誠爲主審,蕭懷靜等爲副審,嚴稽張昭受賄一案,限時十日審結;瑞明八年正月初七,開年第一次早朝上,王誠上本稱張昭已然對諸般犯罪事實供認不諱,三司會審後,一致裁定張昭罪重,當革除王爵,罰沒家產,並處大辟之刑,朝臣們爲之譁然,叫好者有之,提議赦免者也有之,朝廷爭議遂爲之大起。
於朝議上,張君武在綜合了諸般臣工們的意見之後,下了最後的判決,給出了道赦免旨意,免了張昭死罪,革除王爵,沒收所有家產,發落回南陽舊宅養老,以此警示世人,其後,在張昭被押解回鄉途中,張君武又派趙登高爲欽使,從內庫撥出兩萬貫給張昭爲養老之資,世人聞此,無有不稱頌陛下聖明者,事遂決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