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蜒之鮮(美味館)

虞 燕

東海魚族,人們常奉大者爲美,偏海蜒另類,愈細小愈珍貴。

海蜒即幼鯷,又名“海鹹”“海豔”“海蝘”等,其體細微白,長半寸許,一雙黑眼如芝麻粒,習慣集羣生活,且喜光,愛圍着光源、雲影遊弋嬉戲。漁人利用海蜒的趨光性,漁船兩兩一組,燈具點亮,紗布似的漁網張開,海蜒飛蛾般入網,密密麻麻。“不用蝦撈不用鉤,生成半寸狎浮漚。燈光射處丁沽集,取盡魚兒萬萬頭。”此詩描繪的便是捕撈海蜒的情景。

剛出水的海蜒銀光閃閃,活蹦亂跳,然這種狀態須臾即逝,得儘快汆熟晾曬。煮海蜒可不是隨便往滾水裡一扔,其體小肉嫩,汆水時間稍長便爛,反之,則肉生,製成幹品,色澤、味道均會受影響。煮時,大鍋白汽瀰漫,根本無法仔細觀察,火候的把握全憑經驗。在曬制環節,海蜒也不好伺候,將之薄薄攤於竹簟上後,須用心照看,曬太乾易折斷,略溼又會粘連,挺能折騰人的。

海蜒幹以粗、中、細分檔,細小者最鮮嫩,亦最金貴。它們如火柴梗,僅頭部一個小黑點,還看不大出魚形,曬乾後,色澤金黃,被稱爲“細桂”,我們叫“眯眼”,意思爲剛出生,很稚嫩,捕撈上來時還沒睜開眼。前人詩中那句“千箸魚頭細海蜒”,說的就是頭水的眯眼海蜒,猶如頭道芽茶,價格也頂貴。二水的海蜒體型漸大,稱“中桂”,再往後便渾然是條小魚了,稱“粗海蜒”或“粗桂”。

基本上,我們所見的海蜒,都是它的乾製品。海蜒幹極鮮,易保存,一年四季皆可享用。千萬別輕看了這種小個子,海蜒稱得上全能黃金配角,湯羹、小食、冷盤、熱菜均可見其身影,若少了它,絕對是食物界的巨大損失。

平日裡,海邊人家不時拿出兩個雞蛋,一把海蜒,或海蜒煎蛋,或海蜒蒸蛋。前者爲經典下酒菜,後者滴上麻油,嫩滑清淡,既營養又可口,怪不得連吃貨袁枚都推薦——“味同蝦米,以之蒸蛋甚佳。作小菜亦可”。袁枚所說的“作小菜”我不甚理解,只知道以海島人的經驗,海蜒幾乎可以跟任何蔬菜相炒,萵苣、捲心菜、芹菜、青椒、平菇、韭菜、瓠瓜、毛豆……它那神奇之鮮能絲絲縷縷滲入蔬菜,使其有了純天然的鮮甜厚味。即便寡味的鹹菜,擱點海蜒後,酸中帶鮮,爽口開胃。

海蜒在湯羹領域更是一騎絕塵。海蜒豆腐湯、榨菜海蜒湯、絲瓜海蜒湯、紫菜海蜒湯、海帶海蜒湯,它讓素樸的湯有了低調的高級感,素中藏葷,湯清味濃。身體睏乏胃口欠佳之時,喝上這樣一口湯,如同給萎蔫的植物澆灌了水,整個人頓時精神起來。尤其冬瓜海蜒湯,冬瓜片色白如玉,海蜒清透似雪,做起來簡單,卻能鮮進人的心肺去。清代舟山一位文人寫下“若共冬瓜同煮食,清於坡老鱉裙羹”的盛讚。

海蜒稍稍油炸或烘乾,脆、鮮、香,除了當作下酒菜之外,它與堅果搭檔,還創造出了另一類風味獨特的美食。這類美食以海蜒炒腰果、海蜒炒松仁、苔條海蜒花生米等爲代表,既可作爲餐前小食或佐酒小菜,又能當休閒零嘴兒,深受孩子和女子喜愛。宴席上,一盤金黃的海蜒炒腰果上桌,油亮誘人,衆人紛紛下箸,風頭差點蓋過了桌上的第一冷盤紅膏嗆蟹。

《 人民日報 》( 2024年11月25日 20 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