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納百川》美國大學平權措施 並未實現社會正義(闕志克)

美國聯邦最高法院認定,學院和大學不應將種族列爲招生的考量因素之一。(美聯社)

6月美國最高法院以六比三的比數宣判大學挑選入學申請時以族裔(race)爲考量因素的平權措施(race-based affirmative action)是違憲的,也就是說,從此只要有接受聯邦政府資助的美國大學再也不能針對不同族裔採用不同的入學學業成績標準。這並不是說審查入學申請時不能考量其他非學業成績因素,如家庭社會經濟狀況、社區教育資源等,但膚色自今而後不在此列。雖然這個判決引起泛自由派(包括民主黨與拜登總統)的抨擊,但60%以上的美國一般大衆卻認同這個判決,最根本的原因是現行的大學入學平權措施政策與當初落實社會正義的目標已經漸行漸遠了。

平權措施最根本的原動力是讓歷史上曾受壓迫的族羣(如黑人)可以在較公平的基礎上在進大學、找工作或作政府生意,與其他族羣(如白人)一同競爭。一般認爲,詹森總統爲平權措施打下了最重要的根基。他在一個1965年有關民權法案的演說中爲平權措施的必要性作了以下傳神的註解:「你不會把一個多年來一直被鐵鏈束縛的人解放出來,接着帶他到比賽的起跑線,跟他說:『你現在可以開始自由地與其他人競爭』,然後相信這樣的競爭是完全公平的。」

基於社會正義與公平性的考量,美國大學一開始在60與70年代實施入學平權措施時特別針對來自社經弱勢家庭的黑人學生給予優待,以期能爲這類學生的入學申請提供助力,彌補他們天生的劣勢。雖然這些初期努力的確成功招募到不少具有目標背景的學生,然而最終因爲兩個原因而終告失敗。第一,許多這樣招進來的學生缺乏足夠的學業基礎與訓練,因而跟不上精英大學課程的步伐,不得不黯然轉校離開。本來,當大學用較低的的學術標準錄取經由平權措施進來的學生時,他們就應該考慮到這個問題,併爲這些學生準備課外輔導之類的額外支援,以幫助他們順利度過學習的難關,可惜絕大多數的大學都沒這麼做。第二,具有目標背景的學生幾乎都需要全額財務獎助,使得大學不得不限制經由平權措施錄取之學生的總數,因而很難讓少數族裔學生的比例提高到與其總人口比例相稱的水平。

爲了克服這兩個問題,美國大學不去解決根本的問題,反而採取了偷懶且有違初心的解法:將平權措施招募的標的轉爲所有黑人學生,不管他們來自什麼樣社經地位的家庭。對社經弱勢的黑人學生而言,這個改變使得他們在大學入學競爭的對手從其他同樣弱勢的學生變成社經資源較豐富的學生或所謂的「奈及利亞王子」:非洲貴族家族子弟移民美國,卻與黑奴後代家庭小孩一樣享有入學平權措施帶來的優惠。結果是,從那時起經由平權措施錄取的學生中真正社經弱勢的比率越來越低,到今天這個比率可能已低於三分之一,而平權措施的社會公平正義性也因此大幅下降。

因爲平權措施以偏袒少數族裔的方式提供他們在大學教育方面的平等機會,過程中有些白人的權益難免受到傷害。1978年,平權措施第一次被質疑違反了美國憲法第十四修正案的平等保護條款,而送到最高法院申請仲裁。那一次,最高法院因找不到大學需承擔彌補過去受迫害族裔的憲法依據,只好以審查入學申請時考量族裔因素可促進多樣性從而豐富學生教育體驗爲由,判定平權措施合憲,但明確禁止大學分派固定入學配額給少數族裔學生。從此以後,平權措施的主要目的就從實踐社會正義,轉變成促進教育多樣性,所謂公平性云云,就更淪爲配角了。

回顧入學平權措施實施的歷史,至今仍有兩個基本議題始終沒有完全令人滿意的解答。其一,雖然政府有義務扶持保護過去被迫害的族裔,但難道這種保護是永無止境、沒有時限的嗎?在2003年的一個平權措施違憲案的判決書中,珊卓奧康諾大法官認爲是有期限的,且提出從那年算起再25年的估計。某種程度上今年最高法院對入學平權措施的違憲判決就是對奧康諾估計的具體迴應。

另一個議題是各族裔在精英大學內的比例是否需與他們在大衆人口的比例約略相稱。過去50年入學平權措施的施行大致解決了弱勢少數族裔代表性不足的問題。一旦現行的入學平權措施被廢除,這個代表性不足的問題或許會稍爲惡化,但更嚴重且較少人探討的問題反而是強勢少數族裔代表性過度的問題。

亞裔佔全美人口比例不到8%,但在沒有入學平權措施的加州理工學院學生中佔比高達44%;而今年哈佛與史坦福招收的新學生中至少有29%是亞裔,明年以後,亞裔的比例無疑會更加提高。常春藤大學在20世紀前半葉曾經限制猶太裔學生的總人數,直到1960初才解除,從此猶太人歸類爲白人。如今,雖然猶太人佔美國人口不到2.5%,但猶太裔學生在哈佛、耶魯、普林斯頓等大學的佔比都在10%以上,在布朗、哥倫比亞、康乃爾等大學更高達20%以上。以最極端的學校哥倫比亞爲例,白人學生約佔30.6%,其中22.3%爲猶太裔,也就是說其他非猶裔白人學生只佔8.3%,雖然至少60%以上的美國人口是非猶裔白人。

少數族裔代表性過度跟美國社會的極化有關係嗎?川普的支持羣衆大多有生存權備受威脅的危機感,他們爲什麼如此憤怒、如此狂熱、如此死忠,哥倫比亞大學這麼傾斜不平衡的學生族裔分佈可能提供了一個見微知着的原因。(作者爲清華大學合聘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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