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線教育:護城河還在,但城沒了

巴菲特曾這樣描述心目中的好股票:“很深很危險的護城河,環繞的城堡。城堡的主人制造出貴重的黃金,但並不都據爲己有,而是慷慨地分給他的支持者。”

十年來,K12在線教育的頭部公司,就是巴菲特的完美結婚對象:焦慮的家長排着隊,瘋狂地貢獻時間和金錢,爲在線教育挖掘了深深的護城河,給股民帶來了幾十倍的回報。

12點剛過,音樂聲停了,灰姑娘還沒來得及離開舞廳。

城沒了

5月,中央深改委通過了《關於進一步減輕義務教育階段學生作業負擔和校外培訓負擔的意見》。

6月15日,教育部成立校外教育培訓監管司,推動“雙減”工作落地見效。

K12在線教育賽道關閉,護城河還在,但城沒了。

可惜,老巴沒說過,城沒了該咋辦?

眼力勁兒機靈的,決定先砸了再說。君子不立於危牆之下。

1996年,深受颶風之害的洪都拉斯,聘請世界一流的建築設計師,在喬盧特卡河上修建了一座橋樑,能應對百年一遇的颶風天氣。

1998年,颶風米奇給中美洲帶去了毀滅性的暴雨,喬盧特卡河奇蹟般地經受住了大洪水的肆虐衝擊。

不過驟雨初歇後,人們發現,河被颶風帶節奏跑偏了。

城都沒了,我要這鐵棒有何用?哦不,我要這護城河有何用?

爲焦慮買單

在一個漁具商店的櫃檯裡,擺滿了紫色、綠色、紅色的魚餌。

有人問:魚真的喜歡這些顏色嗎?

老闆說:我不知道,我又不賣給魚。

K12在線教育,有一個天然的特性:客戶和用戶不重合。

買單的是家長,消費的是學生。家長報班,並不是因爲孩子需要,而是家長覺得孩子需要;打動家長的不是名師,而是焦慮。

課程值多少錢?並不是學生對知識的需求有多大,而是家長願意花多少錢來緩解焦慮。

這種典型的精神消費,有兩大特點:1)價格沒有上限;2)永遠無法滿足。

多麼漂亮的賽道,多麼完美的邏輯。

在線教育,特別是K12的快速崛起,可以追溯到2013年。

本質原因是,移動互聯網普及,而家長和學生對教育的需求並沒有太大變化。家長們喜歡回家躺着刷手機,甚至手機帶娃,商家自然會瞄上這一塊市場。

二三十年前,校外培訓剛剛出現,形式是老師與學生的一對一,或者辦一個小班,叫七八個學生到家裡補課。家長、學生和老師原本就相熟,我們稱之爲“開小竈”。

在線教育的競品,從來都不是線下教育,而是在居民樓的小黑班。

對比居民教育支出和可統計的教培行業營業額,可以發現,除了一線城市之外,60%-80%的營業額都在水下。

黑班的隱患確實很大,但能否滿足了用戶需求呢?

雖然教學內容參差不齊,但也差不到哪兒去。半強制的教學環境,熟人社交環境,加上教師的權威性,真的解決了學生不自覺的問題,迎合了家長“花錢買放心”的需求。

清北畢業,哈佛歸來,十年名師,在屏幕前能把3×5教得比“江湖老中醫”的赤腳教師更好嗎?未必。延續了一千多年的私塾文化,早已植根在基因裡了。

以往的線下機構即使開滿大街小巷,也沒有佔據多少市場份額。教育作爲商品特殊性:見效週期長,用戶鑑別能力弱,機會成本高,這爲新玩家的進入提供了機會。

在互聯網面前一切都是透明的。江湖老中醫的大招,也就只有三板斧。我讓正規軍系統性生產大招,是不是比你更多?

