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貽琦:一個時代的斯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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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30年代梅貽琦清華校長的標準照

1946年西南聯大結束後,離開昆明前梅貽琦夫婦合影

1954年,梅貽琦在美國與友人胡適(右)、繆雲臺(左)合影

錢學森多次提出的世紀人才疑問,他的老師清華大學故校長梅貽琦先生早在八十年前就給出了響亮的回答——所謂大學者,非謂有大樓之謂也,有大師之謂也。

1931年12月3日,北平清華園。一位眉目清秀、神色俊逸、氣宇軒昂的中年男士,以他一貫沉穩平靜的口吻,向已經10個多月沒有校長的清華學生,發表了讓後人傳誦不已的就職演講:

“……本人能夠回到清華,當然是極高興、極快慰的事。可是想到責任之重大,誠恐不能勝任,所以一再請辭,無奈政府方面,不能邀準,而且本人與清華已有十餘年的關係,又享受過清華留學的利益,則爲清華服務,乃是應盡的義務,所以只得勉力去做,但求能夠儘自己的心力,爲清華謀相當的發展,將來可告無罪於清華足矣。

……我希望清華今後仍然保持它的特殊地位,不使墜落。我所謂特殊地位,並不是說清華要享受什麼特殊的權利,我的意思是要清華在學術研究上,應該有特殊的成就,我希望清華在學術方面應向高深專精的方面去。辦學校,特別是辦大學,應有兩種目的:一是研究學術,二是造就人材。清華的經濟和環境,很可以實現這兩種目的,所以我們要向這方面努力。有人往往拿量的發展,來估定教育費的經濟與否,這是很有商量的餘地的。因爲學術的造詣,是不能以數量計較的。我們要向高深研究的方向去做,必須有兩個必備的條件,其一是設備,其二是教授。設備這一層,比較容易辦到,我們只要有錢而且肯把錢用在這方面,就不難辦到。可是教授就難了。一個大學之所以爲大學,全在於有沒有好教授。孟子說:“所謂故國者,非謂有喬木之謂也,有世臣之謂也。”我現在可以仿照說:“所謂大學者,非謂有大樓之謂也,有大師之謂也。”我們的智識,固有賴於教授的教導指點,就是我們的精神修養,亦全賴有教授的inspiration。但是這樣的好教授,決不是一朝一夕所可羅致的。我們只有隨時隨地留意延攬而已。同時對於在校的教授,我們應該尊敬,這也是招致的一法。

……清華向來有一種儉樸好學的風氣,這種良好的校風,我希望今後仍然保持着。清華從前在外間有一個貴族學校的名聲,但是這是外界不明真相的結果,實際的清華,是非常儉樸的。從前清華的學生,只有少數的學生,是富家子弟,而大多數的學生,卻都是非常儉樸的。平日在校,多是布衣布服,棉布鞋,毫無紈絝習氣。我希望清華今後仍然保持這種良好的校風。……”

從這天起,清華師生告別久無校長之困局,迎來了一位後來被清華人譽爲“終身校長”的梅貽琦。在這篇簡短平實的演講辭中,“所謂大學者,非謂有大樓之謂也,有大師之謂也”一句,即衆所周知的“大師論”,隨後成爲清華,乃至中國大學的共同辦學理念。錢學森多次提出的世紀人才之問,他的老師、清華大學故校長梅貽琦先生其實早在八十年前就給出了響亮的回答。

談起清華,人們自然會想起大師雲集和英才輩出,自由思想和獨立精神,這是百年清華留給中華民族的文化財富。在創造和積累這筆財富的衆多傑出清華人中,梅貽琦先生堪稱貢獻最大。在成千上萬人的心目中(尤其是清華校友),梅貽琦就是清華,清華就是梅貽琦。

在清華建校的百年曆史上,共出現19位校長(其中20世紀50年代初馮友蘭葉企孫兩位先生代理主持校務)。瞭解清華歷史的人都知道,清華校長難當,長則三五年,短則一兩年,其中任期最短的只有兩個月。但是,梅貽琦先生自1931年底任校長直到1948底離開北平清華園整整17年,而且他還於1955年自美國返臺後創辦新竹清華大學,擔任校長一職至逝世(1955~1962)。他掌校時間長,成就大,威望高,影響遠。

