簽署「兩岸服務貿易協議」的因果分析
丘福隆
屈於現實,中國在進入世界貿易組織(WTO)之前,必須先與美國完成貿易談判。屈於現實,臺灣在與世界各國展開自由貿易協定(FTA)談判之前,必須先與大陸談兩岸經濟合作架構協議(ECFA)。
繼ECFA之延伸,今年六月海峽兩岸簽署一項服務貿易協議。臺灣政府認爲此協議可讓具競爭力的服務業到大陸發展,一方面展示自由化的準備與決心,另方面藉此促進與世界各國簽署經濟合作,有利於因應全球貿易變局。
贊成服貿協議業者認爲:該協議予我方超WTO待遇;每年營造工程所涉商機便已逾十兆臺幣;已在大陸臺商可轉型壯大;可創造大量就業機會;對經濟民生利大於弊。
反對業者認爲:缺乏溝通與安全評估使弱勢產業受害;中藥、印刷、美容美髮、殯葬等傳統型服務業受創尤深;對受衝擊產業無照顧與防禦措施;影響社會層面甚廣,會改變民生情態且就業率會下降。
馬執政團隊原先以爲,李登輝在1999年以「兩國論」斷送臺商在大陸遍地開花全盤深耕的歷史機運,以致臺商幾乎只能以偷跑的方式在大陸孤零作戰。如今以服貿協議開創出臺商在大陸卡位的大好先機,因而自認居功厥偉,興沖沖地準備接受全民的肯定與讚許。豈料在野政敵結合受衝擊業者與執政黨內擔心支持度會受影響的人士,以協商過程黑箱作業以及受衝擊業者未受照顧保護爲由而大力反彈,形成龐大的反協議勢力。
其實,談判團隊簽署協議並未違法,況且協議經立法機構認可後才能執行,走這種程序十分正常。從法律上說,最高行政權可對外宣戰、進行護漁軍演、參與國際會議發表宣言,乃至執行各種國內外行政權等,必要時只須徵求國會追認即可。以美國爲例,尼克森總統在越戰期間即使派季辛吉秘訪敵對的中國以尋求和平合作,並未事先通知國會。最近歐巴馬總統認爲取得國會同意立法曠日廢時,遂直接下行政命令徵收碳稅並實施懲罰性相關措施,藉以降低煤電廠排碳,交給下一代可活的環境。這項徹底阻止石油公司遊說杯葛以及迴避國會擎制的氣候法案,完全沒有事先徵求全民的認可或同意。
這次服貿協議的簽署保密到家,沒有聽到某某高層或相關人士事先爆料的消息。足證只須努力,國安機密仍然有望做到安全保密。按法理,立法院應專責立法,行政事務不是他們的事,沒有理由要求行政談判必須事前與其溝通或向其報告進展。這次立法諸公因事先未獲簽署協議通報而勃然大怒,或許與“不能「表露先機,通天夠力」以及喪失「不必當官承擔責任卻能高談國事大過官癮」”的權利有關。再者,無料可爆嚴重地扼殺「走漏消息市場」的生機,長此以往非同小可,當然惹火一大羣賴以爲生的人士。可憐的是,人民對此市場操作習以爲常,不知道它是造成貪腐落後的原因之一。
嚴正地說,服貿協議簽署之前的協商並非全然秘密作業,政府代表與專家業者已有兩年以上的溝通,只是民意代表們不以爲意,認爲可事到臨頭再看風向辦事。如今簽署已定,立法諸公務必加倍努力做足功課,否則前所未有的所謂「逐條審查逐條表決協議」只是「注入政治因素」,不能注入利國利民的「立法專業決定」。須知,任何協議都可以修改,但一有任何修改便須重新談判重行簽署。重籤一定會喪失時機,甚至破局,卻不一定會得利更多,若無超人真實本事,只是畫蛇添足而已。
爲何馬政府簽署這項協議如此怱促篤定?依推測:(1)怕夜長夢多,使穩賺不賠的服貿協議遭到拖延或破局。(2)國內經濟暗淡民生困頓,國際經貿談判聯動性大機會稍縱即逝,與其等待民意成熟不如抓住時機果斷決行,展現魄力。(3)原以爲簽署協議可爲國民黨黨主席選舉造勢;黨主席職位和馬總統個人心願與歷史定位密切相關。(4)大陸習近平主席與美國歐巴馬總統在加州莊園會談後,隨即在北京接見吳伯雄榮譽主席,傳遞了重要的新政治訊息。
「知己知彼」乃馬政府今後必須努力的焦點。首先,除應密切注意服貿協議帶來的變化與風險外,政府還要更詳細地傾聽業者的反應與憂慮。唯有做好「知己」的功課才能研發出一套能被業者接受的機動防禦機制,有效地減少衝擊,說服業者。其次,由於臺灣人民對大陸的政策有「可能會帶有統戰目的」的疑慮,和大陸談判的馬團隊有責任告訴人民「爲什麼大陸會如此讓利?」。很顯然地,馬團隊的「知彼」功夫極其有限,故迄今無法提出論述以消弭政敵的強烈抨擊以及化解反服貿協議者的高度質疑。關於「知彼」議題,本文後段將特予簡介,敬供讀者們參考。
