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天早操、插座不通電、耳針中藥各式療方 38日精神病院觀察日記
天天早操、插座不通電、耳針中藥各式療方 38日精神病院觀察日記。(圖/三採文化提供)
摯友的不理解、父母的全心接住──全面理解憂鬱症患者需要的陪伴
多數人總以爲憂鬱症患者「只是想太多」,
過往,左燈也這樣想,發病後的她只想搧過去的自己幾個巴掌。
真的沒那麼簡單,更難在多數人的不理解。
當朋友們真心誠意地說着「堅強些」「振作起來」時,
她越是確認:這場戰鬥,註定要我一個人孤軍奮戰了。
但同時,她又是幸運的,
在最無能爲力、無所作爲、無可奈何的時候,
她有爸媽這樣最最堅實的後盾,爲她打點好一切。
她從憂鬱的煉獄裡爬出來,覺得自己有義務告訴世間,地獄是什麼樣子。
【精彩書摘】
2017 年9 月下旬,由於某些原因,我的憂鬱症被觸發了。
之所以說是觸發,是因爲直到接受正統治療之後,我才驚覺,憂鬱已經在我體內蟄伏多年,就如同飄忽陰險、伺機而動的鬼魅。
在經歷了病發、懷疑、確診、病重、自殺、送醫等一系列「精彩紛呈」的事件以後,我終於被強制扭送進精神病院,可謂踏上了「人生新旅程」。
▍ 規定
剛進來時,我特地去看了病房的窗戶,終於親自證實了「精神病院的窗戶是不能開的」這個說法。
此外,還有很多在一般醫院裡從沒聽過的規定:刀類、打火機、化學物品等危險用品不用說,全部沒收;吃飯不準用筷子(當我聽到這條規定的時候,震驚地以爲這裡吃飯統一用手扒⋯⋯忘記還能用湯匙);不能用塑膠袋;手機充電線也會沒收,所以每次充電,你只能乖乖地去護理站充;就連我的兩個善良無害的帆布袋也被護士姐姐「監管」了。
總之,遵循的原則就是:預防你自行了斷。但我也不是十分懂,沒收充電線是基於什麼準則,難道會有人拿它上吊?
▍ 管理
管理異常嚴格。但最令人抓狂的是作息時間:早上6 點起牀,晚上8 點睡覺。完全老人家的作息。
每天的行程安排都由廣播決定:「起牀啦,可以吃早餐了,請各位病友到大廳吃早餐!」「早操時間,請病友出來活動身體!」「請病友出來吃藥!」─每天行程都是滿檔。
最讓人聽了想打人的是,廣播毫不避諱大家的大名,每天我都能聽到「x 牀xxx 出來接受治療!」無數遍。我覺得這嚴重侵犯了病人的隱私,我的監護人我爸也對此頗有微詞。但我後來發現,其實在疾病面前,所有人都是赤裸的,就像光溜溜被晾曬在沙灘上的鹹魚。什麼羞恥啊、掩飾啊、自尊啊,是完全不存在的。反正大家都有精神病,誰也別嫌棄誰。
總之,大家的目標是一致的,那就是快點好起來。
▍ 藥物
可能越來越多的憂鬱症患者自殺事件,讓大家對憂鬱症有一點初步的瞭解,甚至把憂鬱症和死亡畫上了等號。但其實在得病之前,我和一般大衆一樣,單純地以爲憂鬱症只是單純的「心情不好」。然而事實上,憂鬱症是死神的唾液,它能溶解掉你所有的精力與希望,讓你在骯髒、黏稠的泥淖中淪爲絕望的囚徒。
憂鬱症是要吃藥的。我每天吃兩種藥,早晚各一次。藥統一由護士派發,大家排隊拿藥,藥旁擺着小水杯,護士姐姐會親眼看你吃下去,並要求張嘴檢查。
▍ 中藥
每天晚上5 點(咦? 5 點是晚上?我可能已經被老年人的作息時間同化了),都是固定不變的中藥泡腳時間。
有沒有用,沒人清楚。反正醫生說中藥泡腳,我們就中藥泡腳。就算醫生說泡完喝下去,我相信絕大多數人也會喝下去的。
在這裡,最常聽到的一句話就是:「配合治療,你會好的。」
▍ 耳針
聽起來很可怕,好像要在你耳朵上打洞。其實只是把一張包着藥丸的黏紙,貼在你耳朵的某個位置。
每一天,護士都會來檢查耳針還在不在,然後按着耳針的位置按摩幾分鐘。我猜,可能是透過刺激耳朵上的穴位,讓大腦分泌某些抗憂鬱的元素。這些神奇的治療手段常常讓我歎爲觀止:人體真是太奇妙了,各個領域既相互獨立,又相互連接,最後達到動態平衡的境界。
耳朵作用於大腦,透露着一種陰陽玄學的奧妙。
▍ 舞蹈
病院裡每天都會跳早操。
之所以標題取爲舞蹈,是因爲舞蹈聽起來比較有西洋流行感。而事實上,這裡跳操的舞步⋯⋯呃⋯⋯這麼說吧,完全可以勾起你青春少女的羞恥心。所以每當護士廣播響起「請所有病友出來跳早操!」時,我就只想說一句:我想死。
▍ 午餐
絕大多數時間,我都不想吃東西。隔壁牀的阿姨和我一個症狀,所以每天到了吃飯時間,就會飄揚起此起彼伏的「不想吃」「不想吃」「我真的不想吃」的聲音。
然後,我爸和阿姨的老公就會鬥志昂揚地當起傳教士:「硬吃也得吃!」「一定要吃下去!」「好好吃飯! 就能好得快!」⋯⋯匱乏的詞彙量和貧瘠的語言表達能力,讓他們每天來來回回地重複這幾句話。
