咖啡海/過年期間白目問題爲什麼尷尬?一點點人類學小反思

▲過年遇到親戚白目問題真的很無言。(圖/翻攝自哈哈臺)

文/咖啡

*編按:本文原載於自芭樂人類學 ,配圖,顏色標示爲編輯所示,與原作者無關。

過年期間咖啡海也碰上了一些白目問題,同樣面臨着尷尬與進退兩難。

在一個去親戚家拜年的行程之中,長輩之間的對話突然因爲我在現場,焦點轉移到我身上。也因爲我在2014年離了婚,很多原本應該要問「小孩了沒?」,變成是「你們發生了什麼事?爲什麼要離婚?」、「現在有對象了嗎?」

突然,父母親與親戚之間的對話開始圍繞在我的離婚之上,父母親與親戚一直在講說「現在年輕人離婚很普遍?」、「不知道什麼時候纔有機會抱到孫子?」、「男生沒有關係越老越值錢!」

雖然知道這只是長輩之間們相互話家常的話題,也知道父母並沒有真的要對我抱怨,但對於身處在現場的我,還是覺得尷尬與情緒複雜。

這類的尷尬到底怎麼來的?人類學家的解釋又會是什麼?或許先讓我試着回答爲什麼這些問題成爲「白目問題?」

「白目問題」之所以白目,是因爲這些都是當事人不想被問、不想回答的問題,也因爲要回答這些問題很麻煩,需要從頭解釋一邊,而且隨時有人加入的話,往往又得重頭解釋一遍。

但事實上,這些問題我們平常不是沒有回答,而是已經選擇對象回答過了。學生們不想面對跟功課升學相關的白目問題,是因爲他們已經在同學之間比較過了。年輕人不想面對「結婚」相關的白目問題,是因爲他們早就跟自己的朋友討論過,也認爲這不是遠房親戚或長輩插手就能解決的事。「已婚夫妻」被問到「小孩」相關的白目問題,之所以不想回答,也是因爲在同事與親近朋友之間都抱怨過了。在遠房親戚面前,既不能抱怨,也不能尋求幫助,只能乾笑謝謝對方關心,然後等到對方走了,再抱怨「怎麼這麼白目!」

▼問了又幫不上忙,不是在問心酸的嗎!(圖/翻攝自哈哈臺)

如同芭樂前文〈過年如何應付白目問題?〉中所提,這是一個關於「個人範疇」被超越的事,但請容我再延伸論述一些。逢年過節的家族聚會,讓原本應該是「個人範疇」的事,變成必須要成爲年族聚會之中「公共討論」的議題。原本在各自空間生活的個體,因爲年節聚在一起,突然形成一個以「親屬」關係爲核心的小社羣(甚至像是在中國東南民族誌當中的宗族社區)。因爲聚在一起,原本可能關係疏遠的一羣人,在不能迴避的狀況下,彼此之間的互動規則自然地拿出那一套最古老的親屬法則,上下、長幼、尊卑、男女等等在現代都市化社會中原本可以閃避的互動倫理,變得不能再閃避,只能面對。

傳統的宗族聚落或是大家庭中,這樣的「噓寒問暖」,除了透過打聽彼此家庭成員的生命成就,確認每個人在整體成員之間的社會角色外,其實也扮演着社會救濟的角色,讓整個家族成員彼此互相幫助(注一)。也正因爲彼此之間有「幫忙者」與「被幫忙者」之間的交換角色,所以在過程之中也建立起了社會秩序

但是,在現代白目問題的問答之中,我們往往只能看到資訊的交換,卻沒有實質的幫助發生。問白目問題的親戚不會幫成績不好的小孩付補習費、也不會幫沒有對象的年輕人辦聯誼(有辦也不想去吧!)、更不會幫不敢生小孩的人擔負養育的責任。也因此,問題(question)提醒了當事的遭遇的問題(problem),還無從解決,還成爲大過年期間一再被提起的心理負擔。

▼聊一些時事或是最新話題或許我們真心能成爲好親戚!(圖/翻攝自網路

最後,我們或許也忘了可能自己也是在問白目問題的人,也讓遠房親戚陷入了不想回答又必須虛應以對的尷尬。而要化解這樣的尷尬該怎麼做呢?如果過去的社會型態是用血緣地緣來構成,日常的生活資訊交流圍繞在一些傳統社會重視的價值觀上(名、利、子嗣等等),那麼或許主動將話題轉向到現代社會與社羣所關心的議題,所重視的價值觀可能會容易一些。

德國社會學家Michel Maffesoli 在The Time of the Tribes: The Decline of Individualism in Mass Society這一本書中提到,現代社會中人們因爲「興趣」、「美學喜好」而形成一個又一個的「小部落」!那麼,問一些跟興趣有關的話題,會是親戚聚會時不錯的開場白,像是「你最近有沒有做什麼娛樂?」、「你手機裡面有沒有什麼遊戲?」、「最近看了什麼韓劇?」、甚至是主動分享自己的經驗「我最近在學衝浪,超有趣的,你要不要試看看!」、「上次我跟朋友去了八煙聚落,那邊的水梯田很漂亮,我用手機開網頁給你看!」這些分享沒有重量,卻能讓人掌握到交換資訊的誠意。重點是,這些都不是白目問題,一點也不尷尬!

注一:在臺灣或是金門的傳統聚落中,有很多傳統家族祭儀,會希望出來主事的家族長老要有「六公全」與「六婆全」的社會稱號與位置,而能達到這樣「社會成就」的人,往往也才能被稱之爲有「好命」(林瑋嬪,2001)。

延伸閱讀:

Freedman, Maurice着,劉曉春譯:《中國東南的宗族組織》(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0)

Maffesoli, Michel (1996). The Time of the Tribes: The Decline of Individualism in Mass Society. London: Sage.

林瑋嬪 (2001)「 漢人 ‘親屬’ 概念重探:以一個臺灣西南農村爲例」,中央研究院民族學研究所集刊90: 1-38。

●本文作者爲咖啡海,原載於芭樂人類學,不代表本社立場。88論壇歡迎多元聲音與觀點,來稿請寄至editor88@ettoday.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