貿易協定不是喪權辱國的戰敗條約,也不是割地賠款的懲罰條款,而是追求雙贏的自願契約,任何不滿的一方均有權對實施方法提出抗議或修正。理論上,推行協議最穩當的辦法爲逐步開放以減少衝擊。先選擇少數強項行業推行,然後逐步推廣。這麼做非但可避免重大沖擊,甚至可能因成效彰着而引起其他行業爭先恐後地加入。可是,這種理想事實上無法實現,因爲國際現實以及政經變化的聯動性與機遇性,不允許任何一個國家好整以暇地獲取經濟利益極大化。再者,生意的成敗無法憑短期性結果做算術式推論。
退而求其次,較爲可行的辦法爲「確認有利便斷然推動」,事後再以政策性延緩或互惠性協調等手段來達到檔關與調整的目的。但有能力推行這種辦法者的先決條件是「功績彪炳」或「藝高膽大」。依目前情勢,人民或許同意馬協商談判團隊膽大有之,是否藝高則有高度的存疑與尚待驗證。
無論如何,目前服貿協議已經簽署,政府得化解反對阻力以完成立法程序。欲達此目的,政府應尋求有效的解決辦法。須知,國際貿易要求公平競爭雙向對等,不能有保護主義,但並未禁止扶助受衝擊業者渡過難關或轉型。因此,政府可從國家資源與「因協議獲得利益業者」籌措輔導協助基金,成立公平委員會,接受受衝擊業者的求助申請。同時,密切注意推動協議後的產業動向,機動地調整應對,維護協議相關業者應有的權益。
執政團隊在簽署服貿協議後或許刻意騰出一小段緘默期,讓在野陣營大肆發揮撻伐,使其做出許多錯誤申論。例如,民進黨副秘書長認爲:“依照協議,投資600萬元臺幣可使大陸人士攜家帶眷共9人進入臺灣;大陸只要花6000億元臺幣便可灌入90萬人,足可消減臺灣的服務業。”然而,姑不論其引述失據計算不實,若臺灣一部份服務業讓出三分之一股份便可得6000億元淨收入,又可製造投資人數數倍的就業機會,臺灣社會將竭誠歡迎這種投資者前來消費、居住、工作,不會在乎某服務業被消減的問題。畢竟,在真正生活層面,社會有法律規範,市場有供需調節,做生意不是開店必賺,臺灣也不是沒有文明機制的蠻荒之地。其實,這些爭辯都是枝微末節,馬政府應說到做到,專注在建立起可信可行的「協助弱勢業者機制」之上。
大陸和臺灣簽署服貿協議的動機何在?爲何讓利?其底線與緊急性如何?是否有統戰目的?要回答這些問題,馬政府必須對大陸有「知彼」的功夫與訊息,否則不能言而中的以釋民疑。爲助讀者明其奧妙,簡介須從中國大陸急於加入世界貿易組織說起。
曾經在法國和蘇聯留學打工的鄧小平,在1979年訪問美國時坦承中國太落後,隨後推動大陸經濟改革開放。20年後,鄧逝世與香港迴歸之後兩年,大陸人民對改革開放的成效不滿意,朱鎔基總理挾着學院派與執政派的強勢實力,積極準備與美國達成貿易談判,藉以結束長達13年的加入世界貿易組織申請過程,儘快與世界經濟接軌。當時不當權的保守派大驚,認爲中國極高度的讓利以及國力落後會使社會無法承受倉促入世的衝擊,卻又苦無阻擋的辦法。恰巧當時有海外華人學者在1999年5,6月間對中國入世發表論述並提出三個建議:(1)應該加入,但應確認利大於弊。(2)加入時間不宜自我設限,徒使對方因此得利。(3)要有防止淪爲經濟次殖民地的防線。於是,保守派據此論述對當權派提出質詢,諸如:何時入世最有利?防禦機制爲何?若確實利大於弊,調查數據何在?因當政者難以回答,故中國高層在7月下旬做出內部指示,提出三個「必須」:(1)中國入世必須利大於弊。(2)各有關方面必須在入世問題上取得共識。(3)必須選擇適當時間入世。
雖然如此,中國大陸仍然快馬加鞭趕在兩年後完成入世。至於國際經貿經驗領先大陸的臺灣,因爲沒有政敵與民間的強烈反彈也沒有對國會提出詳細產業衝擊評估調查報告,早就完成入世準備,但在大陸的政治訴求壓力下,不得已遲大陸一天才完成入世。
