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敏洪,瘋了吧?

做人,最重要的是體面。

俞敏洪瘋了。

當我看到他最近的消息時,第一時間想到的就是這句話。

11月4日,俞敏洪在朋友圈轉發了一篇文章,並說:“教培時代結束,新東方把嶄新的課桌椅,捐給了鄉村學校,已經捐獻近八萬套。”

文章裡那輛紅色卡車的目的地,是四川宜賓市江安縣的留耕初級中學。

學校裡原本的桌椅早已磨損得不成樣子,坐上去搖搖晃晃都還算是正常的。

圖 | 源於公衆號“新東方” —— 河南睢縣向陽小學爛掉的桌椅。

而新東方捐贈的這批桌椅,將會帶給這裡的孩子們,一個更加舒適的學習環境。

也不只是四川,從鄭州到西安,從合肥到蘭州,從武漢到烏魯木齊,新東方共計捐出了73366套新桌椅。

按照市場價一套課桌椅六七百塊錢來算,總價已經達5000萬,而且後續只會繼續增加。

圖 | 源於公衆號“新東方”

如果是從前,這一舉動也稱得上“闊綽”,大概能爲他贏得個“慈善”之名。

但在今時今日,你很難不被感動。

因爲對俞敏洪和新東方來說,今年實在是太難了。

“雙減”政策之後,新東方市值縮水90%;各方業務大受打擊,預計裁員4萬人;同時退租了近1500個教學點,光裝修費,就白白損失了六七十億……

還有員工的遣散費、未完成課時的學生的學費、押金、違約金……這都是天文數字。

在這種情況下,俞敏洪明明可以把這些課桌椅賣掉,換點現金,但他還是都捐了出去,給更有需要的人——用他的話來說,就是“不糟踐”。

很多人都被他感動了,紛紛跑去他的抖音裡爲他加油打氣:

也許正如俞敏洪所說,教培時代結束了。

一個時代落下帷幕,以新東方爲代表的教培行業,也到了退場的時刻。

只是誰也沒有想到,哪怕退場,俞敏洪也依然選擇了一種最爲體面的方式。

從他身上,我想起作家亦舒的一段話:

這個高考考了3次才得以進城的農村娃,被開除過、被搶劫過、被嘲笑過……人生幾經沉浮,卻硬生生地讓我們看到了生命最體面的模樣。

1993年,31歲的俞敏洪在北京創辦了新東方。

那是他人生的一個重大轉折點。

在那之前,他的人生幾乎可以用“一敗塗地”來形容。

他曾感慨道:“作爲一個農民的兒子,我在16歲之前從未想到過自己能夠走出農村。18歲之前,我從未出過農村,萬萬沒想到後來能走遍世界。”

時間回到1976年,14歲的俞敏洪初中畢業後,轉身就回了農村。

倒不是不想讀書了,只是當時的政策規定,貧下中農的子女,一家只有一個可以上高中,而這個名額,給了俞敏洪的姐姐。

好在他母親不放棄,多方打點四處央求之下,才把他送進了江陰夏港中學。

可當時的俞敏洪不爭氣啊,1978年他第一次高考,英語只考了33分,第二年再戰,英語也依然只有55分。

兩次落榜之後,他心生退意。但他母親不願意,還掏錢讓他上了高考補習班。

直到1980年,通過超乎常人的努力,第3次參加高考的俞敏洪終於被北大錄取,一個遼闊美好的世界似乎正向他徐徐展開。

但作爲一個土生土長的農村娃,到了北大之後,俞敏洪毫無防備、卻又理所當然地“碰壁”了。

首先由於口音問題,他被人嘲笑說的是“日語”;加上其貌不揚、成績平平,性格又拘謹內向,在班級內幾乎毫無存在感,被視爲“土鱉”。

在當年的日記裡,他這樣寫道:

