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熾:“祖國、人民、中華民族,是我永恆的創作主題”

課文《讓我們蕩起雙槳》插圖

今年是中國共產黨成立100週年,《我的祖國》《祖國頌》《英雄讚歌》《讓我們蕩起雙槳》等紅色音樂又迴盪在耳畔,劉熾就是這些經典歌曲的曲作者。“祖國、人民中華民族,是我永恆的創作主題”,劉熾晚年如此概況自己的音樂人生。今年也是劉熾百年誕辰,近日,筆者對劉熾之子劉欣欣進行專訪,結合其口述與相關文獻史料,伴隨着“一條大河波浪寬,風吹稻花香兩岸”那悠揚的旋律,回溯劉熾紅色經典音樂創作背後的心路歷程。

“我把音樂還給了人民”

“我父親的一生都奉獻給了人民”,這是劉欣欣對他父親的評價。劉欣欣回憶,作爲冼星海親自招收的學生,業師在赴蘇前留下的囑託,成爲劉熾不竭的創作動力:“你一定要永遠記住,一定要深入到民族民間藝術裡面去,向人民去學習,只有這樣才能創作出真正能夠打動中國人民的藝術作品。”《翻身道情》是劉熾爲秧歌劇《減租會》創作的一首插曲,根據陝北民歌改編而成,迅速傳遍了陝甘寧邊區和各抗日根據地,成爲新中國在國際上最早的獲獎歌曲之一。

劉熾一生都在爲人民而創作,以“煤礦工人、紡織女工、鐵路工人”爲題材創作出《工人大合唱》《礦工是人間的太陽》等,以“普通農民”爲題材寫了《運鹽去》《翻身道情》等,以“士兵戰士”爲題材寫了《鋼鐵部隊進行曲》《攻大城》等作品,正如劉欣欣所言,在劉熾內心一直有一個堅定的信念——“只要人民喜歡他的歌,人民能接受他的歌,他就心滿意足了。”爲了更真實地表現工人的工作以及生活場景,劉熾多次深入哈爾濱紡織廠、機牀廠、三十六棚鐵道工廠、本溪煤窯、造船廠等工業生產一線開展田野採風,人民鮮活的生活給予他無窮靈感。“表現新的工人的第一部作品”(呂驥語)——《工人大合唱》就是在他與工人們親密接觸中孕育產生的。在談到這部作品時,劉欣欣又給我們講述了劉熾與工人羣衆交往的一段深情往事。

在第六次全國工人代表大會上,《工人大合唱》表演完畢,會場掌聲雷動,曾任全國總工會副主席的於洪恩和他的師傅(東北的煤礦工人)一起走到後臺特意感謝劉熾說:“沒想到你爲我們工人兄弟寫了這麼多作品。”劉熾把人民羣衆作爲創作的對象,對他們的生活進行提煉、加工,使其藝術化、審美化。根據藝術規律來再現與表現生活,這是劉熾所一貫遵循的“把人民的東西經過藝術加工後再還給人民”的創作理念。

“祖國給了我無窮的力量”

“祖國”是劉熾一生音樂創作的主旋律。劉欣欣告訴筆者,劉熾創作《我的祖國》的伏筆早在1937年與美國女記者海倫·斯諾埃德加·斯諾夫人)相遇時就已經埋下。海倫·斯諾對這位“聰穎、迷人、可愛,接受能力強”的紅色少年甚是喜愛:

整個夏天,劉熾和他的朋友,一個名叫王文江的陝北男孩,是我住的那個小院的常客。爲了鍛鍊身體,我曾經學過踢踏舞,我把所記得的那些舞蹈步法全教給他們了。 (海倫·斯諾:《延安採訪錄》)

1987年,海倫·斯諾八旬壽誕,劉熾還專門寫了一首歌曲《我們的朋友海倫·斯諾》,由歌唱家馮健雪錄唱後,劉熾親自到郵局把磁帶寄到美國加州,海倫來信表示非常高興。

劉熾第一次從海倫·斯諾的留聲機裡聽到了捷克作曲家斯美塔那的交響詩套曲《我的祖國》,一顆種子在少年劉熾的心中悄然萌芽,他立志要寫一首屬於中華兒女的《我的祖國》,歌頌祖國和人民。

1955年冬,應導演沙蒙之請,劉熾北上長春爲《上甘嶺》配樂。爲寫好影片主題曲,劉熾把自己關在長春電影製片廠的“小白樓”裡潛心鑽研,“要讓人民喜歡你的歌,你首先要知道人民都愛唱些什麼”。在分析研討大量民歌之後,《我的祖國》那優美動人的旋律在劉熾筆下汩汩流出,“一條大河”傳唱至今。正如劉熾所言:

“我的歌就是以這‘純潔、深情、火熱、淳樸’八個字爲藍圖,在旋律的結構、和聲的配置、合唱和樂隊的烘托,我着力追求兩點:1.民族風格;2.時代感情。” (《歌唱祖國和人民》)

劉欣欣也對筆者談道:“一位有名的華人導演說過一句話:你甚至都不需要等到聽第一句歌詞,只要聽到前奏你已經知道,這個作曲家是多麼深地愛着他的祖國和這塊土地。”

