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戰會論壇》不能忽視習近平推動共同富裕的經濟大棋局(羅慶生)
習近平近幾年來在各種場合提到「共同富裕」可能已上百次,只是西方媒體多以爲那是形容詞,不知道其實是專有名詞。圖爲2021年中國國際服務貿易交易會全球服務貿易峰會在北京舉行,習近平以視頻方式在峰會上致詞。(央視新聞截圖)
在習近平正式宣示「共同富裕」目標與「三次分配」的手段後,因爲中國強力整改互聯網平臺以及去資本化措施,導致股市暴跌而深感莫名其妙的投資人,終於找到了答案。
華爾街反應強烈,中概股繼續下跌,有「金融大鱷」之稱的投資家索羅斯(George Soros)則連續投書媒體,痛批「習近平是開放社會最危險的敵人」,認爲習近平不懂市場經濟,違反鄧小平的改革道路,威脅摧毀「下金蛋的鵝」,讓全中國人受害。他看壞中國經濟增長,呼籲投資人不要再投資中國。
其他各方也表達許多批評或憂慮。有人認爲共同富裕就是國有化,要消滅民營企業,甚至擔憂市場經濟不保;有人則連結對遊戲產業與娛樂圈的整肅,認爲是意識形態鬥爭,甚至是「新文革」的開始。種種說法讓國務院副總理劉鶴不得不出面澄清:「支持民營經濟發展的方針政策沒有變,現在沒有改變,將來也不會改變」,以安撫人心。
「共同富裕」改革的規劃
許多評論其實是誤判或過度引申,感到意外的緣故是因爲缺乏對中共政策的長期觀察。中共十四大確定「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的正統地位後,要拋棄市場經濟就不是這一屆黨中央能說了算。而作爲社會主義國家,中共推動經濟增長的目標一直是「共同富裕」。鄧小平改革道路的完整論述是:「讓一部分人、一部分地區先富起來,大原則是共同富裕」。只是多數人只知道前一句,沒注意後面還有一句。
至於習近平本人,近幾年來在各種場合提到「共同富裕」可能已上百次。例如2017年,中共十九大介紹新任政治局常委的國際記者會上就提到:「在共同富裕的道路上,一個都不能掉隊」。只是西方媒體多以爲那是形容詞,不知道其實是專有名詞。
按目前公開的規劃看,習近平推動的改革並不是要消滅富人,而是要擴大中產階級,形成中間大、兩頭小的橄欖型所得分配,以糾正目前財富向頂層集中的金字塔結構。
中國自產業升級,由勞力密集產業向資本密集產業過渡,資本生產力就迅速釋放,財富集中現象也愈益嚴重。依據《富比士》2021年全球富豪榜,北京已超過紐約成爲「擁有最多億萬富豪的城市」;《2021年胡潤全球富豪榜》也顯示,中國去年新增259位身價突破10億美元的富豪,超過世界其他國家新增富豪的總和。
「富者愈富」雖然相對的不一定是「貧者愈貧」,但大企業的壟斷與資訊不對稱形成不公平的競爭環境,使年輕人不再像上一代那麼容易成功創業。替人打工薪資就算年年調整,也追不上房價漲幅,更遠不及資本家財富累積的速度。這不僅傷害依照個人才能與努力決定報酬的基本價值,也使年輕人喪失努力工作的誘因。中國大陸已出現「躺平」主義:既然再怎麼努力也賺不了錢,乾脆躺平算了。
所以中國纔會反壟斷、防止資本無序擴張和違法違規「造富」,出重手整頓互聯網平臺。這麼做除了營造公平的競爭環境外,還有引導資本走向實體經濟的意圖。中國沒有打擊高科技製造業,還以「專精特新」爲標準,鼓勵與支持中小企業。這呼應中國的另一個目標:從「製造大國」轉型成爲「製造強國」。
在手段上的「三次分配」論,則較其他國家多了「鼓勵高收入人羣和企業更多回報社會」的第三次分配。許多企業也立刻響應捐款,部分知名企業捐款金額甚至高達千億人民幣,令人驚異。不過,從人性的觀點,結合第二次分配是政府稅收與移轉性支付來看,企業的踊躍捐輸或許與他們的稅務有關。
綜合而論,這個促進社會公平正義的舉措,將是繼鄧小平改革後的另一次重大變革。然而這充滿理想主義色彩的改革,會不會出現反作用?對中國經濟的影響到底是利多還是利空?索羅斯的看壞有道理嗎?