據說,俞敏洪在大學裡曾向25位女同學表白過,但都沒能成功。

圖 | 俞敏洪年輕的照片

大三時一場肺結核,更是讓他雪上加霜。他只好休學一年,回老家休養。

到了1985年,俞敏洪畢業了。全班50個同學,49個出國留學,剩下的那一個,就是他。

他也不是不想出國深造,但無奈實在貧窮,便只好留校任教,一個月工資大概120元。

以當時的匯率來算,美國大學4年的學費,他需要在北大幹滿222年纔夠。

1988年,不死心的俞敏洪參加了托福考試,並申請了美國的多所大學。

結果出來後,他同時被好幾所大學錄取了,但還是去不了——依然是因爲沒錢。

“我被多所美國大學錄取,但沒有一所給我提供獎學金。我沒有那麼多錢。”

於是,爲了多掙點錢,他一邊在北大授課,一邊在校外辦起了培訓班。

由於有着“北大老師”的頭銜,他的培訓班生意很是紅火。

據他後來回憶,有一次,3個學生補課扔下1000塊就走,就那一秒,趕上了他在北大快一年的工資。

但1990年秋天的一個傍晚,大雨滂沱,北大的廣播裡循環播放着一則消息:俞敏洪老師因私自在外授課,嚴重影響了教學秩序,現決定開除。

這個消息在學校連播了三天,處分在公告欄裡張貼了足足一個多月。

巨大的羞辱感與挫敗感席捲而來,這個躊躇滿志的年輕人,一下子跌倒了谷底。

好在,他沒有就此沉淪。

圖 | 左一:俞敏洪

被北大開除之後,俞敏洪徹底放飛了自我。

1991年,他和女友租下了中關村的一間小破房,完完全全地幹起了培訓,那就是後來新東方的雛形。

那時他每天都騎着自行車走街串巷,夾着宣傳單,拎着漿糊桶,在海淀區大街小巷的電線杆上貼小廣告。

培訓班剛開始沒學生報名,俞敏洪就開辦了免費講座,結果一下子來了三百多號人。

他索性就站在一個汽油桶上,慷慨激昂地講。

北京的寒風蕭瑟,而他講得熱血沸騰,臺下那一雙雙熾熱的眼睛和充滿朝氣的面容,也許勾起了他多年的渴望。

那一刻,他感覺自己就像一個“傳道士”,築起信仰的高臺,傳經佈道。

也是在那時候,國家教委宣佈“支持留學,鼓勵回國,來去自由”,進一步放寬自費出國留學的政策。

站在了“出國熱”的風口上,俞敏洪的培訓班的發展可謂一日千里。

那時他有多賺錢?

他的鈔票都是用麻袋裝,每個月發工資那天,就扛着一麻袋鈔票到公司,在辦公桌上堆成一座小山。

到1993年,新東方正式成立時,學生已達一萬五千餘人,俞敏洪也一躍成爲了中國最早的千萬富翁。

再往後不過3年,新東方就已幾乎統治了全國所有國外考試市場。提到留學、提到考託福、GRE,人們第一個想到的就是新東方。

圖 | 北京新東方學校早期報名前臺

但槍打出頭鳥,人紅是非多,總是亙古不變的真理。

眼看他富了、紅了,有的人心就黑了。

有一次,他的員工出去張貼廣告,另一個培訓班的競爭對手湊了過來,一下子連捅了三刀……

還有一次,俞敏洪在光線昏暗的樓道中遭遇歹徒,還被注射了獸用麻醉劑,隨身攜帶的一百多萬也都被搶走。

據說當時歹徒注射的麻醉劑劑量,足以殺死一頭老虎,但俞敏洪卻奇蹟般地活了下來。

此外,俞敏洪家中也曾遭遇劫持,被搶走了200萬現金和一部攝像機……

而他後來感嘆:“強盜不懂我。我不心疼那被劫的錢,就心疼那部攝像機,裡頭有女兒一到三歲的成長記錄,我願意花兩百萬,再把那盤磁帶贖回來。”

那些年的他,說是用命在博事業,也不爲過。

所以新東方能有後來的輝煌,我一點也不意外。

1995年,新東方規模持續擴大之後,俞敏洪打了兩個電話,把遠在海外的大學同學王強、徐小平拉到了自己身邊。

圖 | 2004年,徐小平、俞敏洪、王強(從左到右)參加北大校慶

俞敏洪後來曾回憶:

這讓他感慨萬千:“你所做的事情一定會對你未來產生影響。”

俞敏洪、王強、徐小平,曾被合稱爲新東方的“三駕馬車”。

俞敏洪負責出國英文培訓,徐小平做留學諮詢,王強做口語,三個人互不干涉,各負其責。

新東方也在他們的引領下,成爲了廣大學子出國前必經的一站。

年收入逾3億的市場規模,也成了很多年輕人的心之所向。

羅永浩便曾是其中一員,他曾給俞敏洪寫過一封萬字求職信,一心想擠上新東方這列快車。

俞敏洪也很看重這個年輕人,哪怕他兩次試講失敗,也依然給了他第三次機會。

2001年,羅永浩終於成爲了新東方一名光榮的任課教師。

圖 | 左2:羅永浩

2006年,是俞敏洪人生的又一個拐點。

那年6月,羅永浩從新東方辭職,開始了自己大起大落的創業生涯。

那年9月,新東方在紐約敲鐘上市,成爲中國在美國上市的第一家教育機構。

彼時的俞敏洪身價27億,從沒有一個企業家的命運,與國家命運如此息息相關。

2009年,俞敏洪當選CCTV“年度經濟人物”,頒獎詞是這麼寫的:

那一刻,俞敏洪似乎站在了人生的頂峰,成爲了時代的“標杆”。

過往的辛酸曲折,似乎終於告一段落,未來可期。

不成想,12年後,行將60歲的俞敏洪,又迎來了人生的低谷。

而這一次,來得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洶涌。

“雙減”之下,教培行業舉步維艱,大大小小的教培機構,倒閉無數。

有的人被裁了,有的人跑路了,有的人被拖欠工資……遍地狼藉。

越發凸顯出俞敏洪和新東方此時的舉措,是多麼難得且高貴。

俞敏洪曾說:“新東方賬上的錢,必須能夠滿足,如果有天新東方突然倒閉,或者說突然不做了,賬上的錢必須能夠同時退還所有學生學費,並且能夠支付所有員工的離職工資。”

他是這麼說的,也是這麼做的。

難怪新東方員工感慨:“慶幸自己工作在這樣一個靠譜的機構。”

一個人的人品與格局,在他最低處才能看清。

而俞敏洪,無疑讓我們看到了一個真正的企業家,應有的模樣。

想起魯豫對俞敏洪的一段採訪。

魯豫問:“你想過有一天新東方沒有了嗎?”

俞敏洪答:“早晚會沒有的……現在如果什麼都不讓我幹了,開輛吉普車,一路朝拜,走到青藏高原,我會很開心。”

圖 | 源於節目《魯豫有約》

這一天,好像真的來了。但俞敏洪不死心。

他說,新東方將會迎來轉型,未來計劃成立一個大型的農業平臺,支持鄉村振興事業。

他還說,任何的教育整改都已經改變不了他的人生走向,也不會改變他想通過教育來幫助他人的目標。

這個摸爬滾打了大半生的農村娃,還想再拼一拼。

所以,俞敏洪爲什麼讓人感動?

是因爲他沒有跑路,沒有拖欠員工工資,沒有黑掉家長學費嗎?

不是的,於企業而言,這都只是本分。

只不過在大量同行襯托之下,顯得新東方過於“憨厚”罷了。

我們無需大聲感謝,但至少應該稱讚這種有所擔當的行爲,鼓勵這種靠譜、實誠的企業。

他真正讓人感動的,是他在如此艱難的處境中,也不曾忘記那些真正有需要的人們;

是他在被迫退場之際,依然保有的體面與善意;

是他在人生低谷之中,依然不曾丟掉的溫厚與尊嚴。

至此,我想起俞敏洪在《朗讀者》裡的一段話:

圖 | 源於《朗讀者》節目截圖

41年前,那個又黑又瘦、一臉迷茫的少年走出農村,一路向北;

如今,大河奔涌,亂雲飛渡,而他仍未止步……

推動新東方的戰略轉型,或許就是上天交給俞敏洪最後的使命。

願敬俞敏洪先生一杯,祝他早日轉型成功,東山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