話說當時背景,1999年是國際局勢驚濤駭浪的一年。因美國生產製造業衰退,破產率驚人,故美國利用北大西洋公約軍事聯盟(NATO)對南斯拉夫發動戰爭,長期駐軍,藉以製造歐洲不安,從而防止已經進入美國的歐元迴流歐洲,同時打擊強勢歐元以及削弱歐洲經濟勢力。同年5月發生美國軍機轟炸中國駐南斯拉夫大使館事件,大陸民心沸騰氣憤沖天。由於美國政府全面道歉急速妥協定案,同時宣佈中美國防部長及軍事高級首長互訪,也派出多名特使訪中,製造多項促談消息以示善意。另方面,中方因胡錦濤處理民衆對美抗議得當,使民怨獲得適度宣泄,因而化解危機並使胡之接班地位更爲鞏固。再者,同年7月李登輝推出「兩國論」,與陳水扁訪美后提出「擁護中華民國;兩岸是特殊的國與國關係」互相呼應,兩岸協商從此暫別。原擬由汪道涵回訪臺灣時做順水人情,釋出「讓臺灣較大陸稍早入世以示善意」的可能亦因此斷絕。相反地,「兩國論」促使中美雙方在同年11月便完成自由貿易談判。很顯然地,美國玩兩面手法,主導全局。
據當時估計,中國入世可爲美國增加每年50億美元的出口商機,可消除經濟危機。若取消對中國貿易,美國消費者每人每年會多支出300美元,因而造成生活水準下降,促動政權轉移。再者,防止歐日多國進入大陸市場太深太遠,助中國入世可使美國捷足先登大陸市場,爲政經獲得生機與商機,不僅可維持經濟安定暫時化解股市崩盤危機,對克林頓總統的政績以及退休後的訪問中國也甚爲有利。因此,中國入世一事,美國比中國急。
歐美國家實行資本主義已數百年,經濟上領先中國的程度遠過於科技上領先的程度。在條規是別人訂定,遊戲規則與修改權也在別人手裡的情況下,人才、經驗、軟硬體都在襁褓時期的中國大陸,若不顧一切爲入世而率然入世,很有可能成爲列強的經濟次殖民地而永無翻身之地。然而,當時大陸物價指數連續20個月走低,百貨連跌三年,生產過剩需求不足,產品積壓企業虧損,大陸當局一方面想藉入世爲經濟找出路以安定社會,另方面又怕不懂資本主義技巧而被經濟強權打穿吃掉。於是採取善用全球華人經驗與技術的大中華經濟圈策略,建立起經濟防線,增添急需的戰鬥、戰術、戰略財經人才。例如:讓臺港商人先行發展某行業,一方面讓自己人賺錢,另方面建立起產業防線。又如,請海外華人專家回大陸指導業界或創業。另外,認定臺灣入世可使臺、港、大陸三贏,應立即與臺灣一起入世,以免拖延太久對臺灣造成太大沖擊。故此,入世使大陸部份經濟與世界經濟接軌,加速經濟改革開放,解決面臨的社會危機。總體而言,大陸入世不但玩大的,而且玩真的,充份展現出脫胎換骨的改革決心,過程中雖然因臺灣因素而加速前進,但應無統戰的考量與關聯性。
目前兩岸所簽署的服貿協議不能排除有統戰的關聯性;或者說與和平統一的長遠目標有一致性。因此,馬政府亦應如前所述,在「知己知彼」方面多下功夫,以免使人民徒增憂心。
首先,必須明瞭大陸簽署服貿協議的主要目的。大致上,環境、生態、能源、資源、資金結構、勞力機械化以及國際保護主義已逼使大陸工商企業必須轉型升級,不能再當世界工廠。入世後服務貿易是大陸刻意保護的產業,在2001年1月大陸保監會曾經特別許可四家資金不符最低門檻要求的臺資保險業者登陸。如今大陸希望藉臺灣的服貿技術與經驗共創品牌獲利,並建立起服貿經濟防線。當然,大陸業者學會本事之後很可能自立門戶獨當一面,但這是公平合理的發展,對兩岸業者都一樣。其次,不必擔心進入臺灣的服貿業者會有不公平的競爭,因爲對方的資產與市場都在臺灣,商業作爲與生活行動都在臺灣法律、人文、風俗等管制影響之下。反而是進入大陸的品項較易吃虧。雖然按理雙方必須遵守公平對等原則,但地利與人和畢竟無法掌控。最後,安全的最佳保障系諸技術保密與創新,還要有勇於接受國際競爭與法律挑戰的膽識,舉世皆然。
綜言之,當農耕機械來臨時,我們必須放棄水牛,以及那鄉野洽意的日子;當走向世界使傳統產業受到衝擊時,我們會享受到更低廉的服務,但也必須立刻教導下一代新的技能;當國際逆境無情襲來時,我們必須懂得以世界公民的高度,鼓動國際輿情護衛自己。
爲什麼我們必須不斷地鞭策自己?因爲全世界不停地前進變動,進步是最有效的防護武器。否則,即使是曾經雄霸全球不可一世的美國汽車工業與底特律城,也會無可奈何地隨風凋零。
●作者丘福隆,美國洛杉磯,生物科技業。以上言論不代表本報立場。ET論壇歡迎更多參與,來稿請寄editor@ettoday.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