梅貽琦先生(1889.12~1962.5)是20世紀中國最偉大的教育家之一,他開創了清華大學的黃金時代,主導了西南聯大的教育奇蹟,使中國的高等教育昂然躋身世界先進水平。他領導的清華爲世界貢獻了李政道、楊振寧、李遠哲三名諾貝爾獎獲得者,爲新中國培養了14位“兩彈一星”功勳科學家(共23位),涌現出梁啓超、王國維、陳寅恪、吳有訓、葉企孫、顧毓琇、陳岱孫、陳省身、錢鍾書華羅庚、錢學森、錢三強、錢偉長……等一位位學貫中西文理兼通的學術大師。他倡導學術自由,鼓勵百花齊放,百家爭鳴;他推行教授治校方略,使清華校政井然有序,無爲而治;他雖是國民黨中央委員,卻從未在治校中倡導黨義,而是以人格教育和通才教育理念來指導辦學;他獻身教育,熱愛清華,生斯長斯,心中從未離開過清華(即使他晚年不得已再創新竹清華,可他在世時,新竹清華僅是一個原子科學研究所,因爲他心目中的清華,永遠是北京的清華園);他雖然身居高位,卻清貧如洗,太太擺過地攤,打過短工,甚至獨生兒子眼鏡丟都無力配付新的;晚年病重入院及身後事,都是學生捐款資助的。

梅貽琦先生以不同凡響的教育智慧和由賢入聖的人格魅力,奠定了清華大學之自由思想和獨立精神的靈魂,使清華大學在短短的十幾年時間,取得巨大成就(歐美曾有著名大學校長在1941年清華建校30週年時稱讚清華“西土一千年,中邦三十載”),更爲新中國培養和儲備了大量奠基性的建設人才(據統計,1955-1980年遴選出中國科學院470多位學部委員中有41%出身自梅貽琦時代的清華校友)。

梅貽琦先生一生服務清華長達47年(北京清華大學和新竹清華大學),擔任校長31年(其中北京清華大學17年,新竹清華大學7年)。他早年是著名教育家張伯苓先生的高足,以優異成績畢業南開學校,1909年他考上庚子賠款清華第一期赴美留學生(在參加考試的630名考生中名列第6,該屆共招錄47名留美生)入麻省伍斯特理工學院學習電機工程專業,1915年畢業回國,半年後在清華學校擔任物理學教授,1926年任清華學校教務長,1928年清華學校改爲國立清華大學後,他於1931年12月就任國立清華大學校長,直至1948年12月他離開北京去美國管理清華基金,資助中華學人完成學業和研究事業。1955年,他應邀赴臺灣創辦清華大學原子科學研究所(新竹清華大學前身),直至1962年生命最後一刻。

梅貽琦先生所處的時代是中國近代史上最爲艱難的階段,早期軍閥割據,內亂不已;中期日寇進犯,民族危亡;後期國共對峙,戰火紛飛。就是在這樣一個環境中,梅貽琦先生卻做出在今看來堪稱奇蹟的教育成就來,他的純粹、執著、堅定、智慧,奠定了清華校格——自由思想和獨立精神。我們可以從幾件小事來品味梅貽琦先生之辦學理念和人生志趣。

保護聞一多先生

著名民主鬥士聞一多先生,性情率真,雖爲文學教授,卻服膺民主自由思想。1937年抗戰開始,他在昆明西南聯大任教。抗戰八年中,他留了一把鬍子,發誓不取得抗戰的勝利不剃去,表示了抗戰到底的決心。1943年後,因目睹國民政府的腐敗,他奮然而起,積極參加反獨裁,爭民主的鬥爭,經常拍案大罵國民黨,大罵蔣介石

據著名歷史學家何兆武先生回憶,在西南聯大時,梅先生不干涉學生活動,從來沒有不許學生開什麼會,或者組織什麼活動(無論學術活動,還是政治活動)。特別是聯大後期,民主運動高潮時,有幾次在學校的廣場上集會,聞一多教授在臺上什麼話都敢講,但梅先生從沒有干涉過

事實上,梅貽琦先生早就知道聞先生的秉性,對於聞先生的一些“過激”言論,也有一些微詞。1945年“一二一”運動後,12月14日梅曾就學生復課問題約聞談了一個多小時,在當天日記寫道,“一多實一理想革命家,其見解、言論可以煽動,未必切實際,難免爲陰謀者利用耳。”