內卷之中無比焦慮的家長,半懂不懂沒有決策權的兒童,一季接着一季的無限續課率,移動互聯網的普及,一個老師輻射無限多的學生……完美的商業模式。

相比模式更重且分散的線下教育,在線教育的規模效應更強。燒錢也許能燒出 1-2 家企業,佔據大部分市場份額的局面。

野蠻生長

由熱轉涼,在線教育只用了一年時間。

去年年初受疫情影響,大中小學開學延期。教育部號召“停課不停學”,近2億中小學生在家接受在線學習,在線教育一時間充滿生機。

根據《2020年度中國在線教育投融資數據報告》,2020年我國在線教育共發生111起融資,總金額達539.3億元,同比增長267.37%,並超過了此前四年的融資總和。

2020年,多家公司獲得幾十億美金的融資。管理層最頭疼的,是如何給狂熱的投資人協調分配份額。

投資在線教育的基本邏輯是,中國有約1.8億的中小學生,而在線教育的滲透率不過10%左右。

即使在2020年各家企業瘋狂獲客的情況下,吸引的中小學生也不到5000萬,這意味着,在線教育還有 3-4 倍的增長空間。

急轉直下

進入2021年,情況急轉直下。

6月10日,《高天厚土鋪展大美畫卷》這篇報道中:“首先這件事要由學校來辦,學校不能把學生的課後時間全部推到社會上去。學生基本的學習,學校裡的老師應該承擔起來。不能在學校裡不去做,反而出去搞校外培訓了,這樣就本末倒置了。現在教育部門正在糾正這種現象。”

6月1日,市場監管總局召開新聞發佈會,集中公佈一批校外培訓機構虛假宣傳、價格欺詐典型案例,對新東方、學而思、精銳教育、掌門1對1、華爾街英語、噠噠英語、卓越、威學、明師、思考樂、邦德、藍天、納思書院等13家校外培訓機構予以頂格罰款。

加上前期公佈的對作業幫、猿輔導的查處情況,此次重點檢查已對15家校外培訓機構處以頂格罰款3650萬元。

6月15日,教育部成立校外教育培訓監管司,推動“雙減”工作落地見效。

據中國基金報,知情人士表示,新規旨在減輕學生負擔,同時降低家庭生活成本以提高出生率。新規下星期公佈後,預計會在下個月開始實行。北京、上海和其他城市將會試行禁止在寒暑假進行線上或線下的校外培訓。

知情人士又指,「行業應爲最壞情況做準備」,教育培訓機構的年收入可能下降70%至80%。

風口上的在線教育,一面是高融資、高估值,另一面是高投放、高獲客成本。

商業模式看似完美,實則高度競爭始終存在,高投放導致行業普遍虧損,主要依靠資本輸血。

原本設想是,靠融資擴張獲得市場份額後,謀求上市。如果傳聞屬實,不準廣告,節假日不補課,估計整個校外培訓都很難了。

在線教育還沒有跑出贏家,風口就消逝了, Gone with the wind。

一位專注教育行業的投資人說:“VC現在對教育的態度,基本是完全放棄。”

此次校外培訓的整頓,強調守住校內教學這個主戰場,學科類教育成爲校外培訓的禁地,只能轉向素質、職業、成人教育等非學科培訓賽道。

非學科培訓,包括傳統的音樂、繪畫、體育、數理邏輯、國學、STEAM、機器人、編程等門類。

相對於應試教育,這種培訓更難看到效果,也難以直接提高學生成績,家長會買單嗎?

從學科類課程轉向素質類課程,將損失大批客源,無法養活過多的在線教育機構。

慷慨餘哀

之前的在線教育,就像是一鍋熱氣騰騰的毛肚火鍋,玩家們圍坐一圈吃得大汗淋漓,都尋思着多夾一筷子。

突然 “咔噠” 一聲,有人關掉了燃氣開關。

其實,大家關於教育的邏輯都對,校外培訓的需求一直都在。但是,這類服務,不是會在線公司大張旗鼓地提供了,會越來越去中心化,轉變成爲小作坊式、游擊戰式。

課外輔導走向家庭教師化,行業走向碎片化、一對一是最終歸宿。家長們先摸摸口袋,再捫心自問吧。

結局大家都看見了,疫情加速燒了一把之後,在K12的主戰場,所有人都在加速燒錢,一地雞毛的景象大概率要重現。

然而,隨着天量資金的堆積,大量人才的引入,更優秀的產品和管理理念還是產生了。

在燒過的灰燼中再滋生的草原,會有更多養料。只不過,這些遺產由誰來繼承,就不得而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