臺灣人看大陸》比延安更北的陝北 樸實壯麗（下）
峁頂上有一戶窯洞人家開闊敞亮，女主人在整理畚斗裡的雜糧豆子，男主人在碾盤上用碾滾子軋麥磨粉。我們這兩個不速之客突然闖入，男女主人都停下手邊的工作，笑臉相迎，熱情招呼。正午時刻，想融入村民的生活，付錢在他們家隨便吃吃，才得知他們一天只吃兩頓，上午一頓，下午一頓。
在主人的推薦之下，我們找到了峁下的農家樂，是《平凡的世界》劇中田福堂的家。碗飥、餄餎、抿節、油旋、黑愣愣、黃饃饃、和和飯，菜單上的品項不多，卻滿是陝北特色。名字獨特，引人好奇，讓我們忍不住每種都嚐了一點，最後竟也吃撐了。
坐在窯洞裡的熱炕上，吃着陝北的家常美味，曬着從窗花鑽進的冬陽，恍惚之間，我們也進入了平凡的世界，跟着背天面地的農民，一同踏在黃土地上了。
在此之前，我們從沒聽過佳縣。決定到佳縣，全因一張佳縣香爐寺的照片。照片裡的古寺雄踞峭壁山巔，居高臨下俯瞰黃河。山旁緊挨着一塊擎天巨石，巨石頂上有間小廟，小廟以巨石爲身，把腳探進了黃河。夕陽西下，一抹餘暉給黃土擦上了胭紅。
到了佳縣，驚覺縣城居然也建在峭壁山巔，居高臨下，氣勢磅礴宛如希臘的雅典衛城。香爐寺一如照片，景緻絕妙，卻少了那抹粉彩。觸動我們倆的，反而是腳下晉陝峽谷的黃河，在對岸山西黃土高原的映襯下，蜿蜒逶迤，一路向南。
黃河的形象，要麼泥沙滾滾，要麼洶涌奔騰。隆冬時節在佳縣所見，卻是大異其趣。眼前的黃河夾着浮冰靜靜流淌，在陽光與陰影的交錯下宛如一條銀色的巨龍，鑽進樑峁起伏的黃土高原，溫柔地扭腰擺臀，滑向看不見的遠方。我們凝視讚歎，忘乎所以，直至暮色籠罩。
隔天，我們起了個大早，打算到黃河邊看日出。
零下10度的凌晨，我們站在陝西佳縣黃河邊上的高處，對岸是山西臨縣的黃土高原。天空暗灰，高原鐵黑，黃河銀藍，東南已顯魚肚白。不久，魚肚白泛起了鮭魚紅，這一抹鮭魚紅在蒼穹的宣紙上緩緩散開。揚起的朝霞向地平線中間聚攏，幻化成一顆渾圓的紅柿子，柿子底端迸出了一丁點亮黃，劣弓形，半圓，優弓形，小黃球呼之欲出，太陽浮上地平線，霞光成扇形閃耀，朝日的光芒四射！
冬陽從無到有，由小到大，緩緩升起，繼而光芒萬丈，給冰冷的大地帶來了溫暖。美景絕世，令人激動。
晨光熹微，轉頭看香爐寺，多了這抹朝霞，前一日的小憾不再。萬籟俱寂，腳下的巨龍緩緩南行，依稀聽到了河冰窸窣。終須離開時，我在地上順手撿拾了一小塊黃土，準備帶回萬里之遙的臺灣，以此銘記。
徒步由秦往晉
太陽已升，天色漸亮，我們告別了黃土峭壁，尋路曲折往下，摸索着走到黃河邊上，面對面體驗她的呼吸與脈動。潑上岸的河水與冬雪交融，結成了硬邦邦的雪冰，在土色河牀的映襯下格外白皙。河裡的浮冰一圈一圈，大小相間，宛如朵朵白蓮，彼此摩擦旋轉，細聽之下果真是微音窸窣。黃土高原的清晨寧靜異常，冬日陝北的黃河冰清玉潔，禪意不言，道在其中。
我們在陝西佳縣的縣城，黃河的對岸就是山西臨縣的克虎鎮，陝西、山西僅一橋之隔。時間充裕，我們爬到岸上的秦晉路，心中懷着成語的「秦晉之好」，決定徒步由秦往晉，從陝西走到山西逛逛。
沿路前行不久，就碰到佳臨黃河大橋，橋名的意思再清楚不過，亦即連接佳縣與臨縣、橫跨黃河的大橋。往東一拐上了橋，我們便面向山西，背對陝西，一步步地走過黃河。橋長只有幾百公尺，行乎其上，跨越的是土色的晉陝峽谷，腳下流淌的是白蓮冰朵朵開的黃河水。橋上人車稀疏，我們走走停停，不消一刻鐘也就踏上了山西的黃土地。我遠遠看到了路邊藍底白字的「山西界」標牌，竟也興奮地往前小跑步，央求老婆幫我拍照留影。想也神奇，從陝西漫步走到山西，居然只要15分鐘。
說實在，山西黃河邊上的這個臨縣克虎鎮平凡無奇，就是個黃土高原上的小村寨，地圖若不夠詳細甚至還找不到。不過令我們驚訝的是，一個連佛寺、道觀都沒有的地方，居然有一座興建中、即將竣工的天主教堂。我們繞來繞去想找鬧區，問了一箇中學生模樣的男生，才知道原來鎮上最熱鬧的地方就近在眼前，就是克虎鎮衛生院前的三叉路口。三岔路口的蔬果雜貨店前停了輛摩托貨車，車後的貨板上坐着許多當地的老人，我們看到還有空位，也入境隨俗湊個熱鬧，和他們擠在一起曬曬冬天的太陽，看着人來車往，享受這悠閒的片刻。
在這次陝北行之前，我們偶見香爐寺的照片，因此決定除了榆林、米脂、綏德之外，還要去一趟聞所未聞的佳縣。陌生的佳縣，居然意外地給我們開啓了這趟旅程最精彩的篇章。銀白色的黃河巨龍，在寒冬裡逶迤南行。黃土高原上的日出，光芒萬丈，震撼人心。香爐寺的朝霞夢幻迷人，佛寺居高臨下，氣勢不凡。秦晉往返只在須臾，彈指一瞬，宛如魔術。
大家都說江南好，沒錯，江南富庶，秀麗，細緻，是人間天堂。然而，陝北也好，不一樣的好，樸實，壯麗，粗獷，是地上人間。比延安更北的陝北，或榆林長城的邊關要隘，或米脂的婆姨綏德的漢，或黃土窯洞農民日常，或黃河巨龍或高原日出，都給了我們另一種截然不同的神州面貌，令人着迷，讓人反覆咀嚼，回味再三。（曾泰元／東吳大學英文系副教授、前系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