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話》晚年的遺憾──躲過文革的張大千之1(王亞法)

張大千(中時資料照)

立法院珍貴動產,張大千字畫「潑墨荷花」。(杜宜諳攝)

每當我看到張大千先生晚年在海外的精美畫作時,腦子常會閃過一絲念頭,好險啦,幸虧他沒有留下,否則世界上哪會有這些精美作品呀!

張大千的山水畫,走出青城山後,畫風大爲丕變;他的人物畫,從敦煌回來後,畫風也大爲丕變;而他的整個繪畫思想,自從去國後,更是進行了一次巨大的丕變,可以說沒有張大千在國外的流亡生活,就沒有他後期的藝術造詣。他獨創的「大潑彩」,把西方繪畫的大塊色彩,和中國畫的意境,巧妙地糅合在一起,是中國繪畫史上取得成功的巨擘。

張大千1949年去國後,從香港──印度──阿根廷──巴西──美國──臺灣,尤其在1955年,他去巴黎和西方畫魁畢卡索會面,成功地進行了東西方藝術的交流,把中國繪畫推向世界,居功至偉。

張大千的偉大成就除了繪畫之外,與他的博學多才,聰穎參悟,以及先天的慧根所分不開的。

1949年後,周恩來曾幾次叫於非暗、葉淺予寫信給張大千,請他回來,還通過廖承志影響他,可是張大千畢竟是張大千,他獨具慧眼,審度時世,獨有定力,最終作出正確的選擇。

我曾聽葉淺予先生說過,幸虧大千沒有回來,否則他逃得過鎮反也逃不過反右,就算他捱到文化大革命,也是必死無疑;我也聽謝稚柳先生說過,憑張大千口無遮攔的脾氣,和他的生活方式,他花錢的闊綽,解放後是無法活的。

我聽我姨媽說過,解放軍進成都前夕,地下黨通過各方面關係,給他宣傳共產黨的所謂知識份子政策,勸他留下,並許諾新中國成立後,給他當什麼畫會的主席,我姨父張心銘的同學是地下黨,特地挑了兩擔米到張家說,政權交替時,社會秩序混亂,以備過渡時期時用,聊表我黨之誠意。

張大千臨離開成都之前,開了次家庭會議,指着大米說:「要吃米的留下,不吃的設法跟政府撤退!」

但是由於當時成都的各界都準備撤退,機票一票難求,在張羣的幫助下,張大千纔拿到3張機票,匆忙中帶着徐雯波和女兒張心沛走了。

前總統府資政張羣(左二)、國畫大師張大千(右二)、前中國國民黨黨史會主任委員秦孝儀(左)與前行政院國軍退除役官兵輔導委員會主任委員趙聚鈺(右)等。(中央社陳永魁攝)

最令張大千晚年遺憾的,是沒有把長子張心智帶走。

張大千的子侄中,他最中意的是彼得、心銘和心智。彼得是四哥張文修的兒子。他脾氣溫和,酷愛繪畫,自幼在大千身邊,耳聞目染,頗得真傳,可惜他先天體弱,在阿根廷時不幸得白喉早逝,此事讓大千頗爲傷心。

張心銘是張大千三哥張麗誠的次子,當今荷花攝影家張之先的父親。他在張家子侄中排行老三,人呼三哥,晚輩喊三老子。他畫的荷花,幾可與大千的荷花亂真,之先表哥曾送我一幅。80年代出國前,謝稚柳先生曾在那張畫上題跋:「張心銘爲吾友張大千之侄,此爲其遺作,亞法寶之,壯暮翁稚柳。」

此畫我帶出國後,曾打算託香港《大成》雜誌沈惠窗先生轉交給臺灣「摩耶精舍紀念館」收藏,我先寫信詢問,結果沈惠窗先生回信說紀念館不收。嗣後我爲《大成》寫了《墨荷泣訴》一文,擬將此畫做插圖。我先寄照片給沈先生,沈先生說照片製版不清,要求將原畫寄去,說用畢即奉還,孰料畫寄出後黃鶴一去不復返,不久沈惠窗先生也突然歸西,此事就成了絕響。

張心銘因與八叔張大千有信件來往,文革時以裡通外國罪慘遭迫害,造反派強迫他在烈日下把磚塊從東搬到西,然後再強迫他從西搬到東,如此反覆的勞累,使她身體受到嚴重摧殘,最終醫生告訴造反派,張心銘心肌已嚴重勞損,隨時有死亡的可能,造反派因此將其釋放,不幸在釋放的幾天後,就客死在長江邊的一家小客棧裡,享年58歲。

張彼得的傳世作品不多,我僅見過三幅,一幅是山水,一幅是仕女,另一幅是今次將在美國矽谷亞洲藝術中心舉辦的《大風堂三代畫展》中的《雙虎圖》,前兩幅看到的是真跡,後面看到的一幅僅是照片而已。

張心智是大千的長子,在子侄中他排行老十,人呼十哥,晚輩叫他十老子。他是跟隨張大千去敦煌團隊中最年輕的一員。在敦煌時,張大千把他安排跟西藏喇嘛學習製作礦石顏料。張心智也善畫,我曾收藏過他一幅山水,後贈送給大風堂再傳弟子黃嶽峰兄收藏。

張大千沒有把心智帶在身邊,是他晚年最遺憾的一件事。

源起於「一怒之下」:前不久張大千遠遊,臨走前把心愛的寵物──白長臂猿(取名「白寶寶」)交給心智飼養。可是這白寶寶被大千嬌寵慣了,不服心智管教,心智年輕氣盛,不懂哄騙,「一怒之下」搧了它一記耳光,孰知白寶寶受了刺激,「一怒之下」,就此絕食,憂鬱得病,不久死了。

大千回家,見到此事,「一怒之下」,也回敬了心智一記耳光。這時的心智畢竟已是獨立的成人了,受此家教,也就「一怒之下」,帶着弟弟心玨,遠走高飛,到蘭州尋找岳父魯大昌去了,就此心玨在蘭州定居,在蘭州音樂學院任職,文革遭批鬥時,因他是反動黑畫家張大千的孝子賢孫,批鬥時造反派勒令他當衆喝下一碗墨汁……

張心智因鎮反時岳父魯大昌遭逮捕,在蘭州待不下去,轉展往離蘭州不遠的銀川謀生,後因統戰需要,被落實政策,做了半輩子的寧夏博物館的館長,當然他文革中也受盡屈辱,苦頭不少於乃弟,可謂兄也難爲其兄。弟兄倆「一怒之下」,走錯了方向,以致命蹇多舛,一生困苦。

我們後人聚在一起議論此事時,假設昆仲二人如果當年朝南往廣東走,說不定和日後的保蘿、心澄兄弟一樣,圍繞父親膝下,過上和保蘿一樣的幸福生活。

(作者爲旅澳華人作家)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