1946年4月15日,在西南聯大即將結束使命之際,聞一多在西南聯大校友會上“開謾罵之端”。梅貽琦對此很不滿意,在當天日記中寫道:“下午昆明聯大校友會有‘話別’會,餘因惡其12日強梁改組之舉動,故未往。晚,勉仲來告開會情形,更爲失望。會中由聞一多開謾罵之端,起而繼之者亦即把持該會者,對於學校大肆批評,對於教授橫加污辱。果何居心必欲如此乎?民主自由之意義被此輩玷污矣。然學校之將來更可慮也。”

1944年,國民黨政府當局曾暗示西南聯大解聘聞一多等數名進步教授,梅貽琦根本不予理睬。雖然梅對聞的一些做法並不認同,但在國民黨當局尤其是最高層面前,卻表現出不同常人的愛才惜才之大胸懷。1946年6月梅赴南京,25日蔣介石約見與他談大學覆校問題。蔣問:“下年校中辦法如何?”梅答:“仍當注重學術研究風氣之恢復,倘使教授們生活得安定,研究設備得充實,則研究工作定更有進展。”隨後梅主動提到清華教授中有少數言論行動實有不當,但多數同人深不以爲然,將來由同人自相規勸糾正,諒不致有多大影響。他解釋說,此數人以往在學術上頗有成績,最近之舉動當系一時之衝動,故極希望能於規勸之中使其自行覺悟,則其後來結果必更好。梅繼續解釋,此數人之如此或尚有一原因,即其家屬衆多或時有病人,生活特困難,而彼等又不欲效他人所爲在外兼事,於是愁悶積於胸中,一旦發泄火氣更大。梅先生這一番入情入理的分析,蔣介石頻頻點頭說,“生活問題實甚重要。”隨後,梅向蔣提出提高教授待遇,改善生活水平的建議。原本要追究進步教授的質疑,卻變成爲教授爭取待遇的由頭,這讓人不得不佩服梅先生的處事智慧。

28歲的正教授

西南聯大是一所大師雲集、人才輩出的世界級學府。梅貽琦治校期間,用人不拘一格,唯賢是舉。因此,在聯大教師陣容中,既有早就海外聞名的前輩大師(如陳寅恪、葉企孫、吳有訓、馮友蘭),也有剛剛出道的後學俊彥(如吳晗等)。

著名翻譯家許淵衝先生回憶,他剛入學那年(1939年),學校來了三位年輕老師,才28歲,都是正教授。不要說在當時,就是在現在也很少有,哪有二十幾歲就能當正教授的?這三人都剛剛回國,一個名叫錢鍾書,一個名叫華羅庚,一個叫許寶騄。錢鍾書、華羅庚是大家所熟悉的。許寶騄是研究統計學的,是世界級權威數學家,後來在北大數學系。1936年許寶騄考取了赴英留學,在倫敦大學統計系學習數理統計,攻讀博士學位。1938年許寶騄共發表了3篇論文。許寶騄因成績優異,研究工作突出,第一個被破格用統計實習的口試來代替,並於1938年獲得了哲學博士學位。學貫中西的錢鍾書並沒有在海外取得博士頭銜,數學天才華羅庚以初中學歷邁進清華,先當助教,後被清華送往英國留學。

這種不唯學歷,不唯資歷,只憑真才實學,照樣可以當教授的用人理念,在梅先生看來是正常不過的事。許淵衝先生說,破格提拔資歷淺、學歷不高的錢鍾書、華羅庚、吳晗等名教授,梅校長曾經謙虛地說,他的工作只是幫人搬搬凳子而已。清華或者西南聯大能夠在很短的時間內成爲世界一流大學,與梅校長不惜代價誠聘國內外一流的師資是分不開的。

“我作校長的不能退避”

1935年底,日寇壓境,華北危急,清華進步學生蔣南翔發出著名聲音:“華北之大,已經安放不得一張平靜的書桌了!”,從而揭開以抗日救亡爲主題的“一二·九”運動大幕。學生運動引起了當局的緊張,他們想方設法阻撓運動,迫害學生。

1935年底的一天,冀察政委會委員長宋哲元派了軍隊到清華清查,士兵們聲明有命令不用槍彈。有些同學知道後,竟搶了他們的槍枝,把他們繳械了,扣留他們領隊的團長,打翻了運輸的車輛,一時羣情激憤……護校的組織應運而生,儼然以清華園爲堡壘,大有長久對抗的意思。一有發現,便鳴鐘示警,集合同學以擴大聲勢。