劉欣欣這樣描述父親的性格:“父親就像一根彈簧,每次你以爲他快要倒下時,他又能絕處逢生。”1975年,劉熾完成了祖國三部曲的第二部《大地頌》。

“我愛你女媧手巧,後裔弓強,我愛你大禹才雄,神農草香……”黨永庵的長詩《微笑的太陽》抒發出劉熾沐浴在新時期祖國和煦陽光下的酣暢淋漓之感。劉熾找到詞作者修改歌詞,又完成了一部歌頌祖國的讚歌。至此,歷時30年的祖國三部曲——《祖國頌》(1957)、《大地頌》(1977)、《太陽頌》(1987)大功告成。正如劉熾在《祖國三部曲》的序言中所言,這是“一個用延河水小米飯餵養長大,受到民族、民間音樂的滋潤,經過革命先輩的關懷和培育而逐漸成熟的作曲家,對生我、養我的江河大地——祖國母親所奉獻的一片赤子之心”。

“中華民族是我永恆的創作源泉”

無源之水不能長流,無本之樹不能繁茂,劉熾就是在民族土壤中紮根生長的一名作曲家。在劉熾看來,音樂創作“要新,同時要真,要深,更重要的是要有根。這個根就是要有人民的生活、思想、感情,同時要有豐富的民族民間音樂爲基礎,離開這個根,無從談起什麼新”(《對音樂界某些現象的一些看法》)。由此,劉熾將民族民間音樂喻爲根基,藝術作品需在此基礎之上進行創作,從而賦予了民族民間音樂的“母型”特徵。劉熾的紅色音樂作品中,以民間音樂爲原型進行發展創作的不佔少數,例如:寫《我的祖國》時,從民歌《小放牛》改編的《蘆溝問答》中找到音樂的“種子”;寫《英雄讚歌》時,從內蒙古民歌《英雄陶陶乎》找到根據;寫《祖國頌》時,以陝西秦腔和眉戶作爲音樂素材,正是從民間音樂的土壤中汲取營養,劉熾才創作出了衆多廣爲傳唱的音樂作品。

“祖國、人民、中華民族”在劉熾的紅色音樂創作觀中是緊密相關的,劉熾把民族民間音樂作爲他與人民羣衆聯繫的紐帶。早在延安魯藝時期,劉熾等人就提出“民間音樂是人民大衆自己用以反映他們的生活思想與情感的,研究它不僅能使我們瞭解人民大衆昨天與今天的生活情形,也可以使我們知道人民大衆在音樂上的趣味與要求”(張魯、安波關鶴童、馬可、劉熾:《怎樣採集民間音樂》),以此強調研究民族民間音樂是瞭解人民羣衆的重要途徑。劉熾認爲,民族民間音樂是人民生活情感的藝術化表現,將人民寓於民族民間音樂之中,以民族民間音樂爲“線”,將“祖國、人民、中華民族”三者串聯了起來,他的作品以民歌爲音樂的“種子”,保留了民族的獨特韻味,又加入少量的西洋技法進行打磨,釀成了一道道耐人尋味的精品,創作出一首首讚美祖國的頌歌

作爲共產黨員的劉熾對“祖國、人民、中華民族”的感情是濃厚且豐富的,他希望將自己的一片丹心通過音樂交給黨,因此對於每一首音樂作品都是晨兢夕厲。在創作《英雄讚歌》之前,劉熾已完成了電影《上甘嶺》的音樂,影片中的主題曲《英雄頌》與插曲《我的祖國》受到了人民羣衆及社會各界的高度評價。而當再次面對同樣的題材時,劉熾卻有些擔心超越不了自己,所以在寫作時他對詞作者公木提出了三點要求:“一,不是輓歌是頌歌,不是用眼淚,用兒女情長,而是以英雄的癡情和博大的胸懷,歌唱這位頂天立地的英雄;二,不是用公式化、概念化的說教去教訓聽者和唱者,而是以心靈的高尚和純美的感情去感染人們,並呼喚人們繼續前進;三,一定要是中華民族五十年代的英雄氣概,絕不是拿破崙式、馬特洛索夫式,也不是楚霸王、鄭成功式的英雄”(劉熾:《剖析我的一首歌——關於〈英雄的讚歌〉》)。當看到歌詞後,劉熾認爲遠遠超出了他所提出的要求,然而在旋律創作時又遇到一些問題,即正歌部分結束後,正是情緒到達高潮即將噴涌而出之時,卻突然沒了歌詞,言未盡,興正濃,戛然而止使得整首歌的情緒猛然斷裂,這怎麼辦?作爲從延安走來的革命音樂家劉熾,靈感突現,竟然自己哼唱起來:“爲什麼戰旗美如畫?英雄的鮮血染紅了它。爲什麼大地春常在?英雄的生命開鮮花”。正是這兩句即興書寫的點睛之筆,把劇情蘊含的英雄氣概以浪漫主義的手法推至情感的高峰,同時也在不經意間抒發了革命音樂家劉熾對英雄的崇敬、熱愛之情,昂揚、激越的旋律中浸透着濃濃的愛國、愛英雄的拳拳之情。劉熾與公木兩位革命音樂創作的黃金搭檔再次聯手,通過《英雄讚歌》抒發他們對偉大祖國、偉大人民的赤誠之愛。

談到父親對自己的影響,劉欣欣說:“音樂創作離開了任何地區的傳統韻律和民族音樂,藝術家就會變成無源之水,這是我從我父親身上獲益最深的地方。”人如其名,劉熾用一生詮釋出對“祖國、人民、中華民族”的熾熱、赤誠之愛。驀然回首已百年,一條大河仍在川流不息地奔騰,永恆的旋律永遠迴盪在人民心中。

(作者:陳宗花,系河南省政府特聘教授、河南大學音樂學院教授;粟茜榕,系河南大學音樂學院碩士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