財富集中是「必要之惡」還是「經濟病毒」?
如果依據新自由主義經濟學的觀點,中國的改革有很大的反作用,將導致負面效果,索羅斯的看壞有所本。這個1980年代成爲西方主流的經濟學理論重視市場力量,主張「小政府」:稅賦極小化、管制極小化、干預極小化。認爲市場力量的驅動能夠自己在各方面達到均衡,政府幹預只會壞事。至於貧富差距擴大,則認爲只是自由經濟發展的初期現象,到了市場機制運作成熟,自然就會降低。
因此華爾街流行的觀點,是認爲財富集中能提供必要誘因,是資本主義運作的基礎,經濟成長的必要之惡,如果追求平均分配,將降低創富誘因,資本家不願或無力增加投資,反而減少工作機會,遲滯經濟發展。索羅斯看壞改革後的中國經濟,即因爲這個理論。
但這種觀點已經遭到愈來愈多的批評。法國巴黎經濟學院教授託瑪斯.皮克提(Thomas Piketty)在其《21世紀資本論》著作中運用大量歷史資料論證,自由經濟有「資本報酬率大於經濟成長率」的現象。也就是說,經濟成長的果實,資本將較其他要素,尤其是勞動,攫取更大的一塊。分配不均不但不會逐漸減低,反而是愈來愈嚴重。如果採取「小政府」政策不干預,3、40年後,社會將近90%的財富,都會集中在最富有的10%富豪手中。
這觀點也獲得諾貝爾經濟獎得主史迪格里茲(Joseph Stiglitz)、克魯曼(Paul Robin Krugman)等經濟學大師的支持。他們嚴厲批評30多年來美國貧富不均惡化的現象,指出自由主義經濟制度是在劫貧濟富。史迪格里茲在其名著《不公平的代價》中甚至用「流氓資本主義」來形容,認爲美國已不再是「民有、民治、民享」的國度,而是「1%有、1%治、1%享」的社會。
不過,如果要批駁索羅斯,最有力的論點是他們認爲,財富過度集中,纔是造成經濟成長遲緩的原因,而不是公平分配。
關鍵是消費,消費是推動美國經濟增長的主要動能。但財富過度集中,使大多數人沒有能力擴大消費,降低有效需求。富人財富又多用於金融投機以創造更多財富,而不是用於投資事業創造更多的工作機會。財富集中,可能是造成美國經濟長期低成長的病毒。
這些觀點已影響了有左派基因的民主黨人。拜登上臺後即不斷與國會磋商,希望在疫情紓困、基礎建設、半導體補貼、社會福利…等法案上投入數以兆或千億計的經費,並提高富人的所得稅率。同時尋求國際支持,對跨國企業實施全球最低稅負制。這是走「大政府」的路線,而且在推動基礎建設與半導體補貼上,有點抄中國教科書的味道。
不過中國走得更快,直接推共同富裕。如果史迪格里茲、克魯曼的理論正確,合理的所得分配,能讓更多的人有能力擴大消費,那麼中國的內需將可以增加。同時,引導資本轉移到實體經濟、「專精特新」的中小企業上,也能增加投資,進一步擴大內需。如此將符合中國「以國內大循環爲主體」的國內、國際雙循環經濟增長策略。對中國經濟增長來說,是利多,而不是利空,或至少是短空長多。
然而,那個理論才正確呢?不知道。正如鄧小平的名言: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必須實驗後才能確定。中國已勇氣十足的打開了實驗室大門,且拭目以待。不過值得一提的是,華爾街多數投資者並沒有像索羅斯那麼悲觀,經過數日沉澱,美股中國金龍指數已經開始回升。
(作者爲臺灣國際戰略學會執行長、博士,國戰會專稿,本文授權與洞傳媒國戰會論壇、中時新聞網言論頻道同步刊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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