想不到當天晚上,竟有一師軍力的步隊,荷槍實彈,並附有大刀隊,進入校園,在門口首先遭遇的是資深的英文教授陳福田先生。他們這次來校態度不同了,不由分說地先把陳先生吊了起來,來勢甚猛。同學中負責人早已溜了。梅校長便去各宿舍遍找同學不着,最後還是去新體育館中,找到近千避秦的同學,當時同學們手拉着手,以示團結,但是敵不過大刀的威力,還是分散了個別地接受“訪問”。結果二十名左右的同學被捕了,大都是無辜的。

隨後,梅校長以極沉痛的心情而低沉幽默的口氣告誡同學:“青年人做事要有正確的判斷和考慮,……徒憑血氣之勇,是不能擔當大任的。尤其做事要有責任心,昨天早上你們英雄式的演出,將人家派來的官長吊了起來,你不講理,人家更可不講理,晚上來勢太大,你們領頭的人不聽學校的勸告,出了事情可以規避,我做校長的不能退避的。人家逼着要住宿學生的名單,我能不給嗎?”停了一下校長說:“我只好很抱歉地給他一份去年的名單,我告訴他們可能名字和住處不大準確的。……你們還逞強稱英雄的話,我很難了。不過今後如果你們能信任學校的措施與領導,我當然負責保釋所有被捕的同學,維護學術上的獨立。”

從這件事中可以看到,梅校長爲了保護同學,煞費苦心。試想如果不是對學生髮自內心的真愛,處處只想着自己得失的人,能夠這樣去做嗎?

寡言君子

梅貽琦生性不愛說話,被稱爲“寡言君子”。他的座右銘之一是:“爲政不在多言,顧力行何如耳”。他早年投考清華第一批直接留美生,在630名考生中名列第六。在看榜的時候,別人都很活躍,考上的喜形於色,沒考上的則顯得有些沮喪。惟有他始終是神色自若,單從面部表情,誰也看不出他是考上了還是沒考上。和他同批被錄取的徐佩璜(君陶)後來回憶說:“我記得我在看榜的時候,看見一位不慌不忙、不喜不憂的也在那裡看榜,我當時看他那種從容不迫的態度,覺察不出他是否已考取。後來在船上碰見了,經彼此介紹,原來就是現在的梅先生。梅先生不喜說話,但談話時卻和藹可親,人稱之爲Gentleman of few words。”

留美學成回國後,他爲了報答鄉土養育之恩,先在天津基督教青年會服務半年。期間認識了在女青年會服務的、後來結爲終生伴侶的韓詠華小姐。旋經師友們從中撮合,建立了戀愛關係,很快就定了婚。訂婚前,韓的同學跑來對她說:“告訴你,梅貽琦可是不愛說話的呀!”韓說:“豁出去了,她說多少算多少吧!”韓後來感嘆地說:“就這樣,我和沉默寡言的梅貽琦共同生活了43年。”

梅貽琦有時給人的印象是“其言也訒,似不能言者”;有時又給人以模棱兩可的印象,以致於有人作“順口溜”謔之曰:“大概也許可能是,不過彷彿不見得;可是學校總以爲,但是我們不敢說。”

他平時少講話甚或不講話,但卻絕不是無話可講,更不是思想貧乏的表現,而是“嘴裡不說,骨子裡自有分寸”。梅貽琦講話,往往“妙語如虹”,甚多魅力和哲理。“大學者非謂有大樓之謂也,有大師之謂也”,便其一例;此外還有許多生動的例子。他曾說過,“學生沒有壞的,壞學生都是被教壞的”,“校長的任務就是給教授搬搬椅子,端端茶水的”,表現出一個教育家的胸襟。所以陳寅恪先生說:“假使一個政府的法令,可以和梅先生說話那樣嚴謹,那樣少,那個政府就是最理想的”。

梅貽琦的寡言還表現在他爲人低調和處事不張揚上。無論他主持學校或臺灣“教育部”時,公文函札都是他親自審閱,常通篇改寫,尤其是出任“教育部長”後,每日帶重要公文晚間批閱,常到深夜。臺灣“教育部”某機關新廈落成,主管司籤請立碑紀念,梅先生在簽呈上親繪一圖,標明尺寸,只在牆上做一小牌刻上興工與完成年月。

“做了不說”、“行勝於言”的事例,不勝枚舉。寡言君子,當之無愧。(黃延復鍾秀斌撰文)

作者介紹:

黃延復先生,清華大學校史研究學者,籍貫山東黃縣(今龍口市),1928年生。1950年考入清華大學經濟系,畢業後留校任教,1978年後從事校史研究,1989年退休。退休後,他二十多年如一日繼續研究清華大學校史和梅貽琦教育思想,取得一系列有社會影響的學術成果,被媒體譽爲“清華傳統精神的守護者”。他是國內研究梅貽琦教育思想時間最長、觀點最鮮明、成果最多的權威學者,主要著作有《一個時代的斯文:清華校長梅貽琦》(合著)、《梅貽琦教育思想研究》、《梅貽琦與清華大學》、《梅貽琦先生紀念文集》、《梅貽琦教育論著選》、《梅貽琦日記(1941-1946)》、《二三十年代清華校園文化》、《圖說老清華》、《清華傳統精神》、《清華的大師們》、《清華園風物誌》、《馬約翰體育言論集》、《清華大學史料選編(西南聯大部分)》等;就教育理論、教育思想、高等教育史、人物傳記等領域研究,在報紙雜誌發表200多篇文章。即將出版《梅貽琦畫傳》(合著)。

鍾秀斌先生,資深媒體出版人,籍貫江西玉山,1969年生。1994年畢業於南開大學化學系,獲理學碩士學位。曾任中國企業家雜誌社發行總監、《中國企業家》叢書編委,IT經理世界雜誌社編輯、社長助理,計算機世界傳媒集團華南公司總經理、計算機世界報華南市場版主編,互聯網週刊編輯、應用刊主編,中國化工報社記者、編輯、經濟科技部副主任。在人民日報等中央級媒體上發表400多篇文章,在國內外核心學術期刊發表學術論文8篇。合著出版《一個時代的斯文:清華校長梅貽琦》,主編出版《未來30年  中國改革大勢》(科學出版社,2010年3月),合譯出版《管理百年》(海南出版社,2003年9月)。即將合著出版《梅貽琦畫傳》(四川教育出版社,2011年12月)。

《一個時代的斯文》 作者:黃延復 鍾秀斌

同題問答:

本站教育:百年來中國稱得上“教育大師”的人並不多,請問怎樣的人可以稱爲“教育大師”?

鍾秀斌:尼克松在定義偉大人物時強調了三要素——傑出的人物、偉大的國家和重要的事情。這些要素對於評價偉大的教育家也同樣有價值,只是政治家與教育家所參照的標準不同而已。

中國是個偉大的國家。古往今來,教育爲立國之本,尊師重教是中國五千年文明史的優秀傳統。延綿不斷、跌宕起伏的歷史更替,註定每個時代都會有重大事件出現,每個時代都會涌現出令人景仰的、傳道授業解惑的教育大師。古代以孔子、朱熹、王陽明爲教育宗師,現代則以蔡元培、張伯苓、梅貽琦諸先生爲教育大家代表。

判斷教育大師有三大標準,一是人品貴重,二是學術精深,三是教澤廣佈。真正的教育大師,人品貴重是他們最突出的師德標誌,他們仁愛、無私、正直、堅毅的品性,持之以恆的修養,行不言身教,影響後人;學術精深是他們最核心的傳道載體,在一個或多個領域的專深研究,形成獨樹一幟的學術觀,開創時代文明;教澤廣佈是他們最重要的成果體現,他們以教育爲舞臺,以思想爲工具,或自己或領袖學人啓蒙後生,集天下英才而育之,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黃延復:“教育大師”,是一種品位很高的超人,其雖然不能稱之爲聖人,但也不相上下,有時還“華若不逮”而“實則過之”。這種人,必須具備以下五個條件:健全的人格、淵博的學識、深邃的思想、奇特的志節、儒雅的文采。

本站教育:梅貽琦提出的教育思想,核心理念是什麼?

鍾秀斌:梅貽琦留給後人最著名的一名話——所謂大學者,非謂有大樓之謂也,有大師之謂也,也即“大師論”,是梅貽琦教育思想中最核心的理念。他強調,“學術的造詣,是不能以數量計較的。我們要向高深研究的方向去做,必須有兩個必備的條件,其一是設備,其二是教授。設備這一層比較容易辦到,我們只要有錢,而且肯把錢用在這方面,就不難辦到。可是教授就難了。”對於老師,他要求不單要能“以己之專長之特科知識爲明晰講授”,而且要爲學生的“自謀修養、意志鍛鍊和情緒裁節”樹立楷模,使“從遊之學子無形中有所取法”。他對老師的要求,不僅學術好,而且品質高,二者必須兼得。