爲了不辜負我爸的期待,我會勉強讓他餵我吃一點。我也會盡量把這一點壓縮到最小。但即便這樣,我還是覺得很有負擔。我想,當對吃飯這件事都興味索然時,可能就真的走到了盡頭。
▍ 電療
我中了一種叫「電療」的毒。
電療是一種治療方法,是病院的院長引以爲傲的「大法寶」。當所有治療方法都對患者起不了作用時,院長會拍着胸脯保證:「沒問題!我們可以治好你!我們有『大法寶』!」
聽接受過電療療法的患者說,進行電療時,會進行全身麻醉,睡一覺醒來就結束了,醫生不讓患者看具體的操作過程。我們也只看到,這些病友都是躺在病牀上被推回來的,每個人都一臉傻呼呼的樣子。
我們都猜測,具體的操作手段可能非常「反人類」,恐怖到一般人都接受不了。你看光聽名字─電療,就非常恐怖的樣子。但每個接受完電療的病友睡一覺醒來後,就煥發了活力,都是笑嘻嘻的,這讓我非常心動。
電療的具體原理是什麼,誰都不知道。但大家都知道,它的最終效果之一,就是:遺忘。
▍ 遺忘
我訝異於科技的強大,每個做完電療的人,都把不好的事情忘了。當然相應地,他們也同時忘掉很多東西,包括日期、時間,甚至來探望過他們的人。但比起可以忘掉不愉快的經歷,這些小事就完全無足輕重了。也有人說,一個月過後,所有事情都會慢慢記起,但我還是覺得,即便這樣,能擁有無憂無慮的一個月時光,也很值得。我爸說,電療應該是作用於大腦,通過打亂大腦的記憶系統達到目的。
我的好朋友小浣熊、金子,還有我同房的一個阿姨,都接受了電療治療。「我爲什麼入院」這個問題,小浣熊已經問了我三遍了,連自己最喜歡的明星的名字,她也一併忘記了。我同房的阿姨每天都翻日曆,她連自己是什麼時候入院的都記不清了,每天翻日曆她都很驚訝:「什麼?今天13 號了?」「什麼?今天14 號了?」有一次,她「丟」了錢包,着急地找了一整個下午,最後發現錢包就被她自己丟在櫃子裡。
每次和做完電療的病友聊天,他們很多人都會指着大腦說:「忘了忘了。不好的事情都忘了,什麼事情都忘了。」反正在病院裡,一旦有人丟三落四或者記性不好,我們都習慣說:「電療電傻了。」
我不怕電療的副作用,只要能忘掉不好的回憶,多大的代價我都可以付出。現在,我看到餛飩,都覺得像大腦,都能點燃我對電療的渴望:「啊,我好想做電療啊!」
▍ 時間
時間在這裡是流暢又凝滯的,是短暫又漫長的,是被人把玩着的,是無意義的。每一天都是每一天的複製貼上。
偶爾會有人問:「今天幾號了?」「今天是星期幾?」「現在幾點了?」另一個人就會回答:「有差嗎?」
的確,一點也沒差。直到今天,我也不清楚我進來幾天了。
無所謂。不重要。慢慢流逝,慢慢變老,慢慢腐朽,慢慢沒落到盡頭。
▍ 初雪
我住院以後,對初雪進行了重新定義:我今年親眼看到的第一場雪。
連綿半月的陰雨打溼了所有人的情緒,而我的心緒也越發潮溼。不知道是不是藥物開始發揮作用的緣故,我病症「晝重夜輕」的「規律」被打破了。發病變得突如其來。所以我每次的平靜都隱隱帶着不安的預感。
突然加速的心跳發出預告,升騰而起的絕望感從胸口貫穿大腦。與世界的隔離感驟然降臨,惡狠狠地切斷你與事物的所有聯繫,把你打成離羣索居、孤苦伶仃的無助小孩,逼着你對抗着全世界蜂擁而至的惡意。
我又不行了。我轉身抱住我爸。他緊緊抱住我,輕撫着,呢喃着,安慰着。突然,他的音調上揚,和我說:「小左,哇,你看窗外,下雪了!」
我轉身,看到粉末狀的雪花紛紛揚揚、輕飄飄地在空中胡亂飛舞。南方的雪總是這樣,給滿心歡喜等雪的人意思一下。我喃喃着:「是啊,下雪了。」兩行熱淚就滑落下來。
我爸說:「看到雪,你想到什麼呢?」
我低聲道:「雪是自由的。而我不是。」
(本文摘自《我在精神病院抗憂鬱:我們不是想太多,只是生病了,一個微笑憂鬱症患者的住院日記》/三採文化出版)
【作者簡介】
左燈|康復中的「微笑型憂鬱症」患者
90後,簡書籤約作者,4年新聞傳媒從業經驗。看來開朗、樂觀的二次元少女,社交達人,場面造high專家。
2017年9月,憂鬱症被誘發。在經歷了病發、懷疑、確診、病重、自殺、送醫等一系列事件後,被送進精神病院。因憂鬱而無法閱讀文字時,書寫是她轉移注意力的方法。沒想到意外獲得大量讀者回響,和她分享心境、彼此加油。
她在精神病院住院38天,決定和自己的憂鬱症「Mario」和平共處(當然發病時是另一回事),和大家一起爲了「活着」努力。
《我在精神病院抗憂鬱:我們不是想太多,只是生病了,一個微笑憂鬱症患者的住院日記》/三採文化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