“通才教育”和“人格教育”是梅貽琦教育思想的另一核心觀。在他看來,大學教育,歸根到底“在明明德,在新民,在止於至善”。大學階段的培養目標是“通才”,而非“專才”。要重視各種基礎課程,知識面要廣,以奠定進行專、深研究的基礎。針對當時教育“只重專才,不重通才;重實科不重文理”的嚴重功利傾向,指出大學應着眼於對學生人格(即思想、文化和修養)的全面培養,要有知、情、志三方面修養。主張對學生進行“智、德、體、美、羣、勞”的“全人格”的教育和薰陶,以造就爲國家服務實際有用的人才。

學術自由和教授治校是梅貽琦一生倡導的又一重要教育理念。提倡學術自由,兼容幷包也就是主張在學術上百家爭鳴,百花齊放。只有百家爭鳴,才能百花齊放。他不止一次地流露出對“學術自由”的追求和嚮往。他在日記中寫道:“……對於校局則以爲應追蔡孑民先生兼容幷包之態度,以克盡學術自由之使命。”

教授治校則是完美展現了梅貽琦校長民主作風和領導才華,充分發揮教授們的智慧,集思廣益,羣策羣力,培養每位教師的主人翁意識,人人都覺得清華有自己的一份,因此,大家都能往共同方向上發力上勁,學風愈純正,教授愈齊心,清華的成就自然越來越大。

本站教育:這些理念,對當今中國教育有怎樣的參照意義?

鍾秀斌:梅貽琦先生數十年如一日地身體力行他的教育理念,清華大學的黃金時代和西南聯大的不朽業績都已經證明他的價值和意義所在。梅貽琦先生如同一面鏡子,可以讓人們清楚地看到,中國教育,尤其是高等教育應該怎麼辦。

本站教育:您認爲,中國教育改革最應該關注什麼問題?

鍾秀斌:教育的使命是培養人格健全的、掌握一定技能的、對社會有益的人才。中國教育最要關注的是使命是什麼,重塑尊嚴師道,讓最優秀的人才爲教育事業服務與奉獻,着力培養教育家。要把大錢花在培養人身上,而不是建大樓鋼筋水泥上。

黃延復:中國教育要以愛爲出發點。過去以階級鬥爭爲綱的極左思潮曾經干擾過教育,今後教育必須走人格教育、自由教育的道路。

本站教育:您理想的中國教育制度應該是什麼樣子?

鍾秀斌:教育家辦教育,倡導學術自由。

梅貽琦簡介:

梅貽琦,(1889-1962),字月涵,爲梅曾臣長子。自1914年由美國吳士脫大學學成歸國,即到清華擔任教學和教務長等多種職務。1931年,梅貽琦出任清華校長,自此後一直到他在臺灣去世,一直服務於清華,因此被譽爲清華的“終身校長”。在他的領導下,清華才得以在十年之間從一所頗有名氣但無學術地位的學校一躍而躋身於國內名牌大學之列。他的一生僅僅做成了一件事,就是成功的出長清華並奠定了清華的校格。一是師資人才的嚴格遴選和延聘,二是推行一種集體領導的制度。

梅貽琦語錄:

1、所謂大學者,非謂有大樓之謂也,有大師之謂也。

2、昔日之所謂新舊,今日之所謂左右,其在學校,應均予以自由探討之機會,情況正同。此昔日北大之所以爲北大;而將來清華之爲清華,正應於此注意也。

3、在國外的時候,不要忘記祖國;在新奇的社會裡,不要忘掉自己;在求學遇到困難問題的時候,務要保持科學態度,研求真理。

4、生斯長斯,吾愛吾廬。

5、孩子沒有壞的,壞的孩子都是社會和學校教出來的。

梅貽琦年譜:

1889年,12月29日,生於天津。

1904年,南開中學第一期學生。

1908年,入保定高等學堂。

1909年,"庚子賠款"首期留美生赴美留學。1914年獲電機工程學士學位。

1915年,春季,留學歸國。

1915年,秋季,擔任清華學堂物理教師。

1931年12月起,擔任國立清華大學校長。

1955年,在臺灣新竹市創辦新竹清華,籌辦清華原子科學研究所(新竹清華大學前身)。

1958年7月,任臺灣當局“教育部部長”,兼清華大學校長。

1959年,兼任臺灣當局“國家長期發展科學委員會”聯席主席。

1960年5月,患病入臺大醫院療養。

1961年2月,奉準辭臺灣當局“教育部部長”。

1962年2月,當選中央研究院院士。

1962年5月19日,上午10時50分病逝於臺大醫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